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海關高級監督自殺——香港廉署的“九江”行動

黃肇銘在被扣查48小時后，獲準保釋。然而黃肇銘拒絕保釋，他認為廉政公署如有足夠證據，就應馬上落案起訴，否則就要將他釋放而非保釋。

后來，黃肇銘獲無條件釋放。據調查，他離開廉署的關押地點后并沒有回家，而是直接赴九龍的青衣探望年邁的母親，跟她吃完最后一頓晚飯后，就在母親寓所附近的多層停車場7樓一躍而下，以這種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已經被釋放的海關高官，為什么要自殺？黃肇銘的離奇死亡不僅揭開了海關內部掩蓋多年的一個內幕——貪腐官員與私家偵探社勾結，形成利益集團——更是提供了一個契機，使更多民眾一窺廉署對香港行政當局厲行監察和反腐的隱秘運行機制。

廉署早就盯上了黃肇銘

52歲的黃肇銘身為海關高級官員，月薪9萬港元，隨時可以申請退休，退休后不僅可每月支取數萬元的退休金，過上悠閑舒適的生活，也可以像其他退休官員一樣再受雇于私營公司，繼續工作，收入絕不會低于退休金。廉署既已將其釋放，說明至少目前他不會受到起訴。因此，人們普遍對黃肇銘的棄世感到不解。

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黃肇銘的自殺，正是因為他處于廉署反貪偵查的壓力之下。釋放，并不等于沒有問題，只是廉署暫還不想把網收緊。最終，黃肇銘的心理崩潰了，獲得了短暫的自由之后就走上了絕路。

其實，廉署早就盯上了黃肇銘。一名接近廉署的知情人士說：“如果他早點收手，可能不會出事。”2000年7月，已經擔任署理助理關長的黃肇銘，滿懷期待地準備被提升為助理關長。香港的中高層公務員提升都需要通過品格審查，而廉署在品格審查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由于這種審查是上級對下級的審查而且內容不公開，因此官員的品質疑點即使夠不上紀律處分也沒有進入法律程序，但是一旦有了疑點，仍會影響提升，黃肇銘的情況就是如此。廉署此時已經在關注他的情況并且立案，只是因為證據不足，一直未對他采取行動。

黃肇銘升職無望，仍任原職。根據媒體的報道以及坊間的街談巷議，他的財政狀況出了問題，同時又生活腐化。比如他收入高，但沒有購入任何物業；他經常到澳門這個小城市意味著什么，世人都清楚，港人赴澳，十之八九是去賭博，黃肇銘到澳門顯然也是賭錢；有人說他在澳門養了一匹參加賽馬的馬；黃肇銘的一些下屬也透露他經常出入于尖沙咀的“大富豪”夜總會等高端消費場所。

廉署掌握了這些情況，自然就將黃肇銘列為關注的重點。黃肇銘1973年加入香港海關擔任督察，1996年升至高級監督，1998年獲“海關榮譽獎章”并曾經出任世界海關組織主席，2000年更擔任署理助理關長，達到事業的頂峰。不過，當他爬到事業的頂峰時，他的污點也開始浮現——這時，他已經和私家偵探社建立了利益關系，這種關系是違反法律的。

為盜版者提供機密

在32年的海關生涯上，黃肇銘歷任不同職位，在不同職位都作出了一些貢獻，最突出的是他于1996年在版權及商標調查科時期。當時，他專責掃蕩盜版光盤及冒牌貨品等，是香港打擊盜版的先驅。黃肇銘的工作性質，一方面使他能夠接觸到相關的機密調查資料，另一方面則使他與一些調查盜版的私家偵探很熟悉。

“外面專查盜版的私家偵探，好多都是退休的海關或者警隊高層人員。”一名私家偵探說，“他們利用自己的工作經驗，加上紀律部隊的人脈，很容易得到唱片商與名牌商的信任，獲得這些商人的委托調查盜版生產線。”

這位私家偵探表示，“朝中有人好辦事”其實是這一行內的公開秘密。“有時海關調查到盜版商據點，誰知道執行逮捕時，反而被盜版商的律師反咬一口，因為很難找到海外版權持有人來作證，只得前功盡棄。如果扣住某一個案件，有人可能做順水人情，放料給私家偵探去料理后事，有時海關還沒有行動，就給自己的關系戶（私家偵探社）去做生意……”

