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卓君
(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北京100088)
訴訟效率是現代刑事訴訟追求的重要價值之一。為了實現該價值,世界各國都對本國刑事訴訟的運行進行了有益探索,除了適用辯訴交易、簡易程序等多樣化的快速審判程序之外,還致力于對普通程序審理案件進行改造和完善,以加快訴訟進程。其中,行之有效的措施之一就是通過建構科學合理的庭前程序,對一些可能造成庭審中斷、拖延的事項予以先行處理,從而保證審判的順利進行。
2012年3月,我國刑事訴訟法進行了大刀闊斧的修改,內容幾乎涵蓋辯護制度、證據制度、審判程序、執行和特別程序等訴訟的方方面面。其中,就審判程序而言,通過第182條第2款的規定首次確立了契合我國司法實踐需求的庭前會議制度。盡管法典只用了一個條文中的一款對該制度進行規定,但學者卻給予其高度評價:“如果說整個審判程序的改革是一個美麗的皇冠的話,那么庭前會議制度的構建則是這頂皇冠上最耀眼的明珠之一。”[1]意義重大可見一斑。此外,配合刑事訴訟法的修改,最高人民檢察院和最高人民法院于2012年11月和12月相繼公布了《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試行)》(以下簡稱《刑訴規則》)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以下簡稱《刑訴解釋》),以解決分歧爭議并統一法律適用,其中也涉及對庭前會議制度相關內容的進一步細化規定。
本文將在解讀庭前會議制度現行規定的基礎上,對該制度背后蘊含的價值和功能以及具體適用中可能產生的爭議進行分析,希望能對司法實踐中的具體運用有所裨益。
刑事案件在提起公訴后,就進入審判程序。現代刑事訴訟一般將審判程序分為庭前程序和庭審程序,兩者具有各自的功能價值。庭審程序的中心功能在于解決被告人的犯罪與刑罰問題,該實體問題應當也只能在庭審中解決。而庭前程序則包括公訴審查和庭前準備程序兩方面內容,兩者相互承接遞進。對于提起公訴的案件,人民法院首先進行公訴審查,確定案件是否達到開庭審判的要求。如果經過審查發現確有開庭之必要,則進入開庭審判前的準備程序,包括確定合議庭組成人員、傳喚通知有關人員出庭、召開庭前會議等內容。由于法庭審判遵循集中審理原則,該原則要求一個案件應當由同一審判組織不間斷地進行審理并快速作出判決,以促使被破壞的社會關系盡快得到修復,現代法治國家多將那些可能導致庭審中斷并且與實現庭審中心功能沒有直接聯系的程序性事項,諸如當事人提出的管轄異議、回避要求、排除非法證據的動議等,納入庭前程序中的庭前會議上解決。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兩點結論:一是庭前程序具有保障控辯雙方程序性權利實現的獨立價值和確保法庭集中審理、提高庭審質量的工具價值;二是庭前會議制度是庭前程序的核心內容,是庭前程序實現上述價值的基石。
考察我國1979年和1996年的《刑事訴訟法》可以發現,兩部法典關于庭前程序的規定都僅限于公訴審查和部分庭前準備活動,沒有涉及庭前會議制度的內容。
具體而言,我國1979年《刑事訴訟法》規定的公訴審查是一種實質性審查,要求人民檢察院在提起公訴時將全部案卷材料和證據移送人民法院,以便于審判人員在庭前程序中對案件事實和證據進行全面審查。人民法院審查后,對于“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決定開庭審判,對于“主要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的”,可以退回人民檢察院補充偵查,即“被告人有罪”是開庭審判的必要條件。在庭前準備程序規定方面,1979年《刑事訴訟法》僅規定了確定合議庭組成人員、通知傳喚有關人員出庭和公布送達等技術性準備活動。
