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輝
(鄭州圖書館,河南 鄭州 450012)
羅根澤《由“墨子”引經推測儒墨兩家與經書之關系》文、鄭杰文《墨家的傳〈詩〉版本與〈詩〉學觀念》文從不同角度對《墨子》引《詩》進行了考察。今拙文則重于校勘,并擇關鍵處略作疏解。
我們使用的底本是中華書局2001年4月第1版孫詒讓《墨子間詁》,使用的其他校本有明嘉靖三十二年唐堯臣刻本;明嘉靖江藩刻本;明茅坤《墨子批校》,明隆慶童思泉刻本;明李贄《墨子批選》,明萬歷三年刻本;明郎兆玉《墨子評》,明堂策檻刻本;明馮夢禎輯《墨子》,明萬歷三十年刻本;清乾隆十四年畢氏靈巖山館刻本(畢沅校本);清盧文弨校道藏本;清黃丕烈跋之明抄本、校跋之明嘉靖銅活字本。使用的校注成果有,清王念孫《讀書雜志·墨子》,中國書店1985年3月第1版;清俞樾《諸子平議》,中華書局1954年10月第1版;王景羲《墨商》,清宣統二年刻本;張純一《墨子集解》,民國二十一年排印本;吳毓江《墨子校注》,中華書局1993年10月第1版;王煥鑣《墨子集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4月第1版。
1.《詩》曰:“必擇所堪。必謹所堪。”(《所染》第三)
此稱書名。逸詩。
畢沅:“‘堪’當為‘媅’字假音。”王念孫駁之:“媅,訓為樂,與染義無涉。堪,當讀為湛。湛與漸漬之漸同。《說文》作‘瀸’,云‘漬也’。”孫詒讓以王說為是。張純一:“‘堪’即‘湛’之形誤,湛義同染。”
茅坤《墨子批校》、李贄《墨子批選》、郎兆玉《墨子評》“擇”下有“其”字。疑“其”字后人所增。
2.《詩》曰:“告女憂卹,誨女予爵,孰能執熱,鮮不用濯。”(《尚賢中》第九)
此稱書名。文見《詩·大雅·桑柔》。《唐石經》作:“告爾憂恤,悔爾序爵。誰能執熱,逝不以濯。”
王應麟《詩考》輯此四句,“予爵”作“序爵”。盧文弨校明正統十年刻萬歷二十六年印道藏本《墨子》原作“予鬱”,盧氏恐參王說,改作“序爵”。孫詒讓以為:“王考多以意改,未必宋本‘予’果作‘序’也。”黃丕烈跋之明抄本,并校跋之明嘉靖三十一年芝城銅活字藍印本,皆作“予鬱”。似舊本“爵”皆作“鬱”。王念孫以“予爵”為正,云:“‘鬱’為‘爵’之訛,‘予’則非訛字也。上文言‘古圣王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下文言‘今王公大人之用賢,高予之爵,而祿不從’,此引《詩》‘誨女予爵’,正與上下文‘予’字同義,則不得改‘予’為‘序’矣。”孫詒讓是之。并云:“《詩考》引‘孰’作‘誰’,蓋亦王氏所改。”王景羲則以為:“‘誨女予爵’,按‘予’即‘序’之聲,墨子此例甚多,非異本也。王(按:王念孫)校據此引《詩》四語與毛異者六字,直憑己見,定為異文。今說《詩》家多從之,非也。不知毛作‘序’此作‘予’者,墨子多古文,此正古文去形存聲之例。馀或以訓詁改經文,本書他篇尤多。《史記》引《尚書》亦然,古人引經例如此,‘予’非異字、異義明矣。王既以‘予’為異文,因據上下文‘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二句屢見,故并讀‘予’為賜予之予,訓隨字改,益非其義。今校從王本,作‘予’是也。下引鄭《箋》‘次序賢能之爵’為釋,是亦知‘予’為‘序’之聲借矣。但從王之本,而不從其義,一時未及駁正耳。今寀定本從予,讀從序,為得其實。盧(按:盧文弨)本王義,并非。二家皆訓詁大師,所詣極深,偶因所蔽,而致此失況其下乎。然則存聲之例,其可以為易知,而忽而不講與。”王景羲認為高郵王氏以為作“予”,字形未錯,而訓詁失當。此“予”非同上下文“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之訓“賜予”之“予”,而是本當讀作“序”,訓為次序者。竊以為,王景羲以鄭《箋》之訓,證《詩》則可,證《墨》之引《詩》,或有未安。且“盧本王義”云云,亦恐非是,盧氏校《墨》之時未必得見王氏書耶。
