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民主化：韓國左翼政黨的新課題

焦 佩／文

經濟民主化：韓國左翼政黨的新課題

焦 佩／文

韓國左翼政黨，目前主要包括統合進步黨、勞動黨和正義黨，都來源于原來的民主勞動黨。2000年1月，民主勞動黨成立，2004年在第17屆國會選舉中獲得了10個席位，實現了左翼政黨進駐國會的夢想。然而，2008年3月，民主勞動黨中的一部分平等派人士宣布脫黨，成立了進步新黨。2011年11月，民主勞動黨因內部分裂深化而解散。同年12月，進步新黨、原民主勞動黨和國民參與黨的部分黨員脫黨后共同組建了統合進步黨。2012年3月，進步新黨和社會黨決定合并，2013年7月改名為勞動黨。2012年10月，統合進步黨的部分黨員脫黨成立了進步正義黨，2013年7月改名為正義黨。

民主勞動黨的分裂直接導致了左翼政治勢力的分裂。在當前韓國國會中，統合進步黨占6席，正義黨占5席，勞動黨暫時無席。韓國左翼政黨分裂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歷史淵源、理念弱化和結構缺陷等等。其中就理念來看，沒有就目前韓國政治的熱門課題——經濟民主化，給出滿意的答案，可以說是左翼政黨理念弱化的重要表現。

所謂的經濟民主化

經濟民主化概念來自歐洲的社會民主主義思想。20世紀初期，伯恩斯坦（Bernstein）和納夫塔利(Naphtali)等人最先提出了經濟民主化，反對壟斷資本和大型企業在經濟領域中的獨裁，主張給予中小企業和普通勞動者平等的經濟權。20世紀70年代，經濟民主化從理論走向現實，英國、德國和瑞士等國家打出“對市場進行民主式規制”的口號，認為市場經濟應該受由企業代表、勞動者代表和政府代表三方組成的經濟決策委員會的規制，企業內部管理也應該推行勞動者民主參與模式。例如，在應對滯漲問題時，歐洲多國就采取了企業、勞動者和政府三者協商的辦法，以達到協調工資和價格矛盾的目的。

1987年韓國政治民主化基本實現之時，經濟民主化也開始被關注。在韓國1987年憲法修正案中，就可以找到關于經濟民主化的內容，“大韓民國經濟秩序的根本是尊重個人和企業的經濟自由和正義”，“國家要維持國民經濟的均衡增長與穩定，維持合適的收入分配，防止市場的支配和經濟能力的濫用，為了實現經濟主體間調和基礎上的經濟民主化，可以對經濟進行規制和調節”。在各政黨的政策主張中，經濟民主化具體表現為資本管制、對中小企業的扶植和社會保障制度的健全。其實，經濟民主化的核心就是平等，對資本的管制體現的是起點上的平等，對中小企業的扶植體現的是競爭過程中的平等，社會保障制度的健全體現的是結果上的平等。

20世紀七八十年代，韓國經濟在軍事獨裁統治下強調發展至上。90年代，韓國經濟遭遇亞洲金融危機的沖擊，在經濟恢復的同時推行新自由主義，導致中產階級的縮水和收入兩極分化。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波及韓國，經濟陷入了負增長和低增長，發展和分配同時陷入困境。在此背景下，經濟民主化成為熱門話題。在2012年12月韓國第18屆總統選舉中，無黨派候選人安哲秀和統合進步黨候選人李正姬相繼退出選舉，角逐在新國家黨候選人樸槿惠和民主統合黨候選人文在寅之間展開，經濟民主化正是此二人競選綱領競爭的重點和焦點。樸槿惠就經濟民主化提出了四項主張：第一，建立公正的市場秩序，限制大企業的壟斷；第二，保護經濟發展中的弱勢群體；第三，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特別保障女性、臨時工和信用不良人群的就業權利；第四，促進地區經濟均衡發展。民主統合黨候選人文在寅也就經濟民主化提出了四項主張：第一，通過嚴格的市場規制，改革財閥企業；第二，建立中小企業聯合機制，扶植個體小商人；第三，改變李明博時期的富人減稅政策；第四，改革金融監督機關和金融業結構。