這樣的法律規定,在實體上容易造成法官單方面接觸控訴材料,形成被告人有罪的事先預斷;在程序上因為法官先入為主地掌握案情而使庭審程序流于形式,剝奪了被告人獲得公正審判的權利。為了克服先前公訴審查的種種弊端,1996年《刑事訴訟法》改實體性公訴審查為程序性公訴審查,即只要“起訴書中有明確的指控犯罪事實并且附有證據目錄、證人名單和主要證據復印件或者照片的”,就決定開庭審判,并取消了法院庭前調查核實證據和退回補充偵查的權力。而在庭前準備程序方面則沒有進行實質性的變動,僅對送達和通知等的期間和方式作了調整。因此,1996年庭前程序的改革效果并不理想,不僅沒能矯正既有的弊端,還出現了諸如妨礙辯護人實現閱卷權、增加訴訟成本、起訴材料傾向性強、庭前程序虛化等新問題。
另外,需要指出的是,由于缺少對庭前會議制度的規定,整個刑事審判活動,從檢察機關提起公訴起,經過法院似有似無的公訴審查,便直接進入到了法庭審判階段,中間沒有一個過渡階段,是一種“一步到庭”的審判模式[2]。這種“一步到庭”的模式導致所有的問題都要集中到庭審活動中解決,庭前程序因為幾乎不涉及任何實質性內容而淪為法院的一項技術性活動,其應有的獨立價值和工具價值都難以得到發揮。
2012年《刑事訴訟法》的修改秉承“尊重和保障人權”的理念,許多制度都是在這個大背景下進行建構的,包括證人、鑒定人、人民警察出庭作證制度,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等。這些制度的設置和實現都以人民法院加大訴訟投入為前提,也對人民法院集中、迅速審理案件提出了挑戰。因此,法典在修改時確立了庭前會議制度,為提高人權理念下的訴訟效率提供了保障。
新《刑事訴訟法》第182條第2款對庭前會議制度作出規定,即在開庭以前,審判人員可以召集公訴人、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就回避、出庭證人名單、非法證據排除等與審判相關的問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該款的規定實際上是在正式開庭前,增加了一個相對獨立且具有保證正式審判順利進行的準備程序[3]。但是,對于一項制度的建構,法典寥寥數十字的規定略顯原則與概括,不利于司法實踐的操作。因此,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在各自出臺的司法解釋中,對該制度的具體適用予以細化。通過分析法典條文和相關司法解釋的規定,可以知道我國庭前會議制度的基本構建如下。
根據新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可以籠統得出庭前會議的召開時間是在開庭以前,至于開庭以前的什么時間法律沒有作出硬性規定。由于庭前會議解決的事項包括對出庭證人、鑒定人、有專門知識的人的名單的異議和提出回避申請等,這些事項需要等到合議庭組成人員得到確定并且當事人一方提交出庭人員名單之后才有進行的意義。《刑訴解釋》第182條第1款第3項對當事人一方提交出庭人員名單的期間作出規范,即“當事人、法定代理人、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在開庭五日前提供證人、鑒定人名單,以及擬當庭出示的證據;申請證人、鑒定人、有專門知識的人出庭的,應當列明有關人員的姓名、性別、年齡、職業、住址、聯系方式”。由此可知,庭前會議的召開時間為確定合議庭組成人員并且當事人提交證人、鑒定人名單(至遲開庭五日前)之后到開庭審判之前。
關于庭前會議的主持者,刑事訴訟法和刑訴解釋都規定為“審判人員”,但是對于該審判人員是否必須隸屬于合議庭,語意不詳。根據立法機關的有關說明,該審判人員“可以是合議庭組成人員”[4],言下之意,也可以不是合議庭組成人員。因此,就目前規定來說,庭前會議的主持者只要是審判人員即可,并不限于合議庭組成人員。
