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記》與地域文化

鄭艷玲，齊艷偉

（1. 燕山大學 文法學院，河北 秦皇島 066004；2. 秦皇島迎賓路小學，河北 秦皇島 066004）

湯顯祖的“臨川四夢”中，《邯鄲記》因故事的發生和發展與古代邯鄲這一地點相關，因而與河北產生了緊密的聯系。縱觀整部劇作，湯顯祖不但有意突出邯鄲之地的特異，而且多方面渲染濃重的地域文化色彩。

一

《邯鄲記》演述的是黃粱夢的故事。黃粱夢故事在發展、成熟的過程中，明顯表現出河北地域的變化。

湯顯祖《邯鄲夢記題詞》云：“《邯鄲夢》記盧生遇仙旅舍，授枕而得婦遇主，因入以開元時人物事勢，通漕于陜，拓地于番，讒構而流，讒亡而相。于中寵辱得喪生死之情甚具。大率推廣焦湖祝枕事為之耳。”[1,p239]湯顯祖所說的“焦湖祝枕”事是指劉義慶《幽明錄》中的一段故事，講述了湯林入枕之后，娶了趙太尉的女兒，婚姻美滿，后被遣返出枕，湯林這才意識到枕中一夢只不過是頃刻之間罷了[2,v1p430]。

湯林的夢幻之地在“焦湖廟”，大概是今天坐落于巢湖北岸鳳凰磯上的“圣姥廟”。這個故事在《太平廣記》中也有記載，題作《楊林》。兩則故事內容大體一致，只是主人公的姓名和籍貫發生了變化：由“縣民湯林”轉變為“單父縣人楊林”。“單父縣”的出現改變了主人公的籍貫。單父縣在今天隸屬于山東菏澤，是古老重鎮，素有中原鎖鑰之稱。這種改變也使故事的整體地域擴大了。

沈既濟的《枕中記》也是在這個故事的基礎上產生的。在與河北的關系來看，《枕中記》最大的特點有二，一是把故事的更改主人公的姓氏為盧，二是把故事的發生地北移至邯鄲。盧姓來源多種多樣，其中尤以河北范陽盧氏為最。自漢末至唐代六百多年中，正史中有記載的盧氏歷史名人達840多人，范陽盧氏，賢良輩出，乾隆皇帝也有“自古幽燕無雙地，天下范陽第一州”的詩句。范陽盧生的出現，加強了黃粱夢故事的河北地域文化色彩。按照唐人寫小說的紀實特征，應該有與盧生相對應的真實歷史人物。《新唐書》列傳第五十四有《盧從愿傳》[3,p3530-3531]。

《枕中記》中所描寫的“黃粱一夢”發生在邯鄲。那么，沈既濟為何要把巢湖邊上的“焦湖廟”改為“邯鄲道”呢？從現存的匱乏的文獻資料來看，我們無法獲知詳細的原因，只能從唐代文人的觀念中探討邯鄲的地域文化意義來獲得相關的信息。

邯鄲曾經是趙國的都城，繁華一時，至唐代，邯鄲已經輝煌不再，但是，作為悠久文化的孕育之地，邯鄲仍然是文人心中的圣地。這在唐人的詩歌中可以窺見一斑。（從《全唐詩》來看，共有43位詩人在詩歌中直接提到邯鄲，從初唐詩人到晚唐詩人，從邊塞詩人到田園詩人，無不歌詠，其中不乏李白、高適、王昌齡、王維、白居易、溫庭筠等人。）這些詩歌，或詠嘆邯鄲的任俠之氣，或歌唱邯鄲的女子之美、音樂歌舞之美，或感嘆邯鄲的輝煌歷史，等等。如此多的詩人吟詠邯鄲，這種現象所透射出的恰恰是唐人對于邯鄲之地的敬畏與膜拜。這個曾經上演過歷史滄桑的千古名城，因其時代的久遠而幻化成文人心中的一塊豐碑。沈既濟創作《枕中記》時，對故事發生地的更改，正是唐人這種心理在小說創作領域中的反映。

