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點》記者 蔣 李 實習生 陳巖霖
能源革命震蕩全球經濟格局
《支點》記者 蔣 李 實習生 陳巖霖
歷史上每一次能源革命都會帶來一波產業革命,而抓住機遇的國家就能順勢崛起。在未來世界格局的演變中,因碳交易而催生的低碳能源革命,將成為新一輪大國崛起的核心要素。
曹宏,除了深圳能源集團副總經理這個頭銜外,最近又多了一個身份——“賣碳翁”。
在中國首個強制碳排放權交易市場——深圳碳排放權交易所的啟動儀式上,曹宏代表集團分別出售一萬噸配額給廣東中石油國際事業有限公司及漢能控股集團有限公司,成為中國“賣碳”第一人。
與此同時,除深圳外的北京、天津、上海、重慶、湖北、廣東等六個碳交易試點省市的碳交易市場建設,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
碳交易試點工作快速推進的背后,是一場轟轟烈烈的低碳能源革命——在氣候變化和大國政治博弈的背景之下,碳交易這一新型能源市場不但延續著“煤炭-第一次工業革命”、“石油-第二次工業革命”的規律,更形成強大的產業助力,推動大國崛起的步伐。
“碳交易這一新型能源市場的重要性,不亞于以往任何一種新能源的開發利用,甚至比現在喧囂塵上的頁巖氣革命對全球經濟影響更大。”國家行政學院經濟學教研部教授董小君對本刊記者說。
國際碳市場是由人為規定而形成的市場,其強制性規則之一的《京都議定書》制定了全球及各國溫室氣體排放的上限。各國則基于此,給當地企業授權或出售有限額規定的排放許可證。在一定期限內企業排放量如超出許可的上限,就需要在碳交易市場上購買排放配額。如排放量低于上限,也可在市場上出售多余配額。
“工業對煤炭、石油的需求是剛性的,但隨著各國迫于國際壓力對節能減排作出承諾并簽訂協議,碳指標會成為凌駕石油需求之上的最高指標。”董小君指出,這好比給正在粗放使用傳統能源的國家“剎車”,促使其開展節能工作,同時發展綠色、環保的新能源。
這一需求形成了巨大的市場——湖北省委黨校常務副校長陶良虎向本刊記者表示,2011年全球碳排放交易市場規模達到1760億美元。“與2005年的108億美元相比,全球碳市場6年間增長了15倍以上,未來市場潛力很大。”
根據國務院參事、科技部原副部長劉燕華的預測,2020年全球碳排放市場交易量將達到3.5萬億美元,超過石油交易規模,成為世界最大的能源交易市場。
進入2013年,中國在碳交易方面開始發力——今年6月深圳成立了首個強制碳排放權交易市場。
“實際上,與發達國家相比,中國的碳市場構建已略顯滯后。目前歐盟碳排放交易量和交易額已居全球首位,美國、日本也在積極追趕之中。”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際經濟研究院教授藍慶新對本刊記者表示,為取得碳交易中的主導權,這些國家幾年前就開始大規模構建碳交易體系,包括構建碳交易所、制定法規制度、將大數據應用與碳交易結合等。

日本北海道釧路,日本亞洲投資株式會社太陽能光伏電站的太陽能板。
實際上,新能源與經濟的關系遠不止“碳交易”這般簡單。如果以時下最為流行的“云與端”概念來看,碳交易體系就是產品端,是對接國際市場、掌握定價權的基礎,而能源的有效利用就是業務云,不但為各國增添碳交易的“本錢”,更能助推實體經濟發展。
“就像汽油是驅動汽車前進的動力一樣,經濟發展也離不開能源的驅動,歷史上每次能源革命都會帶來一波產業革命,而抓住機遇的國家就能順勢崛起。”復旦大學城市環境管理研究中心主任戴星翼對本刊記者說。
針對能源革命與大國崛起的關系,華中科技大學能源與動力工程學院教授黃素逸從能源利用史角度將其分為三個時代:薪柴時代、煤炭時代和石油時代。
首個因新型能源而崛起的國家是荷蘭,它利用的是煤炭前身——泥炭。18世紀以前,泥炭支撐了荷蘭石灰燒制和啤酒釀造兩大能源密集產業,使其取得遠超其他大國的經濟和軍事實力。但由于泥炭資源有限,且熱效率僅有煤炭1/6,不能提供冶金的高溫或驅動車船。兩百年后,荷蘭就喪失了能源優勢。
“真正使人類進入煤炭時代,以能源革命實現全球化的國家是英國。”戴星翼表示,由于16世紀英國的森林砍伐已危及到皇家艦隊的造船計劃,其主要能源“幸運地”從薪柴轉為煤炭。以煤炭為動力的蒸汽機在工業上的廣泛應用,使英國成為當時世界上技術最先進、最具活力的經濟體。
“美國能后來居上,除受益于兩次世界大戰外,也伴隨著石油對煤炭的核心能源更迭。”戴星翼表示,由于熱效率高,20世紀初,石油開始動搖煤炭在國際能源市場中的主體地位。
從1900年起,美國的主要能源就開始從煤炭變成石油,在此基礎上逐步奠定其全球石油工業中心的地位。上世紀20年代到60年代,美國經濟的繁榮很大程度便是建立在廉價石油的基礎之上。
“另一方面,能源革命也推動著貨幣霸權的演變。”董小君表示,一國貨幣想要成為國際貨幣,通常遵循結算貨幣—儲備貨幣—錨貨幣的基本路徑。能否成為能源結算貨幣,就是其中最關鍵的一環。
“從英鎊綁定煤炭,到石油綁定美元,再到后來美國與歐佩克簽訂將美元作為石油唯一計價貨幣,展示了一條明晰的能源與貨幣地位演化之路。”董小君說。