然而,對于庭前會議的主持者是否應當是合議庭的組成人員,早在新刑事訴訟法通過之初,學界就展開過討論,大致形成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審前準備法官與庭審法官應當分離,以防止事先預斷,即庭前會議的主持者應當是合議庭組成人員以外的人。另一種觀點認為由來自合議庭的審判人員主持更有助于實現庭前會議制度提高訴訟效率的價值目標。
筆者采第二種觀點,理由有三。首先,新刑事訴訟法恢復了全卷移送制度,法官在開庭前能夠接觸到有關案件的所有材料,在此背景下喪失了討論審判人員是否會因主持庭前會議而產生事先預斷的意義。其次,對非法證據的認定和排除是庭前會議所要解決的重要問題。根據新刑事訴訟法的有關規定,對于在庭審中提出的排除以非法方法收集的證據的申請,由合議庭對相關證據進行法庭調查和排除,在偵查和審查起訴階段則由主持該階段工作的人員進行。換言之,在我國,作出將非法證據予以排除決定的人員同時也是案件實體決定的作出者,其在作出實體決定時知道非法證據所涉及的內容,只是法律要求其不得以該證據作為實體決定的根據。基于此,其他國家為避免審判人員受非法證據內容的影響而區分庭前準備法官和庭審法官的做法在我國并不適用。最后,由合議庭組成人員主持庭前會議,有助于其對案件的爭議點進行梳理和明確,把握庭審的關鍵,在將來庭審中科學引導庭審過程,從而提升庭審的質量和效率。但是,應當明確,對于合議庭組成人員中的人民陪審員來說,庭前會議所要解決的問題超出了其專業知識和經驗范疇,其不應當成為庭前會議的主持人。因此,筆者建議在司法實踐中,對于庭前會議的召開,不妨由除人民陪審員以外的合議庭組成人員主持。
庭前會議制度的設置目的在于通過對可能造成庭審中斷的程序性事項予以先行處理,保證庭審的集中和迅速。這些程序性事項關涉到當事人程序性權利的實現。因此,庭前會議應當是一個兩造對抗的過程,即在獨立第三方的主持下,控辯雙方共同參與。刑事訴訟法也是這樣規定的,其規定的參加主體包括公訴人、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
此外,《刑訴解釋》第183條第2款規定:“召開庭前會議,根據案件情況,可以通知被告人參加。”對此,《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刑訴解釋的說明》解釋道,“庭前會議只是庭審的準備程序,并非正式的審判程序,被告人不參加,并不影響其訴訟權利的行使;庭前會議是否通知被告人參加,應當根據具體案件情況以及庭前會議所要解決的問題而定,不宜作出一刀切的規定”。筆者并不認同上述說明的理由。首先,自始至終地出席庭審是被告人的權利,《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14條第3款丁項規定了在判定對被追訴者提出的任何刑事指控時,其完全平等地有資格享受出席受審的最低保證。而在我國,由于刑事訴訟中沒有缺席審判制度,出席庭審更是被告人的一項義務。作為庭審的準備程序,庭前會議自然是庭審程序的組成部分,應當要求被告人出席。其次,庭前會議的召開難免涉及對被告人訴訟權利的處置甚至是否排除非法證據等實質內容的處理,被告人有權了解自己利益的處置過程,并在過程中通過行使辯護權對結果施加影響,特別是在沒有辯護人的案件中,被告人參加庭前會議有助于維持兩造對抗的訴訟模式,保證程序正當。
庭前會議制度并非每起公訴案件的必經程序,《刑訴解釋》第183條第1款對可以召開庭前會議的案件情形作出規定,共有四類,分別為:(1)當事人及其辯護人、訴訟代理人申請排除非法證據的;(2)證據材料較多、案情重大復雜的;(3)社會影響重大的;(4)需要召開庭前會議的其他情形。所以,司法解釋主要明確了三類適用庭前會議制度的案件情形,并對其作了兜底性規定。
