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西族東巴文醫書《聚血》的發現與淺析

和 虹

云南省麗江市東巴文化研究院，云南 麗江 674100

納西族東巴文醫書《聚血》的發現與淺析

和 虹

云南省麗江市東巴文化研究院，云南 麗江 674100

《聚血》是在云南省香格里拉縣三壩鄉發現的一份用納西族東巴文記載的關于生命體內血液的時空與運動相關的文獻。它的傳統用途以動物為其服務對象。在現代社會中，當地人將其擴張到人自身進行外科手術理想時間的選擇之上。通過對文獻進行細致的釋讀與分析，發現它隱含了納西族樸素的血液生成觀念與獨特的血液聚集呈周期性循環的理論，是第一部納西族血液流動 （空間）與時間關系的文獻，開了古代納西族醫學理論的一個先河。

納西族；東巴文；醫書；聚血；發現；淺析

1　引言

2009年11月，作者與和潔珍女士前往香格里拉縣三壩鄉采集納西族童謠。在美麗神圣的白水臺，見到了被和尚禮老師安排前來協助采集工作的和貴全東巴。在恩水灣村和貴全家里，見到了由他曾祖父久嘎吉［1］大東巴親筆抄寫的一冊厚厚的東巴文典籍。這冊典籍長27.8厘米，寬11厘米，單頁左雙欄、雙頁右雙欄，共計41頁。冊葉裝，左邊裝訂，裝訂線為牛皮細繩。外層為牛皮制成的護封，中間為正文。護封看上去烏黑發亮，略帶光滑，有樸實的厚重感和年代感。從正文封面的標題上看 （見圖1），該冊經書含有四個內容，分別為“算卡查星”、“聚血”、“天狗降臨”、“看饒星”。這冊典籍連同其他幾冊經書一道，由略寬于該典籍的松木板夾住，外用牛皮繩捆扎。收藏方式類似于藏經的梵夾裝。當時因忙于采集童謠，僅對此拍了照，來不及做音、意的記錄。

2011年4月末，再次有機會來到和貴全東巴家里，借此對該典籍進行了專門的記錄。發現其中第二部分“聚血”（從典籍第八頁第二行始至第十頁第二行止，見圖2至圖4）涉及的內容是以往公開出版和刊布過的東巴經書與其他東巴文應用性文獻所未見。它脫離了單純意義上的經書性質，用東巴文載錄了體內的血液生于不同月份的不同日子，且每月不同日、每天不同時間段，血液會集中于身體內不同位置的情況。是一份難得的有關血液生成時間以及血液聚集到不同部位的東巴文文獻。征得和貴全的同意，現將其用途、內容等刊布于眾，以饗讀者。

2　文獻用途

據和貴全東巴介紹，《聚血》這份文獻在他曾祖父的年代主要運用于替家畜查看并確定施行簡單外科手術的時間。家畜的外科手術諸如閹牛、騸豬、閹雞或對牲口進行拔牙。由于施行手術時會出血，為避免大量出血，不危及牲畜或家禽的性命，人們就請和貴全的曾祖父久嘎吉東巴來選擇施行手術的合理日期。久嘎吉擇日的原則是根據需動手術部位，盡量回避該部位血液集中的日期。這個方法后來被傳給了和貴全的父親，現又傳到了和貴全手上。隨著現代醫學的進步以及人類疾病類型的快速發展，越來越多的人們需要進醫院進行外科手術。在這樣的背景下，三壩鄉一部分仍篤信東巴教的人們會在手術之前請和貴全或他父親看一看手術的合適日子。關于“駐血”的實用性，在后來采訪三壩鄉大東巴習尚洪［2］、和志本［3］時也得到了證實。

3　文獻釋讀與翻譯

圖2釋讀：

譯文：

看血聚于何處。正月里血在牛日生成，二月里在羊日生成，三月里在虎日生成，四月里在猴日生成，五月里在兔日生成，六月里在雞日生成，七月里在龍日生成，八月里在狗日生成，九月里在蛇日生成，十月里在豬日生成，十一月里在馬日生成，十二月里在鼠日生成。

初一聚于左足，初二聚于左后跟，初三聚于右后跟，

圖3釋讀：

譯文：

初四聚于左足底，初五聚于左膝蓋，初六聚于右膝蓋，初七聚于髕骨，初八聚于陰莖，初九聚于陰莖，初十聚于心，十一日聚于肺，十二日聚于肝，十三日聚于膽，十四日聚于右小腿肚，十五日聚于左下臂，十六日聚于右下臂，十七日聚于左肘窩，十八日聚于右肘窩，十九日聚于眼，二十日聚于小腿，二十一日聚于右足底，二十二日聚于心，二十三日聚于牙齒，二十四日聚于眼，二十五日聚于頭，二十六日聚于脖子，二十七日聚于腰，二十八日聚于整只下臂；二十九日聚于嘴。三十日那天，全身從上到下都聚集著血。