自此之后，黃粱夢故事在詩歌、小說、戲劇以及民間文藝形態中都有多重表現，故事中的河北地域文化因素也被不斷加強，湯顯祖的《邯鄲記》當屬最杰出的代表。

二

燕趙之地，自古以來具有人杰地靈的特點，湯顯祖的《邯鄲記》也極力渲染河北地域文化的這種色彩。

《邯鄲記》的主人公為范陽盧氏之后。在戲劇中，湯顯祖以更加豐美的情節和語言，對盧生作了多方面的贊揚。第二出中，盧生這樣介紹自己：“小生乃山東盧生是也。始祖籍貫范陽郡，土生土長；先父流移邯鄲縣，村居食草。”[1,p4]作為顯赫一時的名門望族之后，盧生具有一種先天的氣質。呂洞賓說他“相貌精奇古怪，真有半仙之分”[1,p27]。擁有如此慧根，盧生有深刻的認識能力，當黃粱夢醒之后立刻省悟到：“風流帳，難算場。死生情空跳浪，埋頭午睡人胡撞。剛等得花陰過窗，雞聲過墻，說甚么張燈吃飯才停當？罷了，功名身外事，俺都不去料理他，只拜了師父罷。（拜介）似黃粱，浮生稊米，都付與滾鍋湯。”[1,p217]于是拋卻紅塵中的一切，與呂洞賓入道而去。此外，盧生學識廣博，頗有才能。盧生曾經這樣評價自己：“自離母穴，生成背厚腰圓；未到師門，早已眉清目秀。眼到口到心到，于書無所不窺；時來運來命來，所事何件不曉？數什么道理繭絲如毛，我筆尖頭一些些都箑的進，挑的出；怕那家文章，龍牙鳳尾，我錦囊底一樣樣都放的去，收的來。”[1,p4]入夢之后，盧生入贅崔家，從此踏上青云之路。在黃粱美夢中，我們可以看到盧生也是一個極為精明的志士。他運用妻子的錢財打通科舉之路，一舉奪得狀元，破壞了宇文融的計劃；被貶陜州后，盧生采用鹽醋法開石通路，獲得了皇帝的賞識；被迫應付邊急時，采用紅葉奸計，打敗番國，立下赫赫戰功。盧生雖屢遭宇文融的迫害，但他總能采用一些方法化險為夷，這不能不證明他的精明和才華。后來盧生能夠為相多年，家族昌盛富貴，也都與他的才華息息相關。

劇本還大力宣揚了邯鄲的非凡之處。邯鄲的地域色彩是在與洞庭湖岳陽樓的對比中表現出來的。劇本第三出寫呂洞賓下界要度化一名掃花人，最初他并沒有去邯鄲，而是來到了洞庭湖岳陽樓。呂洞賓曾寫了多首詩歌詠嘆岳陽樓，《全唐詩》中收錄三首，其中《絕句》中有“朝游北海幕蒼梧，袖里青蛇膽氣粗。三入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4,v858p9696]的無奈；《贈滕宗諒》中有“華州回道人，來到岳陽城。別我游何處，秋空一劍橫”[4,v858p9699]的感慨；《雨中花》中有“三百年間，功標青史，幾多俱委埃塵。悟黃粱棄事，厭世藏身。將我一枝丹桂，換他千載青春。岳陽樓上，綸巾羽扇，誰識天人”[4,v900p10170]的悲涼。這些詩歌中的情感在呂洞賓被神化為八仙之一后，也保留下來。元代馬致遠的《呂洞賓三過岳陽樓》沿用了“三過岳陽”的情節，其中也有對洞庭湖以及岳陽郡的極力推崇：“端的是憑凌云漢，映帶瀟湘。俺這里躡飛梯，凝望眼，離人間似有三千丈。則好高歡避暑，王粲思鄉。”[5,v2p158-159]正是在洞庭湖邊的岳陽郡，呂洞賓度化了柳精和梅精。因此，洞庭湖岳陽樓就成了充滿神仙氣息的地方。

湯顯祖《邯鄲記》中的呂洞賓要度化凡人來頂替何仙姑的掃化之職時也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洞庭湖岳陽樓：

說話中間，前面洞庭湖了，好一座岳陽樓也！

[紅繡鞋]趁江鄉落霞孤鶩，弄瀟湘云影蒼梧。殘暮雨，音菰蒲。晴嵐山市語，煙水捕魚圖。把世人心閑看取。……

[迎仙客]（呂）俺曾把黃鶴樓鐵笛吹，又到這岳陽樓將村酒沽。好景，好景，前面漢江上，上面瀟湘蒼梧，下面湖北江東。……聽平沙落雁呼，遠水孤帆出，這其中正洞庭歸客傷心處，趕不上斜陽渡。[1,p10-11]