此外,對于第1種情形,《刑訴解釋》第99條規定:“開庭審理前,當事人及其辯護人、訴訟代理人申請排除非法證據,人民法院經審查,對證據收集的合法性有疑問的,應當召開庭前會議,就非法證據排除等問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因此,三類情形中,對于在庭前申請排除非法證據且法院經審查后對證據收集的合法性有疑問的,應當召開庭前會議;而其他情形下是否有必要召開庭前會議則屬于審判人員的酌定范疇。
庭前會議的處理事項是指需要了解情況,聽取意見的事項范圍。對此,新刑事訴訟法主要概括為“回避、出庭證人名單、非法證據排除等與審判相關的問題”。《刑訴解釋》第184條對法典中“等”字包含的內容予以明確。根據解釋,可以在庭前會議中進行解決的事項有九類,其中八類涉及程序性事項,分別為:(1)是否對案件管轄有異議;(2)是否申請有關人員回避;(3)是否申請調取在偵查、審查起訴期間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收集但未隨案移送的證明被告人無罪或者罪輕的證據材料;(4)是否提供新的證據;(5)是否對出庭證人、鑒定人、有專門知識的人的名單有異議;(6)是否申請排除非法證據;(7)是否申請不公開審理;(8)與審判相關的其他問題。第九類為有關實體性的事項,即對于提起附帶民事訴訟的,可以在庭前會議中進行調解。
筆者認為,可以在庭前會議中予以解決的事項并不限于上述法律羅列的情形,只要是可能導致庭審中斷進而影響法庭集中、迅速審理的與審判相關的程序性事項,譬如是否適用簡易程序、申請對證人采取保護性措施的方式出庭作證、變更強制措施等,都可以納入庭前會議處理事項的范圍。
1.公正價值。公正是刑事訴訟程序的首要價值,也是任何制度構建都要遵循的價值理念。庭前會議制度的設置有利于實現對公正的價值追求。具體而言,一方面,由于那些可能干擾、中斷庭審的程序性事項已經得到解決,庭審活動得以集中更多的時間與精力對實體性爭議問題展開調查,并“把庭審的主要資源配置于當事人對案件事實和法律問題的辯論之中”[5],從而也更能發現案件真實,實現實體正義。另一方面,該制度也改變了過往在解決實體過程中處理程序性事項的做法,通過提供一個由法院居中主持,兩造對抗的平臺將程序性事項獨立出來,彰顯出程序的獨立地位。可見,庭前會議制度的建立蘊含著對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的追求。
2.效率價值。對效率價值的追求是我國庭前會議制度設立的初衷。庭前會議對當事人提出的管轄異議、回避申請、排除非法證據的動議等與確定被告人罪、刑沒有直接聯系的程序性事項予以先行解決,能夠保證法庭集中迅速地審理案件并作出裁判。同時,審判人員也可以在庭前會議中對案件的爭議性問題和證據材料進行了解,確定庭審的方案和方式,把握庭審的關鍵和方向,便于對庭審過程進行安排和引導,以加快審判進程。
1.資訊功能。所謂資訊功能,是指為了保障控辯雙方訴訟對抗武器的平等,辯護方可以查閱控方的全部案卷和證據,包括對被告人有利和不利的證據的功能[6]。因此,其一般是針對辯護方的保護而言的。但是庭前會議制度所發揮的資訊功能遠不止于此,它為審判人員、公訴人、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等提供了一個就與審判相關的問題了解情況、交流意見的平臺,是針對控、辯、審三方的保護而言的。
在此之前,由于實行的是部分案卷移送制度,控方可能會因辯護方在庭審中提出新的證據和訴訟要求缺乏事前準備而難以應對,辯護方因為不能在法院查到全部的案卷材料和證據而喪失辯護的針對性,法院則可能因為檢察院移送的案卷和證據材料具有傾向性而難以科學安排庭審進程。可以說,資訊功能的缺失嚴重掣肘著在訴訟中控、辯、審三方各自作用的發揮。