鼠日聚于眼睛，牛日聚于耳，虎日聚于頭頂，兔日聚于角上，龍日聚于肚子，蛇日聚于肘部，馬日聚于臉，

圖4釋讀 （到第2行止）：

譯文：

羊日聚于左小腿肚，猴日聚于肚子，雞日聚于手指，狗日聚于腳背，豬日聚于眼睛。

吃早飯時聚于脖子，正午太陽當頭時聚于牙齒，太陽西下時聚于舌頭，日出時聚于左手，日落時聚于右手，黑乎乎的夜晚聚于陰莖上了。

4　文獻分析

4.1“∫?55??21”譯成“聚血”的說明 在文獻中，東巴字“”的讀音是“∫?55??21”，直譯是“血坐”，是“血坐著”的意思。動詞“??21”的運用，表現出血液不僅會流動，且會相對固定地聚集在某一個部位。因此，作者將其譯成“聚血”。需要說明的是，這種血液的聚集是相對的，是在血液布滿全身，在體內不停流動的前提下的聚集。

4.2關鍵詞匯采用了色彩示義法，減少用字量 這份文獻里，集中反映的是奔流在體內的、構成身體和維持生命活動的基本物質“血”，從東巴字“血”的字形看，恰如兩個刀口上滴下一滴血。而血的一個顯著特征是其鮮紅的色彩。因此，除了標題的“聚血”二字是用兩個分開的文字表示外，行文中對表達“血聚于某部位”的時候，采用了在“血”字下部的圈形部位即血滴樣子的地方添上紅的顏色（），并將其寫在所示部分的上方或旁邊以示血就聚集在此處 （如：，血滴位于兩眼之間的位置，是“血聚于眼”的意思）。血字底部添紅色，突破了以往研究認為“個別東巴經書用紅、黃、藍三色給東巴文著色，但這些顏色只有美學意義，并沒有示義功能”［4］的結論。此外，這種色彩示義法，不僅突出了血液的本質特點，也減少了用字量 （缺省了“聚集”一字）。同時，在這份文獻中東巴字的圖畫特征使得身體部位的表述一目了然，加上紅色血滴的指示性，增強了整個文獻 （畫面）的生動性和靈動性，讓人一目了然。

4.3文字簡潔，表述完整、生動。在《聚血》這份文獻里，文字與語言的表述依然遵循了東巴經常見的表述方式，類似于承前或承后省。承前省如圖一第二句：“i?21be21he33lo21，∫?55?33kh－v55zɑ21（正月里血在牛日生成）”中，除了“lo21”為承后省外，皆為一字一音。從它的下一句開始，東巴文字中缺省了“kh－v55”和“zɑ21”二字。出于句式完整的需要，讀時需保留此二字的讀音。再如圖二中的“f－v55kh－v33d?33?i33∫?55??21lo21??21（屬鼠日血聚于眼）”句，是敘述一個新內容的首句，句中除去色彩指示的詞匯外，也是一字一音。但從它的下一句開始，東巴文字中又缺省了“d?33?i33”二字，但不能省去不讀。

承后省如圖一的第二行“六月、七月、八月”以及第三行的“十月”中出現的東巴字“”讀“lo21”，是“在……里”的意思。雖然這個字在開始的一月份至五月份時都沒有出現過，但有經驗的東巴在讀和運用時應根據下文加上這個詞，否則會影響句子的完整性。可以說，這份文獻用字不多，但表述完整、生動。

4.4具有獨特的醫學價值 現代西醫知識告訴我們，血液流動是由于心臟提供了血液循環的動力，它有節奏地收縮和舒張，從而推動和維持血液不斷循環，保證機體各部位組織和器官的血液供給。從心臟流出來的血液在圍繞全身各個器官一周后，又會再新返回到心臟。血液通過這樣的循環來完成它所負擔的職責。因此，從這個角度看，這份東巴文獻提到的不同月份里生血的日子各不相同，每月三十日的每天以及每天的不同時段血所聚集的部位又有所不同的說法是不可理喻的。然而，它有著自身的認識上的特殊性和獨特的價值。