在第四出《入夢》中，呂洞賓還念了范仲淹的《岳陽樓記》來向盧生贊頌岳陽樓。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蘊含仙氣的地方卻在與邯鄲的對比之下，失去了光彩。劇本第三出《度世》中，當呂洞賓欣賞完洞庭湖岳陽樓美景后，想要在此度化凡人，卻被兩個潑皮無賴出口傷人、抓破衣服。當呂洞賓想要和他們探究一番時，卻發現他們不過是一群愚蠢下作的糊涂蟲。面對如此美景中的無緣人，呂洞賓不得不感嘆“好笑，好笑，一個大岳陽樓，無人可度”[1,p13]，因此，否定了岳陽樓。正當呂洞賓為找不到有緣人度化而倍感煩惱時，他突然有了新的目標：

呀，一道青氣，貫于燕之南，趙之北，不免捩轉云頭，順風而去。……仔細看來，是邯鄲地方，此中怎得有神仙氣候？[耍孩兒]《史記》上單注著會歌舞邯鄲女，俺則道幾千年出不的個藺相如。卻怎生祥云氣罩定不尋俗，滿塵埃他別樣通疏？知他蘆花明月人何處？流水高山客有無？俺到那有權術，偷鞭影看他驢撅，下探竿識得龍魚？[1,p14]

呂洞賓對于邯鄲之地的奇異之氣十分驚詫。畢竟，邯鄲的繁華已成久遠的歷史。在這樣一處偏僻之地，怎么可能找到有緣人呢？但是，當呂洞賓沿著那一股青氣來到了盧生之宅，發現邯鄲之地真是“好一座村莊，犬吠雞鳴，頗堪消遣”。這幾句描寫文字雖然簡短，但卻使“青氣”的內涵有了現實的依托。與洞庭湖岳陽樓的壯美景色相比，邯鄲就這樣以一股道家崇尚的青氣獨占鰲頭。

湯顯祖的“青氣”之說是以濃厚的神仙道化思想為基礎的。“青氣”為云氣之征，《新唐書·志 五行 一》有言“貞觀十七年四月，立晉王為太子，有青氣繞東宮殿。”[3,p584]唐詩中有很多提到“青氣”，如“杳杳復蒼然，無云日暮天。象分青氣外，景盡赤霄前。”（熊儒登《日暮天無云》）[4,v476p5418]“園林青氣動，眾木散寒聲。敗葉墻陰在，滋條雪后榮。”（鄭谷《咸通十四年府試木向榮》）[4,v675p7725]唐詩中的“青氣”大多指自然現象，或帶有某些神秘的氣息。元雜劇中大多以“青氣”指代地域或人物的神仙氣，因而提到“青氣”的也多是神仙道化劇，如《馬丹陽三度任風子》、《呂洞賓桃柳升仙夢》、《陳季卿悟道竹葉舟》、《邯鄲道省悟黃粱夢》、《呂洞賓三過岳陽樓》，等等。在此影響之下，湯顯祖賦予故事的發生地邯鄲“一股青氣”，意在表現邯鄲之地的盧生以及黃粱夢醒的必然性。也正是這種氣氛的營造，給邯鄲之地渲染了一種非凡的地域氣質。

此外，《邯鄲記》還多次提及趙州橋，以及以陶瓷文化而享有盛名的磁州，加強了戲劇的河北地域文化特色：

（店小二）小子在這趙州橋北開了一個小小飯店，這店前店后田莊，半是范陽鎮盧家的。[1,p27]

（盧生）[懶畫眉]這枕呵，不是騰穿刺繡錦編牙，好則是玉切香雕體勢佳。呀原來是磁州燒出的瑩無暇，卻怎生兩頭露出通明罅？[1,p29]

《邯鄲記》中頻繁出現的趙州橋和磁枕，都是為更好地演繹邯鄲之地的黃粱美夢：一方面趙州橋杰出的建筑文化而帶來的神秘氣息可以陪襯邯鄲之地的“青氣”之說，從而為盧生的出現營造一種仙風道骨；另一方面磁州燦爛的陶瓷文化可以映襯呂洞賓的神仙物件——青瓷枕，從而與黃粱夢的五彩繽紛相聯系。

三

在河北文化中，燕文化和趙文化是核心的兩個部分。趙文化的主要內涵是勇武任俠、放蕩冶游。就《邯鄲記》而言，由于邯鄲是趙文化的代表，因而故事在發生和發展過程中，也不可避免地渲染了趙文化的這兩個特征。

