帝王將相與文人士子思潮交集
——以曹操詩作、《古詩十九首》等為例

姚紅衛

(上海體育學院 體育新聞傳播與外語學院體育新聞系；上海 200438)

一般研究者認為《古詩十九首》產生于東漢桓、靈之際。這個時代，社會動亂、戰爭頻繁、國勢衰微、文士游宦天涯，由此帶來夫妻生離、兄弟死別、友朋契闊，從而使相思亂離成了歌唱的基調。

另一面，黃巾起義，天下大亂。世間豪杰相與紛爭，群雄并起。曹操以鎮壓黃巾起義軍為契機，一生東征西討：打敗袁術，攻破陶謙，平定張邈，消滅呂布，逐漸擴充了軍事力量。最后，在官渡之戰中大敗袁紹十萬大軍，消滅東北少數族烏桓勢力，基本統一了北方。可以這么說，曹操是一位擁有雄韜武略的杰出的軍事家。有人攻擊他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不遜之志”。曹操很自信，在《讓縣自明本志令》里自豪地表白：“使天下無有孤，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事實上，他沒有僭越，代漢稱帝；天下也沒有任何一個軍閥敢自立為君。試想，如果沒有曹操控制局勢，北方的軍閥混戰必將繼續，天下蒼生接受的仍然是生靈涂炭。歌德評論曹操是“一個多方面的內在聯系著的多種能力的統一體”。《三國志》作者陳壽盛贊其為“非常之人，超世之杰”。至于毛宗崗的《讀三國志法》評注其為“古今來奸雄第一奇人”是有失偏頗的。只有像司馬光這樣在實際政事方面扛過重擔的人才知道世事的艱辛，才能感受到曹操亂世治國的不易，而在《資治通鑒》里才能把曹魏政權作為正史來記述。

三國時代，文學第一次從經史等文獻中獨立出來，文學的功能上升到了“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世”的地位。文學界呈現出勃勃生機。文學史上著名的建安文學就在這種背景下蓬勃發展起來的。由于連年征戰，軍事文學的寶庫更是得到了極大的豐富。曹操“外定武功，內興文學”，帶頭離經叛道，給文壇帶來了自由清新活躍的空氣。他的身邊聚集了“建安七子”等一大批文人，他們大都經歷過戰亂，思想感情往往表現出慷慨激昂的特點。建安作家一方面沉痛地描寫了“白骨不知誰，縱橫莫覆蓋”(蔡琰《悲憤詩》)的悲慘景象，另一方面在政治上都有一定的追求，在詩中又直抒“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曹操《龜雖壽》)的豪情，表現出“山不厭高，海不厭深”(曹操《短歌行》)的博大襟懷和“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曹植《白馬篇》)的英雄氣概。作為詩壇領袖的曹操，鞍馬為文，橫槊賦詩，寫下了許多帝王政治抒情詩。曹操傳世詩作雖并不多，但其詩內蘊的建安風骨——慷慨多氣、積極進取等品格，激勵著后世的無數英雄。

從詩作分析曹操的政治品格，一定要結合帝王詩人的生平及精神世界。由于其父曹嵩為宦官曹騰養子，雖官至太尉，仍歷來為士族所鄙。曹操有改變自身地位的強烈愿望，二十歲舉孝廉為郎始，便初露鋒芒。他身懷儒家的“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和“吾善養吾浩然之氣”這種“內圣外王”“平天下”的內核，積聚了豐富的政治品格。愛因斯坦說：“第一流的人物對于時代和歷史進程的意義，在其道德品質方面，也許比單純的才智成就方面還要大，即使是后者，它們取決于品格的程度也遠遠超過通常人所認為的那樣。” 筆者認為，從東漢后期政治抒情詩可以看出他們具備如下超常的政治品格：