3.《周頌》道之曰:“圣人之德,若天之高,若地之普,其有昭于天下也。若地之固,若山之承,不坼不崩。若日之光,若月之明,與天地同常。”(《尚賢中》第九)
此稱二級篇名。逸詩。
俞樾:“此文疑有錯誤,當云‘圣人之德,昭于天下。若天之高,若地之普。若山之承,不坼不崩。若日之光,若月之明,與天地同常’。蓋首四句,‘下’‘普’隔句為韻,中二句‘承’‘崩’,末三句‘光’‘明’‘常’,皆每句協韻。‘昭于天下’句,傳寫脫去,而誤補于‘若地之普’下,則首二句無韻矣。又增‘其有也’三虛字,則非頌體矣。既云‘若地之普’,又云‘若地之固”,重復無義,故知其錯誤也。”蔣禮鴻:“原文并無錯誤,俞改非也。‘圣人之德’一句,總冒下文,不入韻。‘若天之高,若地之普,其有昭于天下也’,三句為一節,‘下’與‘普’韻,此以大言之也。‘若地之固,若山之承,不坼不崩’,三句為一節,‘崩’與‘承’韻,坼承地言,崩承山言,此以固言之也。‘若日之光,若月之明,與天地同常’,三句為一節,‘光’‘明’‘常’三字皆韻,此以久言之也。故繼是而言曰‘則此言圣人之德,章明博大,埴故以修久矣’。‘章明博大’承第一節,明即昭,博即普也;‘埴故’承第二節;‘修久’承第三節;文理分明如此,豈有錯乎?且‘地之普’‘地之固’,‘普’‘固’義自不同,何得云重復無義哉[1]?”竊以俞說為是。
吳毓江:“寶歷本,‘昭’作‘照’。”此寶歷本,即日秋山儀以明萬歷辛巳茅坤校書坊刻本為底本于寶歷七年(乾隆二十二年,1757)刻成之本。
4.是以先王之書《周頌》之道之曰:“載來見彼王,聿求厥章。”(《尚同中》第十二)
此稱二級篇名。文見《詩·周頌·載見》。《唐石經》作:“載見辟王,曰求厥章。”
畢沅:“一本作‘載見彼王’,同《詩》。”
“聿”,唐堯臣刻本、盧文弨校道藏本、黃丕烈校跋明嘉靖活字本空字;黃丕烈跋之明抄本作“雖”;茅坤《墨子批校》、李贄《墨子批選》、馮夢禎輯《墨子》無此字;郎兆玉《墨子評》作“曰”。孫詒讓:“‘聿’‘曰’古通用。”程俊英先生:“‘曰’同‘聿’,發語詞[2]。”
5.《詩》曰:“我馬維駱,六轡沃若,載馳載驅,周爰咨度。”又曰:“我馬維騏,六轡若絲,載馳載驅,周爰咨謀。”(《尚同中》第十二)
此稱書名。文見《詩·小雅·皇皇者華》。《唐石經》作:“我馬維騏,六轡如絲,載馳載驅,周爰咨謀。我馬維駱,六轡沃若,載馳載驅,周爰咨度。”
羅根澤以《墨子》先引“我馬維駱”,后引“我馬維騏”,而認為墨子所見本與今本次序不同[3],對此我們有不同的看法。先秦之《詩》與今本定有差異,然僅以此為斷,則不足信。羅氏并取7、11二節本屬摘引《詩》者以佐證其說,亦不足取。古人引書未必一字不易,即令《墨子》引《詩》區區十一節者,亦可窺其一斑,詳9、10二節。
“六轡若絲”,吳毓江:“正德本‘若’作‘如’,與《詩》同。”
6.《周詩》曰:“王道蕩蕩,不偏不黨,王道平平,不黨不偏。其直若矢,其易若厎,君子之所履,小人之所視。”
此稱書名。前4句見《尚書·洪范》,《洪范》作:“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后4句見《詩·小雅·大東》。《唐石經》作:“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
《說文·廠部》:“厎,柔石也。”段注:“柔石,石之精細者。按厎者,砥之正字。后人乃謂砥為正字,厎與砥異用,強為分別之過也。厎之引伸之義為致也、至也、平也。厎與低,音、義均別。”并云:“今字用砥,而厎之本義廢矣。《毛詩·大東》:‘周道如砥。’《孟子》作‘厎’[4]。”孫詒讓:“重文作‘砥’。”《孟子·萬章下》:“詩云:‘周道如厎,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是可知厎、砥字通也。厎、砥,此音zhǐ。盧文弨校道藏本作“底”,誤。《說文·廣部》:“底,山凥也。”段注:“山,當作止。按底訓止,與廠部厎訓柔石,引伸之訓致也、至也迥別,俗書多亂之。《小雅》‘伊于胡厎’,《箋》云‘厎,至也’,俗本多作‘胡底’。《釋文》‘底,音丁禮反;厎,音之貌反’。今薺、旨二韻區別亦如是[4]。”庫本、阮本《孟子注疏》即作“底”,懋堂所謂俗本也。然阮本后所附校勘記已指出其誤。
