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搶劫罪中“暴力”程度的認定

文◎姚萬勤 李云林

事后搶劫罪中“暴力”程度的認定

文◎姚萬勤*李云林**

*海南大學法學院［570228］

**海南省臨高縣人民檢察院［571800］

一、基本案情

左某是河南信陽人。2011年某日，其和同鄉(xiāng)徐某騎車來到舵落口大市場準備盜竊財物。看到一家門店里只有一個女老板在，徐某便假裝購買商品跟老板章某某談價錢，左某則溜進章某某的辦公室拎走一個手提包（包內(nèi)財物價值近兩萬元）。左某剛出了門，就被章某某發(fā)覺。章某某邊追邊喊，來市場買東西的市民項某聞聲便奮力追了上去。兩人幾度糾纏，項某最終在某商會門口把左某死死抓住。左某見脫不了身，狠狠咬了項某的手。但是項先生不光不松手，反而緊緊抱住他。圍觀的人群隨即把左某控制住。［1］

二、分歧意見

第二種觀點認為，犯罪嫌疑人的行為不構(gòu)成事后搶劫罪，只對其盜竊行為評價為盜竊罪即可。理由是，犯罪嫌疑人左某，雖然在盜竊后為抗拒抓捕而當場使用暴力，但是暴力造成的傷害較輕，并沒有達到了轉(zhuǎn)化型搶劫所要求的暴力的程度，所以不構(gòu)成轉(zhuǎn)化型搶劫罪。但是，由于左某的盜竊行為已經(jīng)達到了數(shù)額較大的標準，所以，對左某應當以盜竊罪論罪處刑。

第三種觀點認為，對犯罪嫌疑人的行為不可一概而論，要分具體的情形進行具體的判斷。理由是，我國刑法中規(guī)定的事后搶劫罪所要求的“暴力”是達到一定程度的“暴力”，如果“暴力”達到了事后搶劫罪要求的程度，只以事后搶劫罪論罪處刑；如果“暴力”沒有達到一定的程度就不構(gòu)成事后搶劫罪，但是，即使沒有達到事后搶劫罪中的暴力程度，但如果行為造成了被害人輕傷的后果，應當以盜竊罪與故意傷害罪數(shù)罪并罰。

三、評析意見

（一）事后搶劫罪的成立要件解析

筆者認為，要想正確處理該案，首先要明確事后搶劫罪的成立要件是為關(guān)鍵。我國刑法第269條規(guī)定，犯盜竊、詐騙、搶奪罪，為窩藏贓物、抗拒抓捕或者毀滅罪證而當場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的，依照本法第263條關(guān)于搶劫罪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刑法理論界一般認為，成立事后搶劫罪必須滿足以下四個要件：

1.前提性條件。行為人的先前行為必須觸犯了“盜竊、詐騙、搶奪罪”，且只限于這三種財產(chǎn)犯罪。由于盜竊罪要求“數(shù)額較大或者多次盜竊”，詐騙罪與搶奪罪也要求“數(shù)額較大”，故存在如下問題：是否包括實施了盜竊、詐騙、搶奪行為但數(shù)額沒有達到標準不構(gòu)成犯罪的情況？［2］事實上盡管刑法的表述是“犯盜竊、詐騙、搶奪罪”，但并不意味著行為事實上已經(jīng)構(gòu)成盜竊、詐騙、搶奪罪的既遂，而是意味著行為人有實施該行為以及有實施該行為的故意即可。首先，刑法用語的“犯罪”并不意味著犯罪既遂，如果將“犯罪”解釋為完全符合構(gòu)成要件的違法有責的行為，即達到了既遂狀態(tài)，這在多數(shù)情形下是正確的。但是，關(guān)于“犯罪”的理解不可拘泥于現(xiàn)有的字面的含義，應該將其放入刑法的整個體系中去理解方為恰當。［3］例如在我國刑法中，有的“犯罪”只是指實施了犯罪的預備行為，有的指實施了犯罪的實行行為即可，在此處，筆者認為，只要實施了犯罪的行為即可，無須要求行為人達到既遂狀態(tài)。其次，事后搶劫罪的一種情形要求行為人為了窩藏贓物，但是除此之外，還包括抗拒抓捕或者毀滅罪證而當場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的情形，即如果行為人盜竊未遂的，但為抗拒抓捕或者毀滅罪證而當場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的，依然有成立犯罪的余地。最后，既然事后搶劫罪是搶劫罪的一種特殊形態(tài)，我國刑法對搶劫罪并沒有數(shù)額的要求，那么在刑法體系上而言，也不應該對事后搶劫罪做出數(shù)額的要求，否則將有損法體系的同一性。因此，筆者認為行為人以實施盜竊、詐騙、搶奪行為的故意并已經(jīng)著手實行犯罪，財物的數(shù)額是否達到盜竊罪的標準，以及是否實際取得財物，并不影響搶劫罪的認定。