一、積極進取的人生觀

這種觀點，在古詩里少作。如“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識曲聽其真。齊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何不策高足，先踞要路津？無為守窮賤，轗軻長苦辛”。因為貧窮、人生苦短，所以人生應該有所作為。在卑鄙齷齪的社會里，不應遠離要津，獨守貧賤。[1](P12)曹操所處時代去古未遠，遠去的英雄神話仍存在現世人們的心底，久久未散去。這一點在他的作品《龜雖壽》中有深度體現。“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像這樣的詩句具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使后代無數英雄志士為之傾倒若狂。這里不妨提一則趣事。據《世說新語》記載：東晉時代重兵在握的大將軍王敦，每每酒后就吟詠曹詩“老驥伏櫪……壯心不已”這幾句，得意之時輒以如意擊打唾壺為節，壺口盡缺。可見此詩的魅力。此作為曹氏53歲時寫就，成詩之前，他北征，雖歷盡艱辛卻取得了巨大的勝利。難能可貴的是他能于戰亂之世，始終以統一天下為己任，抒發了老當益壯的襟懷并保持著旺盛的進取精神。在人生觀的問題上，為后來的政治家奏出了高亢激越的樂章。

二、達觀自解的胸襟

人生在世，無人不處于矛盾、煩惱之中。不是帝王，照樣要排解心中的郁悶。文人士子，直面人生，感受深切。他們雖然不可避免地要受到那時代一定的局限，然而正像一個巨人站在時代現實的土壤上，[2](P4)從而寫出富有民主精華的作品。如古詩“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坐愁相思了無益。與其憔悴自棄，不如努力加餐，保重身體，留得青春容光，以待來日相會。作為帝王政治家角逐于權利之爭，究竟有幾人能笑傲江湖？學李白的出世或杜甫的入世？陶淵明的歸園田抑或屈原的自沉？東坡的達觀還是項羽的自刎？《三國志·武帝紀》裴注引《魏書》說曹操御軍打仗數十年間，“登高必賦，及造新聲，被之管弦，皆成樂章”。這些樂章既慷慨激昂又達觀曠達。曹公在《短歌行》這樣吟到“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憂從中來，不可斷絕。……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這是經歷了人生的憂患與考驗，從而建立起更堅定有利的樂觀自解的精神世界。《短歌行》較好地表達了曹操處變不驚、沉著穩定的優良素質。關于此詩，《三國演義》第48回“宴長江曹操賦詩，鎖戰船北軍用武”推測其創作經過，傳為文壇佳話。話說建安13年冬11月15日晚，月明風清、天公作美，曹操于長江戰船上大宴諸將。酒至酣處，曹操心潮起伏、詩興大發，乃取槊立于船頭，以酒奠于江中，橫槊謂諸將曰：“我持此槊，破黃巾、擒呂布、滅袁術、收袁紹，深入塞北，直抵遼東，縱橫天下：頗不負大丈夫之志也。今對此景，甚有慷慨。吾當作歌汝等和之”。帝王將相也好，平民百姓也罷，貴在遇挫折能達觀自解，瀟灑行事。曹操與劉備、孫權都是天下的梟雄，取得三分天下的偉業，何其輝煌。但其中歷經的種種艱辛挫折又非常人所能想象。小說中還有關于曹操的“笑”，寫得非常精彩。他在危難之際，特別在軍事行動受到挫折之際，總是放聲大笑，富于極強的感染力，借此來蔑視對手，展現了大相的風采。有人說他這種笑是奸笑，是陰謀，是狡詐；其實，這種笑是英雄人物不甘失敗的大無畏豪情的生動寫照，是激勵自己也是調動百萬雄兵的利器。曹操在三國爭天下開始時，遭到幾次大挫折，一般看來，他很難再起。可他卻出乎人們的意料，就以這樣的超級幽默法反敗為勝。曹操就是這樣用常人難以想象的大智大勇，達觀地笑出了力量笑出了“東山再起”。

