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非
學生要去“社會實踐”了,班主任們忙著聯系單位地點,費時費神。社會像是成了經濟怪物,什么事都要交換,這就會弄得小小班主任左右為難。
在社會風氣每況愈下之際,“社會實踐”的作用也令人生疑。我甚至覺得,除了讓學生從繁重的學習中暫時解脫,輕松三五天之外,好像沒有什么其他積極的結果。有時甚至會有反作用。有一年,學校到郊縣去社會實踐的學生在調查中接觸到一起環境污染案,學生調查了三天,寫出事件真相并送到電視臺。結果,不但媒體不敢公開調查結果,連“社會實踐基地”的教師也來打招呼,說對方“省里有人”,不要再調查了,人家會報復,砸了我們的飯碗全家得喝西北風云云。
學生到外地一家企業去“社會實踐”。看了他們寫的調查報告,我認為一點價值也沒有,而且全班同學寫的內容幾乎一個樣。可是有學生公開說,那家企業“很夠意思”。怎么“夠意思”呢?原來,學校托家長找了業務上的關系戶,那家企業把接待這五十名學生作為討好客戶的路子,不但熱情接待,汽車接送,住宿不收費,還請學生吃飯。“社會實踐”被企業“包”了,調查數據由家長準備好了,食宿有人侍候了,這樣的“實踐”也就完了。如此“社會實踐”的價值,也許只是提前讓學生接觸社會不良風氣罷了。
寒假,因為有社會實踐任務,一批高中生到敬老院慰問老人。學生還算懂事,知道不應空著手去,于是買了一紙箱水果。到了敬老院,他們意外地發現出來接待的院長并不熱情。“老人們在睡覺,”院長說,“不能吵醒他們。你們應當預約。”學生有點失落,他們原以為老人們會夾道歡迎的。待老人們睡醒,學生送上水果,說了幾句話,就又到了院長辦公室。院長徑直問:“你們是不是要蓋章?來,把寫好的證明拿來。”——你看,一切都像例行公事,那位院長富有經驗,一看就知道這些學生是為了完成社會實踐任務才來的。一年到頭,她不知道要接待多少這樣的學生,所以早就冷漠了。
從報上看到有作者寫自己的孩子在美國參加募捐的過程。那位八歲的女孩為了募集十美元,想到可以向鄰居推銷巧克力,每盒加價一美元。父親想幫她,打算買下全部的巧克力時,她說,捐獻是每個人的事,每個人只準買一盒。她挨家挨戶向鄰居們說明情況,第二天才把巧克力送上門取款,一切都有章有法。孩子在這樣的活動中得到了鍛煉,培養了獨立做事的能力,而且在與人交往中熟悉了法規,學會了禮貌。
在一些國家,報考醫學院需要“社會服務記錄”,因為醫護是高尚的職業,需要有良好的品德。如果我們也實行這樣的錄取方式會怎樣呢?不久前在談到改革高考,學習發達國家的辦法時,有學者提出可以考慮建立“社會服務記錄”,使之在高考成績中占一定的比重。但是馬上就有學者反駁:在中國,你要什么樣的證明家長都有辦法能給你搞來。有權的官員,他會憑借權力,因為任何部門的公章還是由個人說了算;有錢的,他可以花錢買通關系戶;有的甚至不需要通過什么關系,他直接到大街上找隨處可見的“辦證”,打個手機,就會有人把他要的公章送來。這種種欺騙在中國社會早就不再是恥辱,而且簡直成為值得炫耀的權力地位象征了。各級政府都有一些秘而不宣或心照不宣的事,中國媒體上每天都有靠不住的消息,群眾弄小小一張假證明何足掛齒?
【選自中國教育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