首先是勇武任俠。這主要表現在盧生西番征戰的過程中。盧生開河成功后，宇文融頗為惱怒，于是乘機啟奏皇帝，委派他西番征戰，加以迫害。盧生在西番征戰的過程中表現出不懼苦難的決心、機智聰穎的作戰技巧、英勇無畏的雄姿、寬宏大量的豪情。這些都是勇武任俠的趙文化的內涵。

盧生剛開始十分驚詫于西征的使命，但他馬上換上戎裝前往前線，不懼苦難，并把困境轉化為積極的建功立業的壯志：

分付眾將官，既然邊關緊急，欽限森嚴，就此啟程，不辭夫人而去了。正是：昔日饑寒驅我去，今朝富貴逼人來。[1,p98-99]

這種情感在第十五出《西諜》中得到了進一步的深化：

[金瓏璁]（生引眾上）河隴逼西番，為兵戈大將傷殘。爭些兒，撞破了玉門關。君王西顧切，起關東掛印登壇，長劍椅天山。[集唐]三十登壇眾所尊，紅旗半卷出轅門。前軍已戰交河北，直斬樓蘭報國恩。[1,p108]

以上的集唐，出自劉長卿的《獻淮寧軍節度使李相公》、王昌齡的《從軍行》，以及張仲素的《塞下曲》，深刻表現出盧生西征時斗志昂揚的狀態。

盧生非常善于審時度勢，對戰爭的局勢有著先天的敏感，因而想出了紅葉奸計：“兵法云：臣主和同，國不可攻。我欲遣一人往行離間，先除了那悉那羅丞相，則龍莽勢孤，不戰而下，此乃機密之事也。……打聽番中木業山下，一道泉水，流入番王帳殿之中，給你竹簽兒一片，將一千片樹葉兒，刺著‘悉羅謀反’四個字，如同蟲蟻蛀的一般，上風放去，流入帳下，他只道天神所使，斷然起疑。此乃御溝紅葉之計也。”[1,p108-110]熱龍莽被打敗后，盧生一方面飛書奏捷，一方面繼續前進。他并沒有止步于眼前的成功，而是抱著一種不輕敵、不松懈的認識謹慎出兵：“至此將次千里之程，深入吐番之境。但兵法虛虛實實，且龍莽號為知兵，恐有埋伏，不免一路打圍而去，只拿到了龍莽，方為罕也。”[1,p123]

戰場上的盧生英勇無畏。當紅葉奸計成功后，盧生并沒有就此罷休，而是帶領將士們一番拼殺，想要活捉熱龍莽，“自家奉詔征番，用智殺了那悉那羅，此時番將勢孤，可擒也。三軍前進！”[1,p118]劇本還描寫了盧生還與熱龍莽面對面的激烈戰斗：

（見介）（凈）來將何人？（生）大唐盧元帥。（凈）認得咱龍莽將軍么？（生）正為識得你，才好拿你哩。（凈）你有王君烉那廝手段么？（生笑介）你家悉那羅那廝何在？（戰介）（番敗下介）（又上戰番敗下介）（生領眾殺上）呀，熱龍莽敗走了，我軍星夜趕去，遇城收城，遇鎮收鎮，殺出陽關以西。正是：饒他走上燄摩天，也要騰身趕將去。（下）[1,p118]

由此可見，戰場上的盧生的確是一員猛將。他雖為書生，卻武藝高強，如此才能打敗吐番名將熱龍莽。劇本還描寫了他高超的射箭技術：“（生）蕭條，血染了弓刀，風吹起戰袍。（雁叫介）（生射介）雁云高，寶雕弓扣響，風前橫落。”[1,p123]因此，盧生不但滿腹詩書，而且英勇善戰，有著高超的作戰本領。也正是如此，才打敗了熱龍莽，擊退番兵，保衛了西部邊關的安全。

熱龍莽面對盧生的強勁，只好“裂帛為書，系于雁足之上”[1,p119]，向盧生求饒。對待一個敗將，盧生是寬宏大量的：“此詩乃熱龍莽求我還師，莫教飛鳥盡，留取報恩環。是了，飛鳥盡，良弓藏。看來龍莽也是一條好漢，且留著他。”[1,p114]隨后盧生在天山刻石紀念，并班師回朝。后來，盧生因此被流放煙瘴之地，熱龍莽之子又奉父命來向盧生報恩。因此，盧生并非一個居功自傲之人，他對熱龍莽這樣的敗將，也十分敬重。