三、求賢若渴的濟世雄心

無數事實昭示：誰得人才誰得天下。這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比如對于歷史人物管仲，儒家子弟——子貢指責他無禮，說：“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指責管仲背叛原來的主子公子糾，既不能為舊主而死，反而投靠新主桓公，這是不仁不義。然而儒家鼻祖孔子卻對他的功業給予很高的評價：“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管仲相桓公，使中原人民免除了夷狄(四方外族)的統治，也免除了異族人的服飾打扮。雖然孔子一生宣傳他的仁政思想，追求克己復禮的理念，但對管仲這種不遺余力保存民族文化、發揚民族精神的輔弼諸侯齊桓公稱霸之功還是肯定的。可以這么說齊桓公登上霸主的地位很大程度上得力于管仲這一賢相。曹操的政治人生在很大程度上與齊桓公相似。曹操《短歌行》詩云：“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這幾句，以比興用典的手法表達了其渴慕賢才的心情。既寫出了對人才的期盼，又描述了禮遇賢才的情狀。以形象化的方式同樣傳達了“求賢令”的政治用意。我們知道，曹操原本出身微賤，儒家禮義忠孝等傳統倫理觀念對他束縛不大，因而能夠沖破常規作出一些驚世駭俗的功業。他曾三番五次頒布“求賢令”，唯才是舉，提出有德者未必有才、有才者未必有德，求賢時不計其品行操守，只要有一技之長一偏之才，即使士有偏短，那管他曾盜嫂受金，也不計較，召喚被褐懷玉而釣于水的賢士們，幫其成就不朽之大業。據說，僅襄陽一帶，就有石廣元、崔州平、徐庶、孟公威、諸葛亮、龐統、龐德公、司馬徽等數十位名流學者云屯霧集，共同研討匡扶天下之計謀。面對這種局面，睿智的曹操深感人才對其施展一統寰宇的重要性。他在詩句中反復吟詠：自己對人才的深切的思慕，熱情歡迎賢士的到來，想象他們屈尊前來拜訪，奉勸他們出于幽谷遷于喬木，殷切希望他們心念舊恩擇木而棲。詩中求賢焦渴之情歷然在目。在《三國演義》中，羅貫中對曹操如何用人也花費了大量的筆墨。例如，當把袁紹打得大敗打掃戰場時，曹軍從敵方丟棄物中檢出了曹營里的人暗中與袁紹相通的書信。這時，左右向曹操建議：“可逐一點對姓名，收而殺之。”心胸狹窄之人也許會這么做，然而曹操的人才戰略卻高人一籌。他說：“當紹之強，孤亦不能自保，況他人乎？”他對世事具備了然于心、洞察一切和高超練達的人情心態，這一番見解更合情合理。曹操地位并未完全鞏固，袁紹仍占有大量地盤，劉表、劉備及江東的孫權都在待機而發。在特定的情形下，暗中與袁相通的不只一個，是一批。又逢急需人才之際，若頭腦發熱殺了這些人，不但不利于穩定和力量的加強，而且會造成人才的流失。把書信燒了，不但可以力促因寫信而被免去追查的人激發出比原來大幾倍的新能量，繼而佩服曹操的威德，效忠曹操，而且無形中加強了自己的力量，得到了禮賢下士的美名。可見，其因求賢才而燒書信、聚人心所蘊涵的潛在意義就尤為深遠了。

四、憂黎元的人文情懷

古詩里體現得較多。如“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這是近距離的感情交流受阻，是咫尺天涯。[3](P233)

曹操的時代是戰爭頻繁的時代，人民苦于戰爭與兵役，就是最直接的社會現實。古中國歷來有“父母官”“子民”的成說，解民于倒懸的責任加在政治家的肩上是很自然的事。曹操擁有志在天下、吞吐宇宙的氣概與胸襟，自然也擁有憂黎元、濟蒼生的人文情懷。這種品格可以從他的詩《蒿里行》看出。“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表達了他對勞動人民生靈涂炭的悲憫。明代鐘惺《古詩歸》稱此詩為“漢末實錄，真詩史也”。再看他的《苦寒行》。先是環境的渲染，“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坂詰屈，車輪為之摧。樹木何蕭瑟，北風聲正悲。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蹄。……雪落何霏霏。……水深橋梁絕，……薄暮無宿棲”。建安10年，袁紹甥高干叛離曹操，據壺關。次年春，曹操自鄴城率軍越過太行山攻壺關。行軍打仗，所見所聞，山川蕭條。若說曹操發假慈悲，誰也不會相信他會寫出野獸橫行咆哮的場景和與這獨特生動的感受。假的東西只能是浮面的官樣文章，而詩中表現的是包括曹操本人在內的征夫思鄉的共同情懷 。“溪谷少人民，……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我心何怫郁，思欲一東歸。……中路正徘徊。迷惑失故路，……行行日已遠，人馬同時饑。擔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誰不盼望早日結束戰亂，過上寧靜祥和的日子？曹操親自出征，也有一般士兵東歸故鄉的情懷。得人心者得天下。“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歷代統治者都知道民之于江山社稷國君的重要意義。劉備在離亂之中尚且不忍離棄百姓，何況以兼濟天下為己任的曹操？至于《卻東西門行》“神龍藏深泉，猛獸步高岡。狐死歸首丘，故鄉安可忘”。讀過后都會讓人勾起許多鄉土的思念。像那首有名的古詩：“步出城東門，遙望江南路。前日風雪中，故人從此去。我欲渡河水，河水深無梁。愿為雙黃鵠，高飛還故鄉”。渡河的橋沒了，于是便想到黃鵠一飛就到了故鄉，這是人人“心向往之”的一股力量。曹操真正同情“征夫思故鄉”這一股被壓抑的力量，其詩慷慨悲涼，正是建安風骨的體現。