首先，這是一份難得的關于人體部位認知圖。本文獻運用象形文字的圖畫性質，如生地向我們展示了身體各部位的形狀。文中除了表述較為統或泛指的“整只手臂和全身上下”以外，其余部位計有36個。如頭部有頭頂、角、眼睛、耳朵、嘴、牙、舌頭七個部位，四肢有左右足、左右腿、左右小腿肚、左右后跟、左右手、左右下臂、膝蓋、髕骨、腳背、手肘、手指等20個詳細的部位。對體內臟器的認知有心、肺、肝、膽四個具體部位。當然，對脾、胰、胃、腸、腎等部位的認識還很局限，只提到“肚子”和“腰”兩個較大的概念，還沒有細化 （詳見表2）。需要說明的是，由于這份醫書是以口傳心授的方法傳世，因此各部位盡管已用象形文字以及色彩示義法做了圖示，但具體部位名稱還需得到傳人的指證，否則會發生相近部位被混淆的情況。如髕骨部位，文字圖示看似膝蓋背部的膝蓋窩，但經和貴全釋讀，指的是髕骨。

第二，表達了納西族獨特的醫療思想。

4.4.1納西族樸素的生血觀念 納西族實行的是一年十二個月的歷法。《聚血》認為，體內的血液在每個月都有固定的“下來”日子 （詳見表1）。“下來”在納西語是“zɑ21”的直譯，它包含的是“從高處往下”的意思。通過多次與和貴全東巴的交流，發現這里的“zɑ21”，更多地具備了“生”、“產生”，即“生血”之意。說明血液在每月的某一天會“下來、生來” （詳見表一）。因此可以這么說，它反映了納西族樸素的生血觀念以及生血具有周期性。

表1　納西族月份 （陰歷）與其生血日對應表

4.4.2反映了血液按日、時循環聚集性流動，不同日、時集中在不同的部位。循環聚集的周期是相對固定的。

《聚血》詳細記載了血液在每月三十天 （每天又屬不同的屬相）、不同的十二個屬相日血所聚集的部位不同，每天的不同時間段也會聚集在不同的部位。在這份文獻中，一日被分為六個時間段，分別為吃早飯時、太陽當頭時、太陽偏西時、日出時、日落時以及深夜。說明血液的聚集有自身的循環周期。以三十天為一個大的循環周期，12天（屬相日）為一個中等的循環周期，六個時段為小的循環周期。（對應日詳見表2）

表2　身體不同部位及其聚血的對應日、時辰

通過表2，我們看到“心”這個部位在大周期中有三個聚血日，“眼”這個部位在大、中周期中有四個聚血日（不排除有疊日的可能），左足底在大循環周期中有兩天會被血聚集，耳和肚子分別在中循環中有二個聚血日。此外，牙、舌頭、脖、陰莖、左手、右手這六個部位還會在每天的不同時段被血所聚集。其中除了牙和陰莖兩個部位在大循環周期中也有血聚集外，其余四個部位僅為小循環時聚集之處。我們還發現除了以上部位外，其余部位的聚血日均為一天。這種聚血日的細致分布，說明作者不僅觀察到了血液流動的普遍性，還觀察到了某些特殊的情形。

還有，在里面所提到的三十多個部位中，除去“角”這個部位非人體所有外，其余均可與人體各部位相對應。

關于血液流動與時間的關系，中國古典養生文獻《子午流注》十分有名。《子午流注》是中醫圣賢發現的一種規律，即每日的12個時辰對應人體的12條經脈。由于時辰在變，因而不同的經脈在不同的時辰也有興有衰。掌握子午流注的規律，對養生和用藥都有很大的益處。

作為納西族血液流動 （空間）與時間關系的第一部有關文獻，它的血液生成與血液聚集的周期性認識，為它的使用者和傳承者提供了避免大出血的理論基礎。盡管這種理論的合理性還需質疑，不過也不啻是一種看似愚蒙卻自圓其說的關于納西族血液流動的醫學理論，它開了古代納西族醫學理論的一個先河。

［1］久嘎吉，生于，卒于。中甸縣 （現香格里拉縣）三壩鄉白地村恩水灣村人。精通東巴典籍，擅長占卜。是當時中甸、維西、麗江一帶有聲望的東巴.

［2］采訪時間為2011年4月.

［3］采訪時間為2012年9月.

［4］李靜生.納西東巴文字概論［M］.云南民族出版社，2009：115.

Discovery of themedical document＜Juxue＞in Dongba Character and Analysis of It

He Hong

《Juxue》is a copy of document in NaxiDongba character that discovery in Sanba township of Xiangelila county，Yunnan.In the traditional usage，the target group was domestic animal.But now，some people who in Sanba choose the suitable time to operate for themselves according to the document.Itwas included the relationship of blood formation and periodicity theory ofblood circulation after interpretation and analysis，and it is the first document about space and movement relationship on blood of body of Naxi.

Naxi；Donba character；Medical Document；Discovery；Analysis

R29

A

1007－8517（2013）04－0001－04

2013.01.20）

和虹，女，副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納西族東巴古籍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