2.時間條件。通過刑法第269條法條的例示，時間條件必須具有當場性，但是對于“當場”的理解不能過于狹隘。在某些情形下，雖然暴力、脅迫等手段行為與取得財物之間具有時間或者場所的間隔，但從整體上看行為仍處于連續(xù)狀態(tài)時，也應認定為當場取得財物。這里的“當場”應理解為行為人實施盜竊、詐騙、搶奪罪的現(xiàn)場或者剛一逃離現(xiàn)場即被人發(fā)現(xiàn)和追捕的過程中，即只要與犯罪行為現(xiàn)場緊密聯(lián)系，沒有間斷的追捕途中也視為當場。例如，甲在商店盜竊了顧客的一只錢包，但被警察盯上，甲離開商廈后，在另一地欲重新作案，被跟蹤的警察上前進行抓捕，甲為窩藏贓物、抗拒抓捕而掏出匕首反抗。此案中，甲處在一個連續(xù)作案過程且被警察跟蹤，屬于本罪要求的“當場”，故構(gòu)成事后搶劫罪。但是，如果盜竊、搶奪犯罪完成后，存在時間或者場所的間隔，行為在整體上屬于間斷的狀態(tài)，例如，犯罪分子在盜竊財物銷贓時被財物的所有人看見并對其進行抓捕的，行為人當場以暴力進行反抗的，此案不符合“當場”條件，故不能認定為事后搶劫罪。如果該行為觸犯其他法條的，按照其他罪名進行處罰。

3.手段條件。手段條件是指“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對此應準確理解“暴力”的含義，暴力的內(nèi)容與程度相當于刑法第263條的搶劫罪的“暴力”，即達到致使被害人不敢反抗或者不能反抗的程度，是否要求事實上已經(jīng)抑制了他人的反抗，目前還存在爭議（將在本文第三部分詳述）。其次，暴力、威脅的對象沒有特別限定，換言之，既可以對財物的所有權(quán)人實施，也可以對財物的占有人以及持有者實施。例如，甲在丙家里盜竊了數(shù)額較大的財物，在準備出門之時，正好在門口遇見了其鄰居乙，甲以為乙就是財物的所有人，為了窩藏贓物、抗拒抓捕而當場對乙實施了暴力行為。即使乙既不是財物的所有權(quán)人，也沒有明知甲實施了盜竊行為，也沒抓捕甲的想法與行為，對甲的行為也可以認定為事后搶劫罪。

4.目的條件。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的目的是為了窩藏贓物、抗拒抓捕或者毀滅罪證。窩藏贓物，是指行為人意圖把已經(jīng)拿到手的或者已置于自己控制之下的財物護住，不讓被害人或者其他人當場奪回，而不是特指為了把贓物藏匿起來而使用暴力或者暴力威脅；［4］抗拒抓捕，是指拒絕司法人員的拘留、逮捕和一般公民的扭送；毀滅罪證，是指行為人為了逃避打擊，而意圖將自己的犯罪罪證予以銷毀。需要注意的是如果行為人在實行盜竊、詐騙、搶奪過程中，尚未取得財物時被他人發(fā)現(xiàn)，為了非法取得財物，而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的，應直接認定為搶劫罪，不適用刑法第269條規(guī)定。