五、時不我待的宇宙觀

古詩里多哀嘆人生苦短。如，“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愚者愛惜費，但為后世嗤。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勸人及時行樂。

“時”，或謂時間、時候、時機等諸種含義。先秦思想包容了上述的理念。孔子說：“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這里的“時”指的是“時候”。陽貨指責孔子，“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意思是說喜歡當官，卻屢屢錯過機會，可以叫做聰明嗎？……在上述“時”的諸種含義中，什么是時間觀的核心？伊尹認為“天之生民也，使先知覺后知，使先覺覺后覺”，不管政治是否清明，都勇于任事。柳下惠主張“圣之和者也”——隨和的圣人。他不以侍奉壞君主為羞恥之事，也不以官小而推辭不就，而是只要有可能就在朝廷中任職，以施展自己的才能，但做事必須嚴格按照自己的原則。孔子任事的原則是所謂“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不事先規定嚴格的標準，而是一切以客觀條件為轉移，具備條件就干，不具備條件就不干。孟子認為這是最高明的態度，稱孔子是“圣之時者也”(《孟子·萬章下》)，即識時務的圣人，是圣人中的集大成者。孔子說：“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于比”。(《論語·里仁》)就是說君子對于世間的事情，并沒有一個一成不變的態度，既不規定必須怎樣干，也不規定不能怎樣干，而是怎么干合理恰當就怎么干。因此先哲的宇宙時間觀的核心就是把握時機，掌握分寸，只有在時機成熟時才去干某件事，決不貿然行事。[4](P172-173)曹操在戎馬倥傯的生涯中積累了豐富的人生經驗，清醒地意識到“時乎時，不再來”這一漢末魏晉時代的普遍命題，突破了時間可逆論的局限。《短歌行》里說：“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以解憂？惟有杜康”。《龜雖壽》里說：“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成霧，終為土灰。……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短歌行》的一開頭，政治家詩人就由眼前的酒宴和歌舞場面說開去，慨嘆人生的短促和年華的消逝。目的是勉勵自己珍惜光陰及時努力著以“周公吐哺”的姿態實現“天下歸心”的宏愿，高昂的情緒洋溢在字里行間。《龜雖壽》里，詩人以神龜、騰蛇作類比，說明萬事萬物包括人類，都有個新陳代謝的自然過程。人到老年更應奮進向上，于晚年干出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宏圖偉業來。詩人較好地處理了人壽與事業兩者之間的關系：他于建安元年迎獻帝都許，以其名義發號施令。于建安13年進位為丞相。登上個人政治生涯的頂峰。他不因生命的時間有限而頹廢，相反堅持理想去提高生命的有效率，體現了博大的政治時空觀。