其次是放蕩冶游。當步入青瓷枕，看到一所高門大院后，盧生就毫不客氣地闖了進去，“門開在這里，待我驀將進去”[1,p30]，并四處瀏覽，完全沒有正人君子的秉性；崔氏向他逼婚時，他也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私休，與崔氏成其婚姻，絲毫看不出正統文人的血性；與崔氏在一起時，盧生動輒下跪，被崔氏譏諷“男兒膝下，男兒膝下”[1,p32]，缺乏正直志士的氣節。盧生曾經這樣解釋自己的行為：“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頭”[1,p32]，但這恰恰說明盧生善于伸縮、隨意變化的個性與特點。

盧生還非常喜歡歌舞宴樂的富貴排場。這主要表現在《邯鄲記》的第十一出、第十三出、第十四出中。盧生在陜州開河成功后說：“百姓們，功已成哉，河已通矣，當鑄鐵牛于河岸之上，……也不枉陜州百姓之勞。”[1,p78]接下來，為了迎接皇帝東游，盧生命驛丞聚集一千個女子唱著《采菱》，沿途準備各種美味佳肴，并開河三百里、修建天橋，可謂荒淫豪奢。劇本在第十四出中通過皇帝與盧生的對話對此加以表現：

（上）前面高聳聳的是何物？（生）出關路險搭有天橋。（上）天橋么？……（上）問陜州有何行殿？（生）有萬歲巡行繡嶺宮。（上）怎見的？……（生）春日遲遲春草綠，野棠開盡飄香玉。繡嶺宮前鶴發翁，尤唱開元太平曲。……（生）臣已開河三百余里，以備圣駕東游。（上）有此奇異之事，朕往觀之。……（上）下了龍舟。（生）臣已選下殿腳采女千人，能為棹歌。……（上）美哉，棹歌之女也。[鬧樊樓]說甚么如花殿腳多奇妙，那《菱歌》起處，卻也魚沉雁落。似洛浦凌波照，甚漢女明妝笑，在處里有嬌嬈。……（內奏樂介）（生）臣之妻清河崔氏，備有牙盤一千品獻上。……（上）前面船只數千隊，奏樂器，是什么船？（生）此皆江南糧餉，各路珍奇，逐隊焚香，奏他本土之樂。[1,p95-96]

大富大貴之后盧生放蕩游冶之性進一步表現出來。皇帝賜給他24名女樂。當崔氏要求退還女樂時，盧生卻虛偽阻止：“不敢虛君之賜”[1,p199]，繼而興致勃勃地安排：

聽我吩咐：今夜便在樓中派定，此樓分為二十四房，每房門上掛一盞絳紗燈為號，待我游歇一處，本房收了紗燈，余房以次收燈就寢。倘有高興，兩人三人臨期聽用。[1,p200]

盧生堂而皇之地享用女樂，還名之曰采戰之術以掩飾自己的淫亂生活。其實，盧生早就在崔氏的眼皮底下收用侍女梅香，此番與 24名女樂的淫亂是他本性的進一步表現。對于盧生的這種行為，同僚以及崔氏都極力反對。如蕭嵩曾說：“老年人似紙烘殘臘，能禁幾陣風花？千年彭祖今亡化，顛倒著折本生涯。”[1,p207]崔氏也在盧生生病后埋怨他：“八十歲老人家，怎生采戰那？……”盧生非但不領情，反而為自己的荒淫狡辯：“采戰，采戰，我也則是圖些壽算，看護子孫，難道是瞞著你取樂？”[1,p212]最后，盧生80歲的身體終于承受不了采戰之術，因淫亂而死。

黃粱夢中的盧生經歷坎坷，又極有成就。湯顯祖以精簡的篇幅、生動的語言，描繪了盧生波折起伏的一生，其中對于西番征戰、極欲而亡的情節描寫，無疑印證了趙文化的特征。作為黃粱夢故事的優秀作品，《邯鄲記》不但極力渲染了河北之地的人杰地靈，而且通過盧生的波折命運，表現出趙文化中勇武任俠、放蕩游冶的特點，無疑是一部彰顯河北地域文化的杰作。

[1]湯顯祖.李曉,金文京,校注.邯鄲夢記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2]劉真倫,岳珍,選編.歷代筆記小說精華(第一卷)[C].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

[3]歐陽修,宋祁.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99.

[4]彭定求,等編.全唐詩[C].北京:中華書局,1960.

[5]王季思.全元戲曲(第二卷)[C].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