(二)解釋學視域下 “暴力”程度的認定

從以上的論述中可以看出，認定事后搶劫罪的成立要件并不是僅僅從形式上簡單的把握即可，司法實踐中案件的復雜性往往導致了認定一個行為是否構(gòu)成事后搶劫罪還必須從實質(zhì)上進行把握。其中最為關(guān)鍵的是如何認定事后搶劫罪中的暴力程度，因為事后搶劫罪中的暴力往往成為區(qū)分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的重要因素。對于上述案件的爭議意見，筆者贊成第三種處理結(jié)論。即，如果行為人的暴力程度到達了事后搶劫罪所要求的暴力程度，應當以事后搶劫罪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如果沒有達到此程度，則應分不同的情形分別處理。

Re2O7的沸點363 ℃，MoO3在600 ℃開始蒸發(fā)，650 ℃以上顯著升華。硫鐵礦(FeS2)在350～500 ℃分解出一個元素硫，沸點444.6 ℃，所以轉(zhuǎn)鼓溫度必須控制在250 ℃，將鉬、錸、硫混合冷凝收集下來。將這種混合物送入循環(huán)煙氣焙燒爐。

首先，左某咬傷他人的行為并沒有達到事后搶劫罪所要求的暴力程度。在刑法理論中，“暴力”一詞在不同的場合具有不同的含義，大致說來關(guān)于“暴力”的認定存在四種觀點。最廣義的暴力，包括不法行使有形力的一切情況，其對象不僅可以是人（對人的暴力），也包括對物的暴力。廣義的暴力，是指不法對人行使的有形力，但不要求直接對人的身體行使，只要對人的身體以強烈的物理的影響即可，例如對他人產(chǎn)生噪音而影響他人。狹義的暴力，是指對人的身體不法行使有形力，但不要求達到足以壓制對方反抗的程度。最狹義的暴力，是指不法對人的身體行使有形力或物理力，這種暴力也不要求物理上接觸被害人的身體，但是必須達到能足以抑制被害人反抗的程度。［5］通說認為，搶劫罪中的暴力，只要是使用使對方不能反抗或難以反抗的有形力量就夠了，不一定要求對人的身體實施，但是如果沒有達到壓制對方反抗程度的暴力而使他人交付財物的，不成立搶劫罪。作為法律擬制的事后搶劫罪中的“暴力”該如何解讀，通說認為，沒有必要和搶劫罪中的暴力區(qū)分開來，即實施的暴力達到使對方不能反抗或者難以反抗的程度，理應構(gòu)成事后搶劫罪。在本案中，左某在走投無路時，為了抗拒抓捕而將被害人咬傷的行為并沒有達到事后搶劫罪中暴力的程度，即沒有達到使項某不能反抗或者難以反抗的程度。

其次，從暴力的判斷標準上看，咬傷他人的行為并不能壓制被害人的反抗。以何標準來衡量暴力是否達到了足以抑制被害人反抗的程度呢？在刑法理論界主要存在主觀說與客觀說。主觀說認為應當以被害人的主觀狀態(tài)為基準，在具體的案件中只要暴力足以壓制被害人的反抗，就構(gòu)成搶劫罪。客觀說則認為應當以一般人的主觀狀態(tài)為基準，只有暴力足以壓制一般人的反抗時，才成立搶劫罪。［6］從一般意義上而言，上述的兩種判斷標準對案件的處理并不存在較大的差異，但是如果在被害人處于特別膽小或者被害人面對侵害而表現(xiàn)的非常勇猛之時，那么結(jié)論就會迥然不同。例如，當面對行為人的暴力時，該行為是不足以壓制一般人的反抗的行為，由于被害人特別膽小，在事實上就可以認定壓制了被害人的反抗，此時，主觀說認為應該成立搶劫罪，因為其程度已經(jīng)達到了壓制行為人反抗的程度，但是客觀說認為不成立搶劫罪，因為其程度并沒有達到壓制一般人反抗的程度。當行為人實施的暴力行為是足以壓制一般人的反抗的行為，但由于被害人面對危險而表現(xiàn)的非常勇猛之時，主觀說與客觀說表現(xiàn)的結(jié)論也不盡相同，主觀說認為不成立搶劫罪，因為其暴力程度并沒有壓制行為人的反抗，客觀說認為成立搶劫罪，因為從一般人的立場看來，暴力程度已經(jīng)造成了壓制一般人的反抗。由此看來，主觀說導致由被害人的膽量大小來決定行為人的行為是否構(gòu)成搶劫罪，這被認為是不妥當?shù)模虼送ǔ２扇】陀^說來判斷 “暴力”的程度。［7］