這里出現了“周詩”下兩引《書》、《詩》之文,孫詒讓給予了解釋:“古《詩》《書》亦多互稱,《戰國策·秦策》引《詩》云‘大武遠宅不涉’,即《逸周書·大武篇》所云‘遠宅不薄’,可以互證。”羅根澤否定了孫詒讓的說法:“按《逸周書》之真偽極有問題,如無他據,只以此作證,實甚危險。《詩》自《詩》,《書》自《書》,何得互稱?《洪范》之著作,在戰國末秦未統一以前。《墨子》明標《周詩》,則出于《周詩》甚明;今本不載,足征《墨子》所見之《詩》,與儒家所傳者不同。《洪范》以前,無謂此數語出于《書》者;謂此數語出于《書》者,皆在《洪范》之后[3]。”羅根澤的這段話主要反映了兩層意思:①孫氏《詩》《書》互稱說,惟以《戰國策·秦策》引《詩》一節為據,難以成立;②產生于戰國末的《洪范》,墨子未必見過。我們先討論第二點,墨子確乎未必看到《洪范》,但《洪范》的資料來源墨子也沒有見過嗎?再討論第一點,孫氏是否以孤證立說。《墨子·明鬼下》:“子墨子曰:‘《周書·大雅》有之。’”孫氏注:“古者《詩》《書》多互稱。”此以《書》為《詩》者。于鬯亦主《詩》《書》互稱說,“古《詩》《書》或通稱。前《策》引‘木實繁者披其枝’云云,《趙策》言服‘難以勇’云云,亦《書》也,而稱《詩》”[5]。
古時有韻之文,多以詩稱。《呂氏春秋·慎大覽》:“伊尹奔夏三年,反報于毫,曰:‘桀迷惑于末嬉,好彼琬、琰,不恤其眾,眾志不堪,上下相疾,民心積怨,皆曰:上天弗恤,夏命其卒。’湯謂伊尹曰:‘若告我曠夏盡如詩。’”俞樾以為:“上文‘民心積怨,皆曰:上天弗恤,夏命其卒’,是有韻之詞,即所謂詩也。《湯誓》所稱‘時日曷喪,予及女偕亡’,亦是韻語。蓋當時民俗歌謠有此言,故湯以為‘盡如詩’也。”《漢書·食貨志》云:“冬,民既入,婦人同巷,相從夜績。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與歌詠,各言其傷。孟春之月,群居者將散,行人振木鐸徇于路,以采詩,獻之大師,比其音律,以聞于天子。”此與俞氏之意相蒙。桂馥:“昭十九年《傳》:‘諺曰無過亂門。’《呂氏春秋》引《詩》同。高誘曰:‘逸詩。’古者謠諺皆謂之詩。其采于遒人者,如《國風》是也;未采者,傳聞里巷。凡周、秦諸書引詩不在四家編內者,皆得之傳聞,故曰逸詩。或謂逸詩皆夫子所刪,此淺學之臆說也[6]。”
張純一以《詩》作“君子所履,小人所視”,而徑刪兩“之”字,這與校勘應具備的謹慎態度相悖。想墨子所見之《詩》,乃先秦之《詩》,與傳世之《毛詩》定有差異。張氏以今定古,絕不足取。
7.《大雅》之所道曰:“無言而不讎,無德而不報。投我以桃,報之以李。”
此稱二級篇名。文見《詩·大雅·抑》。《唐石經》作:“無言不讎,無德不報。投我以桃,報之以李。”
8.《詩》曰:“魚水不務,陸將何及乎!”(《非攻中》第十八)
此稱書名。逸詩。
孫詒讓以為:“‘務’,疑當讀為‘騖’,務、騖字通。”《說文·馬部》:“騖,亂馳也。”亂馳,迅疾意。
王念孫:“‘陸將何及乎’,不類《詩》詞。‘乎’字蓋淺人所加。”王景羲:“‘乎’字即墨子增以自成語例,非淺人也。舊校本皆然,王誤。”王景羲之說,疑是。
9.《皇矣》道之曰:“帝謂文王:‘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天志中》第二十七)
此稱三級篇名。文見《詩·大雅·皇矣》。《唐石經》作:“帝謂文王:‘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
孫詒讓:“《詩·大雅》毛傳云:‘懷,歸也。不大聲見于色;革,更也。不以長大有所更。’鄭《箋》云:‘夏,諸夏也。天之言云,我歸人君有光明之德,而不虛廣言語以外作容貌。不長諸夏以變更王法者,其為人不識古,不知今。順天之法而行之者,此言天之道尚誠實,貴性自然。’按:《墨子》說《詩》,與鄭義同。”于省吾:“‘夏、革’之訓,孫詒讓引《傳》《箋》為說,非是。應依俞樾說,訓‘夏’為寬假,訓‘革’為急[7]。”