當然,刑事訴訟法在2012年修改后重新恢復了全卷移送制度,這有助于實現辯護方的資訊功能,但就其他方面來說幫助不大。所以,在此基礎上,法典通過建立庭前會議制度,可實現三方就證據、意見的互通。《刑訴規則》第431條規定,“在庭前會議中,公訴人可以對案件管轄、回避、出庭證人、鑒定人、有專門知識的人的名單、辯護人提供的無罪證據、非法證據排除、不公開審理、延期審理、適用簡易程序、庭審方案等與審判相關的問題提出和交換意見,了解辯護人收集的證據等情況”。可見,庭前會議制度不僅能有效保證辯護方資訊功能的實現,而且也有利于控方和裁判方把握案件的爭議,從而做到在訴訟中有的放矢。
2.整理和明確爭點功能。整理和明確爭點功能是指在庭前程序中,在審判人員的主持下,控辯雙方圍繞起訴書所指控的犯罪,就相關事實和證據材料進行整理,明確雙方爭執的焦點,從而有利于將來庭審重點的確定和庭審過程的安排的功能。對于該項功能,司法解釋作了明確說明,《刑訴解釋》第184條第2款規定,“審判人員可以詢問控辯雙方對證據材料有無異議,對有異議的證據,應當在庭審時重點調查;無異議的,庭審時舉證、質證可以簡化”。《刑訴規則》第431條第2、3款規定,“對辯護人收集的證據有異議的,應當提出。公訴人通過參加庭前會議,了解案件事實、證據和法律適用的爭議及不同意見,解決有關程序問題,為參加法庭審理做好準備”。通過整理案件的事實和證據,明確案件爭議焦點,不僅能夠使控辯雙方明晰爭辯的焦點,提前做好辯論準備,而且也可以讓審判人員對庭審程序進行合理安排,對于控辯雙方沒有異議的證據材料采取簡化的質證程序,對有異議的事實和證據則引導雙方進行重點調查和辯論,從而使庭審活動更具針對性,提高庭審實效。
3.集中審理功能。如前所述,庭前會議制度通過先期解決當事人提出的管轄異議、排除非法證據的動議、回避要求、鑒定申請等程序性事項,排除庭審中可能出現的干擾法庭集中審理的因素,為案件進行不間斷審理并迅速作出判決提供了保障。
4.程序分流功能。程序分流功能是指在庭前會議中,在審判人員主持下,控辯雙方共同參與,通過辨別案件性質確定對案件采取何種方式進行審理的功能。2012年修改的刑事訴訟法,對簡易程序進行了大幅度調整,擴大了適用范圍,同時明確適用簡易程序審理的案件必須滿足“被告人承認自己所犯罪行,對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并且被告人對適用簡易程序沒有異議”的條件,提高了被告人在程序確權中的地位。為此,法典要求審判人員在確定適用簡易程序審理案件之前應當詢問被告人對指控的犯罪事實的意見,告知被告人適用簡易程序審理的法律規定,確認被告人是否同意適用簡易程序審理。庭前會議制度的設置恰好為審判人員進行上述確認程序提供了條件。
庭前會議制度的確立具有進步意義,它將“庭前審查程序由封閉式的構造改造為三方參與的訴訟構造”、“純粹手續性的庭前審查程序改造為程序性的庭前預備程序”、“附屬于審判的程序改造為相對獨立的審判前程序”[7],通過自身功能的發揮,為隨后的庭審活動做好準備,進而提高庭審實效。但是《刑事訴訟法》第182條第2款的規定僅僅架構了我國庭前會議制度的雛形,盡管司法解釋對其內容進行了細化,但仍然存在適用爭議。
關于庭前會議的啟動,法典和司法解釋僅規定了“審判人員可以召集……”,究竟是指審判人員可以依職權決定召開庭前會議后召集,還是指可以經當事人申請后召集,法律沒有明確。對此,學界有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只能由當事人申請,而不能由法院依職權決定召集庭前會議,原因在于法院作為中立的司法機關,應具有被動性,不得主動開啟訴訟程序。另一種觀點則認為庭前會議可以由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或者公訴機關提出申請,是否適用由人民法院決定。
對于這個問題,筆者認為應當賦予人民法院對庭前會議啟動的決定權。一方面,庭前會議制度作為庭前準備程序的核心內容,其設置的目的在于促使法院為將來的庭審活動做好準備,從確保其功能的發揮來看,應當賦予人民法院依職權啟動的權力。另一方面,控辯雙方出于對程序性事項或者案件爭點的了解以及程序正當性原則,也應當享有對提起庭前會議程序的建議和申請權。至于建議或申請后,是否啟動則由人民法院根據案件情況決定。只有這樣,才能在切實保證控辯雙方在訴訟中的地位的同時,發揮該制度的最大功效,避免因頻繁召開不必要的庭前會議而造成司法資源的浪費和效率成本的增加。