2012年12月4日，韓國新國家黨總統候選人樸槿惠（右）、民主統合黨總統候選人文在寅（中）和統和進步黨總統候選人李正姬在韓國MBC電視臺進行首次電視辯論，經濟民主化成為此次競選的中心議題之一。

左翼固有陣地被占領

毋庸置疑，經濟民主化原本是左翼政黨的固有陣地，具有強烈的社會主義色彩，強調民主并不僅僅是簡單的一人一票，而是要滲透到社會的各個部門中，進入傳統上被市場支配的經濟部門，打破市場經濟和民主政治的既定組合模式。也正是如此，在歐洲左翼政黨盛行的時期，經濟民主化被以多種不同形式廣泛實踐。據此推理，在經濟民主化成為韓國社會廣泛關心的重點問題后，韓國左翼政黨便會以此為契機，實現政治上新的發展和突破。然而，韓國左翼政黨并沒有把握住機會，經濟民主化反而被中道政黨甚至右翼政黨津津樂道。

以統合進步黨為代表的韓國左翼政黨，在多種場合表示，經濟民主化就等同于消滅財閥體制，具體包括強化富人稅收制度、禁止循環出資、限制出資總額、資本和產業分離、行業分離、小額股份持有者和一般勞動者參與企業經營、不公正交易三倍處罰、過高利潤公有化、禁止大型企業進入小企業和小商人生存的行業和地區、企業工會率達到50%以上、勞動者最低工資達到平均工資的50%以上、禁止企業單方面解雇員工、促進臨時工轉正等措施。從理論上來講，這些理念和措施會引起韓國普通勞動者的共鳴。但實際上，韓國左翼政黨卻人氣低迷。2012年12月，統合進步黨候選人李正姬的支持率不到1%，最后自動退出了大選。

這樣，原本屬于左翼政黨理念范疇的經濟民主化，反而被中道政黨甚至右翼政黨包裝起來使用，并得出經濟民主化無所謂左右，相反右翼更能促進經濟民主化的結論。右翼政黨極力說明財閥在韓國經濟發展和提高國際競爭力中的重要作用，讓國民相信左翼政黨主張的一味打倒財閥的經濟民主化最終會導致經濟衰退；同時告訴國民，真正的經濟民主化應該是財閥和中小企業的共同成長，勞資的共同發展，減稅和完善社會保障的并存。這種解說導致經濟民主化不再是左翼政黨的王牌。這種現象究其原因，根本在于韓國國民長期以來形成的反共意識和發展至上主義。反共意識和發展至上主義造成韓國國民，特別是50歲以上的韓國國民對左翼政黨本能的反感、排斥和不信任。在樸槿惠、文在寅和李正姬共同參加的電視討論中，李正姬聲稱是為了打倒樸槿惠而來，并對其自始至終展開猛烈攻擊，這樣的做法非但沒有達到預期效果，反而提升了樸槿惠的支持率。另外，樸槿惠最后的當選，也和50歲以上選民的支持密不可分，在50歲年齡層選民中的得票率為62.5%，在60歲年齡層選民中的得票率更是高達72.3%。由此可對韓國的反左翼傾向窺見一斑。

2013年2月21日，樸槿惠的總統交接委員會發表了五大國政目標，競選時高呼的經濟民主化卻不在其中，可見經濟民主化只發揮了一個選舉口號的作用。樸槿惠正式就任總統以后，完全將經濟民主化概念變身為建立公正的市場經濟秩序，競選綱領中的多項承諾都未兌現，經濟民主化的內容只剩下了對財閥違法行為的規制。2013年10月16日，統和進步黨召開記者發布會，指出樸槿惠政權的十大謊言，其中就包括經濟民主化。同日，統合進步黨也批評樸槿惠執政8個月以來競選時承諾的社會保障措施多項泡湯，將招來民生危機。