這些生意不可小覷。私家偵探社拿到機密資料可以上門向有關品牌公司兜攬生意，不但成功機會大，且很可能是大生意。例如一些熱播的電視劇盜版光盤或偽造的名牌手袋，光是調查費便達幾萬至幾十萬。廠商成功起訴這些盜版者和假冒廠商，私家偵探還可以分到花紅獎金。香港唱片商會會長兼影音公司負責人詹峰承認，行內聘請私家偵探來調查盜版光盤是很普遍的現象，他說：“我都曾請私家偵探查《醫道》（韓國電視劇）的翻版，現在已經花了幾萬元了。”同時他也承認，越賣得好的光盤，調查費就越貴。“聽說過有個行家出了十幾萬請私家偵探去偵查在內地的盜版生產線。”私家偵探能夠得到愈多資料，調查的成功機會就愈高，部分有特殊消息渠道的私家偵探社，更大受商家的歡迎。

另一方面，正版生產商為了打擊盜版，除了聘請私家偵探社調查外，有些還自己設立獎金及花紅制度，并鼓勵屬下員工舉報。假若盜版生產線成功被執法單位搗毀起訴，則該員工就會獲發獎金，或者特別花紅。獎金的數目，視該產品的受歡迎程度及產品的銷售成績而定，一般由數萬元至十數萬元不等。

“我們業界普遍都有這種獎金同花紅制度，據說一些唱片業協會都會內部提供花紅，以鼓勵屬下員工舉報。”香港唱片業商會會長詹峰表示，舉報人必須是業內員工，外人就算知道消息，也不能獲得獎金。不過，部分唱片公司為加強打擊翻版力度，近年開始向普遍市民提供獎金。BMA唱片公司負責人鄧先生承認，他們便實行這種制度：“我們一張唱片盜版舉報，都有最少2.5萬元獎金，如果是自己員工舉報了，就肯定會高過這個數目。”據業內人士透露，如果成功舉報一條生產線，獎金更可能高達20萬元以上。

國際唱片業協會（香港分會）IFPI是一家私人公司，招攬香港大部分唱片公司成為其會員，然后代表唱片公司會員向外界收取唱片版權牌照費。根據香港特區政府現行的版權條例，任何人士在公開播放唱片公司之任何錄音制品、音樂錄像或卡拉OK前，必須向所屬的唱片公司申請播放牌照，但因各唱片公司無法獲得外界播放其音樂產品的數據，IFPI便充當調查員及收費員的中間角色，替唱片公司向外界收取版權費，賺取中間人的傭金后，再分發給唱片公司會員。

香港作曲及作詞家協會CASH也是一家私人機構，招攬的會員是本地的作曲家及填詞人。該會替會員向外界收取播放其音樂的版權費，包括公開表演及播放會員創作的音樂旋律及歌詞，都由該會收取版稅后，扣除約20%行政費，然后將余數給予版權持有人。

有業界人士私下認為，IFPI和CASH為私人的討債公司，專替唱片公司及歌曲創作人向外面追討版權費。由于這兩家公司的營運透明度低，其實際的賺蝕情況，連唱片公司及業內人士也不太清楚。

與黃肇銘一起被廉署調查的，正是一家私家偵探社和IFPI的負責人。廉署稱掌握了黃肇銘觸犯受賄、泄露海關機密資料、非法接受貸款及以虛假資料騙取津貼的罪證。

極致代價——生命

“別以為放了你就沒事了，放了還可以抓，48小時后再和你一起到律政司申請檢控。”廉政公署一名總調查主任在黃肇銘獲釋前警告他說。對此，黃肇銘的律師，自稱“廉署眼中釘”的尹學偉指控廉署是在恐嚇黃肇銘。

黃肇銘在海關以“樂善好施”著稱，很多屬下接受過他的金錢幫助，他也因此建立了自己的親信圈子，擁有了很多“馬仔”。以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黃肇銘使廉署中止了對他的調查，他沒有被定罪，家人也就可以領取他的退休金。但是，接受過黃肇銘好處的海關人員卻人心惶惶，不知道自己何時會成為廉署的調查對象。

（摘自中國友誼出版公司《零容忍：香港廉政公署40年肅貪記錄》 作者：何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