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契訶夫為他們說話

陳安

每次讀到有關國內代課教師的報道，我都感到心酸。

代課教師也被稱為鄉(xiāng)村教師、民辦教師、臨時教師。在偏遠山區(qū)，在貧苦村鎮(zhèn)，在那些不見教育經(jīng)費、不見師范畢業(yè)生的窮鄉(xiāng)僻壤，就是這些代課教師，背負著農村教育的重任，在破舊的課堂里，用簡陋的教具，辛辛苦苦給孩子們上課，還從生活上關照學生。可他們的工資極其微薄，有時還被欠薪、扣薪，沒有醫(yī)療保險，沒有養(yǎng)老保險，不但不能“轉正”，還隨時有被“清退”的可能。

《新京報》報道，貴州省一所山村小學的校長和老師要靠每月賣兩次血來補貼生活。新華網(wǎng)報道，安徽省一名“獨臂”代課教師每天要走一個多小時山路，護送離校遠的學生上學。光明網(wǎng)報道，云南省地震，一所小學的土坯房倒塌，代課教師用雙手刨出七名學生，挽回了他們的生命。

如今，在貪官污吏中飽私囊之際，在形象工程舉目可見之際，在大款富翁擺闊露財之際，代課教師們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貧與富的差距不顯得更鮮明、更突出嗎？他們所遭遇的凄風苦雨不顯得更凄楚、更悲涼嗎？

我因此想起了契訶夫。他是十九世紀的人，如今是二十一世紀，可他顯然比今天的人更懂得教育的重要性，更理解教師的重大作用，對受到不公正待遇的鄉(xiāng)村小學教師更有愛心和同情心。高爾基的《文學寫照》中有一篇寫的是契訶夫，回憶契訶夫帶他去一個小村莊，并記下了契訶夫關于自己的愿景的獨白。他對高爾基說：

“倘使我有很多錢，我要在這兒給那些生病的鄉(xiāng)村小學教員設立一所療養(yǎng)院。您知道，我要造一所敞亮的房屋，要十分敞亮，有大的窗子和高高的天花板。我要辦一個出色的圖書館，還要購買各種樂器，弄一個養(yǎng)蜂場，一個菜園，一個果園。還可以在那兒舉行關于農學、氣象學等等的講演，一個鄉(xiāng)村小學教員應該什么都知道，老朋友，什么都知道！”

契訶夫深信俄羅斯鄉(xiāng)下需要有學問的小學教員，“應該讓小學教員享受特殊的待遇”，因為“俄羅斯如果沒有普遍的平民教育，它就會像一所用沒有燒好的磚造成的房屋那樣倒塌”。他認為，小學教員應是熱愛自己職業(yè)的藝術家，是村子里的第一等人物，是值得所有人尊敬的學問家，是“擔任著非常重要的偉大工作的人”。可在當時的俄國，他們卻受歧視、被侮辱，饑寒交迫，貧病交加。激憤的心情使契訶夫提高了聲音：“一個被請來教育人民的人只拿一點兒少得可憐的錢，這太荒謬了！”“這是我們的恥辱！”

說到最后，他感慨道：“我們俄羅斯是個多荒謬、多笨的國家啊！”

《文學寫照》的譯者是巴金。巴金做文學翻譯時，總是把他的感情傾注在作品上面，在重讀譯文時“還不能不十分激動”。我相信，倘若巴金今天還健在，再讀他很多年前所譯的契訶夫的這些話，他的心仍然會被深深打動，也會同意我在本文引用這些話，用契訶夫在十九世紀為俄國鄉(xiāng)村小學教師說的話，為今天二十一世紀的中國農村代課教師們代言，讓他們得到重視，受到尊敬，使我們的國家不致于像當年的俄國那樣“荒謬”、“愚笨”，而成為一個真正講究文明、重視教育的現(xiàn)代化國家。

【原載2012年11月23日《大公報·大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