王煥鑣:“朱熹云:‘此皆文王之明德,上帝之所懷也。’又云:‘不長夏以革,未詳其義。’蓋不以鄭《箋》為然。”實際上,朱熹《詩集傳》中根本沒有這4句話。此處看似直引朱熹,實則轉引,轉自呂祖謙《呂氏家塾讀詩記》。換言之,王煥鑣看到《讀詩記》中引朱熹云云,拿來就當成論據,同時剝奪了呂祖謙的著作權,并沒有去《詩集傳》復核。那么,難道呂祖謙在撒謊?我們調查了朱熹的《呂氏家塾讀詩記序》,可解此惑,曰:“此書所謂朱氏者,實熹少時淺陋之說,而伯恭父(按:呂祖謙)誤有取焉。其后歷時既久,自知其說有所未安,如《雅》《鄭》邪正之云者,或不免有所更定,則伯恭父反不能不置疑于其間,熹竊惑之。方將相與反復其說,以求真是之歸,而伯恭父已下世矣[8]。”四庫館臣在《讀詩記》提要中關于此事,亦有言及。是故,呂祖謙沒錯,他看到的是朱熹“少時淺陋之說”。錯在誰呢?在王煥鑣,未加核查,誤取朱熹“少時淺陋之說”為據。
10.于先王之書《大夏》之道之然:“帝謂文王:‘予懷明德,毋大聲以色,毋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天志下》第二十八)
此稱二級篇名。文見《詩·大雅·皇矣》。
俞樾:“《大夏》,即《大雅》也。雅、夏,古字通。”
此引《詩》兩“毋”字,《天志中》并作“不”,古人引書之于原書未必一字不易。
“予懷明德”,唐堯臣刻本、明嘉靖江藩刻本、盧文弨校道藏本、黃丕烈校跋明嘉靖活字本作“予懷而明德”。覆核舊本,除畢沅校本外,皆有“而”字,以此節驗之,則孫詒讓《墨子間詁》以畢本為底本。
11.《大雅》曰:“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有周不顯,帝命不時。文王陟降,在帝左右。穆穆文王,令問不已。”(《明鬼下》第三十一)
此稱二級篇名。文見《詩·大雅·文王》。《唐石經》作:“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有周不顯,帝命不時。文王陟降,在帝左右。亹亹文王,令聞不已。”
“令問不已”,吳毓江:“吳鈔本、寶歷本作‘令聞不已’。”此吳鈔本,謂明吳寬抄本。
《墨子》所引11節《詩》,稱書名者5次,稱二級篇名者5次,稱三級篇名者1次。在考察此11節《詩》的過程中,關于《墨子》的校注成果,除所列舉者外,我們尚著重翻閱了蘇時學《墨子刊誤》、王樹枏、吳汝綸《墨子勘注補正》、張純一《墨子間詁箋》、《增訂墨子間詁箋》等。我們的思考,欲知眾家《墨》說,需四處搜討,方可睹其全。如有一種“墨子匯校集注”性質的書籍,使持一卷,而覽眾說,豈非嘉惠學林、大快人心之事耶?王煥鑣《墨子集詁》雖然對前人的研究成果做了一番梳理,但其遺漏者,僅以任繼愈主編的《墨子大全》較之,即不啻十數家,況其身后之書耶?茲事體大,雖非朝夕可竟,然絕非不可為焉。若時賢已有倡議,或致力于是者,祈諒拙之孤陋可也。
[1] 蔣禮鴻.墨子間詁述略[J].浙江學報,1947(1):17.
[2] 程俊英.詩經注析[M].北京:中華書局,1991:967.
[3] 羅根澤.諸子考索[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148-149.
[4]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445-446.
[5] 于鬯.戰國策注[M].于香草遺著叢輯(稿本).
[6] 桂馥.札樸[M].北京:中華書局,1992:75.
[7] 于省吾.雙劍誃諸子新證[M].北京:中華書局,2009:1107.
[8] 朱熹.朱子全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36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