沉重的思考

經濟民主化，這個本來屬于左翼政黨固有的理念范疇，在韓國卻被所有派別的政黨包裝使用。值得注意的是，韓國國民似乎更喜歡右翼政黨解說的經濟民主化，左翼政黨的理念競爭優勢被右翼政黨輕松化解，最終導致經濟民主化變得有名無實。這種結局與韓國左翼政黨自身存在的問題密切相關。

首先，韓國左翼政黨沒有在明確所代表的特定階層基礎上，擴大在其他階層中的信任度。“非敵即友，非是即非”的思考方式，在政黨日益趨向中道的背景下，顯得不合時宜。面對韓國經濟中的貧富分化和失業率激增問題，右翼政黨及時左轉，關注勞動者階層和弱勢群體的訴求，革新原有的保守形象，提升對民生政策的關注和研究，由此來贏得勞動者的信任和支持。相反，韓國的左翼政黨卻未能與時俱進，宣稱代表勞動者利益的同時，將企業主、富人和財閥等統統放在了對立面上，所主張的改革措施觸及了社會的既得利益者。例如，左翼政黨主張取消臨時工制度就會引起企業主和正式職工的不滿，主張通過增加稅收來提高社會保障水平就會引起普通納稅人的不滿。這樣，韓國的左翼政黨非但沒有將勞動者以外的其他階層納入支持基盤，反而造成了勞動者內部的不團結，導致在勞動者階層中支持率也很低。

其次，韓國左翼政黨的語言表達和行動方式過于偏激，引起了國民的反感。左翼政黨在國會中從未形成過交涉團體，影響力非常有限，為了擴大影響力，左翼政黨經常在國會中以秀暴力而博上位。在討論會、聽證會和記者招待會等公開場合，也經常使用攻擊性的對話方式。左翼政黨看似一時占據了上風，其實卻引發了在反共教育下成長起來的、恐懼階級斗爭的韓國國民的反感。特別是左翼政黨在朝鮮核武器開發、天安艦事件和延坪島炮擊等問題上表現出來的親北態度，成為了右翼政黨攻擊的要害。樸槿惠在競選時，左翼政黨攻擊其沒有資格談論經濟民主化，右翼政黨反而回應說，左翼政黨的經濟民主化不具現實性，李正姬退出競選卻不返還巨額選舉補助金（27億韓元）的行為更使人懷疑其主張經濟民主化的真實意圖。

最后，韓國左翼政黨沒有回答打倒財閥后如何維持經濟增長的問題。1945年獨立以后，韓國經濟就一直走以財閥為中心的經濟發展模式。樸正熙時代，更是依托財閥經濟創造了漢江奇跡。目前，韓國經濟無論是在總量還是在國際競爭力上，都離不開三星、現代、LG和浦項鋼鐵等財閥。這些財閥更是在國內將生意做到了各個行業和地區，建立起了一個個金融帝國，使普通國民既不滿財閥的專橫和壟斷，又依附財閥的經濟力。正是如此，右翼政黨在主張經濟民主化的同時并沒有否認財閥的積極作用，只是要對其違法濫用權力的行為加以限制。然而，左翼政黨則主張打倒財閥體制，完全改變韓國經濟結構。在沒有找到更適合韓國經濟發展的結構模式之前，盲目打破現有的財閥體制，自然難以獲得國民的肯定。全球經濟低迷，歐洲福利國家衰退，更是加重了這種擔憂。

總之，韓國左翼政黨未能把握經濟民主化成為政治熱點的機會而獲得長足發展，是因為它沒有結合韓國社會的自身特點來解說經濟民主化并提出切實可行的改革方案，只是盲目追求打倒財閥，卻沒有回答打倒財閥后的相關問題。這使經濟民主化脫離了左翼政黨的固有范圍，造成右翼政黨也可以隨意解釋經濟民主化，列入競選口號，最終落得有名無實。

【本文得到教育部留學回國人員科研啟動基金項目“韓國左翼進步政黨研究”（第44批）和韓國政府2013年中央研究院項目（AKS-2012-BAZ-2101）的支持】

（作者單位：山東大學威海韓國研究院）

（責任編輯：張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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