在客觀說的學者看來，該類的標準也是相當?shù)哪：磺澹蚨鴮λ痉▽嵺`中發(fā)生的案件的處理并不能指明方向，即在事后搶劫罪的認定中，仍然面臨著如何判斷暴力達到了壓制一般人反抗的問題。刑法理論一般認為，對其判斷應當采取客觀的綜合標準，即首先要考慮暴力的客觀性質(zhì)，即這種暴力于一般人而言，是否是打擊強度較大的暴力，除此之外，還要考慮被害人的具體情況，然后從客觀的立場出發(fā)進行綜合的判斷。

在本案中，左某咬傷他人的性質(zhì)只是輕微的暴力，而并非嚴重的暴力行為，換言之，左某實施的暴力并不能對被害人的身體造成較大的打擊強度。從被害人“不光不松手，反而緊緊抱住他”的反映來看，可以說，其主觀上并沒有放棄反抗，從一般人的見地來看，該種咬傷他人的行為也不能壓制社會中一般人的反抗。所以從暴力的判斷標準上看，咬傷他人的行為并不能壓制被害人的反抗。

再次，如果左某咬傷他人的行為達到了傷害罪的程度，應構(gòu)成故意傷害罪。即對于輕微的暴力造成的結(jié)果，該如何評價？換言之，如果左某的暴力行為并沒有達到事后搶劫罪暴力的程度，但是其暴力行為對被害人的身體機能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損害，對行為人該如何定罪量刑？筆者認為，如果左某咬傷他人的行為只是到達了輕微傷的程度，那么只能追究盜竊罪的罪責，而不能追究傷害罪的罪責；但是如果行為人咬傷他人已經(jīng)達到了輕傷的程度，除了追究盜竊罪的罪責外，還應當追究其傷害罪的責任。因為此時的行為人的行為不僅侵犯了他人財產(chǎn)的所有權(quán)，且另外對他人的身體法益造成了侵害，應當根據(jù)數(shù)罪并罰的原則進行處理。至于是否達到輕傷害的程度，應根據(jù)我國刑法中的有關(guān)規(guī)定進行判斷。

通過上文的分析可知，事后搶劫罪中的“暴力”應當排除輕微的暴力，行為人只是通過咬他人的手來掙脫抓捕，很難說行為人的行為已經(jīng)達到了事后搶劫罪的所要求的暴力程度，法院據(jù)此認定行為人構(gòu)成搶劫罪，筆者認為法院的判決值得商榷。

注釋：

［1］案件來源：于《小偷被追趕咬他人被判搶劫 終審獲刑10年》，載《武漢晚報》2012年9月9日版。

［2］張明楷：《刑法學》（第三版），法律出版社 2007年版，第712頁。

［3］姚萬勤：《我國共犯限制從屬性之提倡》，《黔南民族師范學院學報》2011年第2期。

［4］王作富主編：《刑法分則實務研究》，中國方正出版社2011年版，第1046頁。

［5］同注［2］，第 529 頁。

［6］張明楷：《外國刑法綱要》，清華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560頁。

［7］同注［6］，第 560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