根據法律的有關規定,在庭前會議中,審判人員可以做的事是召集有關人員就與審判相關的問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如此一來,該制度發揮的作用僅僅是法官對這些問題的知悉,并不涉及對任何問題的實質性解決。考察世界法治國家的立法例,它們都賦予了法官在庭前會議中對有關事項作出實體決定的權力,例如,對于管轄權異議、回避問題、排除非法證據的動議、對雙方沒有異議的證據問題等都可以進行實體裁決。而且經過庭前會議解決的事項,除了有新的證據或者其他原因外,原則上都不得在法庭審理中再行提出或者進行調查、辯論。而我國的庭前會議制度則將這些問題放在庭審中解決,顯然有悖于該制度的定位,制約了法庭迅速、集中審理原則的實現。
對此,筆者認為,庭前會議涉及的處理事項可以分兩類:一類屬于整理和明確爭點功能發揮的范疇,即只要求控辯審三方知悉情況,從而為庭審做好準備即可,而不需要法庭作出任何決定,這類事項包括對證據材料的異議等;另一類則需要審判人員在知悉的基礎上作出實質性決定。至于是否賦予審判人員在庭前會議中作出這些決定的權力,不可一概而論,應當區分以下情形。
1.無需調查即可確定的事項。對于那些無需經過法庭調查、辯論即可確定的程序性事項,應當賦予審判人員作出實質決定的權力,這類事項包括對調取無罪或罪輕證據的申請、提供新證據的申請、審判程序的選擇、審判方式的確定、對出庭證人采取保護措施作證的申請、附帶民事訴訟的調解等。
2.可能需要調查才可確定的事項。對于管轄權異議、回避申請、出庭人員名單的異議、排除非法證據的動議等在作出決定時可能涉及對實質內容進行判定的程序性事項,應當視情況而定。即如果有關決定不涉及對實質內容的判定,則可以在庭前會議中作出決定;否則,應當留待庭審活動中進行調查和辯論后作出決定,以防止庭前程序取代庭審程序。以非法證據排除為例,在開庭審理前,當事人一方申請排除非法證據,人民法院經審查,對證據收集的合法性有疑問的,應當召開庭前會議,就非法證據排除等問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人民檢察院可以通過出示有關證據材料等方式,對證據收集的合法性加以說明。此時,如果通過人民檢察院出示的證據材料能夠確認證據收集是否合法的,應當作出排除或者不排除的決定;反之,則應當留待庭審活動中,通過有關偵查人員或者其他人員出庭說明情況等方式進行調查、確認并作出決定。
另外,應當明確,為了保證庭審活動的集中和迅速,對于已經在庭前會議中予以解決的事項,除非有新的證據或者其他原因,一律不得在庭審活動中再行提出或調查。
有學者指出,在召開庭前會議時應當要求辯護人參加,以保證被告人正確充分行使權利。的確,在庭前會議中,可能涉及對被告人一方包括程序性權利和實體性權利的處置,要求具備法律知識的辯護人參加不僅能使被告人在進行權利處分時更加明晰自身行為的意義和后果,而且也便于該制度中整理和明確爭點功能的發揮。特別是在是否適用簡易程序審理案件的確認程序中,庭前會議應該有辯護人參加,以確保被告人清楚明白地認識認罪行為和可能產生的責任。但是,應當注意的是,庭前會議只是庭審的準備程序,不能替代庭審程序,如果一味要求所有的庭前會議都要有辯護人參加,則會造成對庭前會議制度的錯誤定位,可能使控辯雙方對案件事實、證據的辯論提前在庭前會議中進行,架空庭審程序。
因此,就該問題,考慮到庭前會議制度的定位和設置初衷,筆者認為不宜一概要求辯護人參加庭前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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