在社會交往中，一個人的交際品格是多方面的。政治品格是政治家從事政治工作交際的過程中體現出來的精神內質的綜合反映。具體來講包括赤誠執著、審時度勢、勇敢堅韌、務實寬厚、機敏聰慧、較強的自控力和應變力、人際交流能力、身心健康等方面。以上通過對曹操的政治抒情詩的剖析并結合小說家言的雜談和評論家的史論，僅從其人生觀的積極進取、胸襟的灑脫、兼濟天下的雄心、求賢若渴的古道心腸、哀嘆民生的救世婆心以及惜時如金的時空觀幾個方面闡釋了曹操作為歷史上優秀政治人物的優秀品格。這些優秀品格渾然一體，很難說清此一時具有這一優秀品格而彼一時又具有另一優秀品格。人物展現在你面前是一整體形象，正如作品一樣給你以整體的審美感受。我們看他的《觀滄海》：“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詠志”。這首詩乍看似乎是山水抒情詩，難道不是政治抒情詩？通過滄海、洪波、星漢等意象其表達出了自己吞吐宇宙叱咤風云的帝王政治風范。曹操此詩，不但具有沉郁直樸、蒼茫悲涼的文學風格，還具有直抒胸臆、博大雄偉的政治意蘊——這是曹操出眾的政治品格的體現。當然，人無完人，金無足赤。任何偉人總不能掩飾他在特定環境下的品格缺陷。我們說，助齊桓公九合諸侯的著名齊相管仲并非十全十美之才。舉薦管仲的是其至交鮑叔牙，而管仲在分利時經常給自己多分；與鮑叔牙商量辦法，他也出過不中用的主意。但此種品格缺陷無礙于管仲的歷史功績。同樣地，曹操作為歷史上有名的政治人物，也避免不了政治品格的局限。典型的一件事就是，曹操刺殺董卓未遂，逃亡途中路遇陳宮共宿呂伯奢莊上，曹操由于誤會殺了呂伯奢全家，還說了一句永遭千古罵名的話：“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三國志》注中有這一說。)又比如有很多人認為曹操嫉賢妒能濫用生殺予奪權利殺害了楊修、彌衡、華佗等人，是很大的錯誤。但在那種統治階級殺人如麻的階級社會里，曹操消除幾個逆拂己意的士子，也許是他必然的選擇。瑕不掩瑜，微小的人格缺陷掩蓋不住優秀的政治品格魅力。“奸雄”一說，是明朝人把他演義成一個狡詐之徒。在毛宗崗的評注里，他似乎更是成為了古今第一奸雄。毛宗崗說：“歷稽載籍，奸雄接踵，而智足以攬人才而欺天下者，莫如曹操。……是古今來奸雄中第一奇人”。拂去種種偏見的塵埃，筆者認為應該為曹操翻案，恢復其歷史本來面目。

曹操的政治抒情詩的意蘊是深廣的。既能鼓舞人積極進取，增強勝利信心，又有藝術的魅力，能給人以藝術享受。相較于古詩，開拓了敘事范圍。它開辟了一個詩歌的新時代，唱出了漢末天下分崩，風云擾攘，政治思想文化發生重大變革的新時代。劉勰在總結這一時期的文學活動時說：“觀其時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積亂離，風衰俗怨，并志深而筆長，故梗概而多氣也”。(《文心雕龍·時序》)曹操的詩充滿激情表現出爽朗剛健的風格。在詩歌風格上確如鐘嶸《詩品》所評“曹公古直”，又如宋代敖器之評語“魏武帝如幽燕老將，氣韻沉雄”(《敖陶孫詩評》)。他對建安文學有開創之功，所謂“建安風骨”，他是最突出的代表。特別是四言古詩，自《詩經》以后已漸趨衰落，極少佳作。而曹操的四言詩卻構思獨特，表達巧妙，以至千百年來能夠傳誦不衰。詩評家鐘嶸《詩品》把曹詩評為下品，這是“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的六朝文風使然，并不能因為詩評家的一己之見就抹殺曹詩的精華。其實，在那個金戈鐵馬的歲月里，身為統帥千軍萬馬的政治軍事家，詩人曹操沒有讓自己的文學才華淹沒于沙場硝煙之中，這是難能可貴的。并且，曹操在抒情詩中抒發自己的政治抱負時所體現出來的迷人的、優良的政治品格，更是震蕩著后世無數英雄的心靈。

“我們說，審美觀念的某些同一性不僅僅是由繼承性造成的，從橫的方面看，各階級間所結成的錯綜復雜關系和相互影響也是造成審美觀念的同一性并進而產生‘共同美’的原因之一。”[5](P183)無論達官貴人還是貧民士子，他們的心靈世界都存在一些價值觀的交集，都會抒發去國懷鄉的感慨，渴望統一安定的生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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