1、泥炭-荷蘭盾
在18世紀英國崛起之前,泥炭優勢曾使荷蘭取得了遠高于其他大國的經濟成就。但由于當時國際化的市場尚未形成,荷蘭盾未能成為世界貨幣。

2、煤炭-英鎊
在英國完成工業革命后到19世紀中葉,其煤炭產量已占世界總產量2/3左右。當時國際結算中90%使用英鎊,許多國家中央銀行國際儲備是英鎊而非黃金。
3、石油-美元
美國成長為霸權國家的歷史時期,正是世界能源圖景中的“墨西哥灣時代”。盡管美國今天早已不是世界主要石油出口國,但美國一直保持對世界油源的強力控制。

4、碳交易-?
a:歐元:由于起步較早,歐元已成為碳現貨和碳衍生品場內交易的主要計價結算貨幣。
b:美元:美國有八個州聯合正在打造全球最大的碳排放交易所,試圖替代歐洲的碳排放交易所。
c:日元:伴隨著本土碳交易體系的建立,加上日本的碳減排的技術優勢,日元有望成為碳交易計價結算的第三貨幣。
d:人民幣:目前中國已成為世界碳交易中最大的買方市場,這將極大地促進人民幣的國際化。
黃素逸表示,因碳交易而催生的能源低碳化,便是新一輪的能源革命。“人類的能源利用一直呈現‘低碳化’的特征,即燃料中的氫越多、碳越少,能源品質就越高。薪柴時代、煤炭時代再到石油時代演變都印證了這一點。如此推論,低碳能源將是下一輪能源革命的發展方向。”
當前,世界各國正在加緊謀劃“后石油時代”的低碳能源布局。
在陶良虎看來,低碳能源包括三個內容:“一是提高能源利用效率,以定量能源獲得更多經濟產出;二是減少化石燃料消耗,發展可再生能源如太陽能、風能、生物能和地熱能;三是根據可再生能源布局分散、供能不穩定等因素,設計與其相匹配的能源體系。”
“實際上,由于可再生能源能量密度較小,要想成為主力能源尚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黃素逸舉了個例子,“2011年中國光伏發電裝機量為300萬千瓦,僅與武漢華能陽邏電廠裝機容量差不多。因此,提高能源利用效率仍是能源低碳化最重要的方式。”
在黃素逸看來,雖然目前核電(核裂變能)在安全方面存在爭議,但在一定時期內也可適度發展:“核能具有一些特殊優勢:首先,不會產生溫室氣體;其次,能源密度高。1公斤鈾核裂變釋放能量與2700噸優質煤燃燒釋放的能量相同,運輸成本極低;再次,目前第四代核電機組的安全性已大大提高。”
戴星翼則更看好風能的未來: “目前丹麥風能發電已較為成熟,10多年前其風電價格比常規電價高10多倍,現在只有1倍多。我國如將內蒙古風能充分開發,能替代目前全國的火電能源,關鍵問題就是技術差距使風電成本降不下來。”
“但隨著中國碳交易市場的逐步成熟,風光能這類新能源企業的成本劣勢將大大降低。”武漢理工大學材料復合新技術國家重點實驗室常務副主任潘牧向本刊記者表達了他的樂觀情緒。
隨著深圳碳交易市場的啟動,銀行紛紛為新能源企業、有節能減排需求的企業提供金融服務:民生銀行推出以碳排放指標作為貸款還款來源之一的“碳融資”服務,農業銀行則推出清潔發展機制顧問業務,德意志銀行近期也表示,希望與中國的環境交易所合作。
“除了碳金融外,CDM帶來的項目補貼更是新能源企業一劑實實在在的強心針。”潘牧說。
他口中的 CDM,指《京都議定書》中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合作減排機制——發達國家在發展中國家實施節能減排項目,為發展中國家減少溫室氣體排放量,以履行其所承諾的限排或減排義務。
潘牧舉了個例子,德國如需在中國購買碳排放量,就得在中國開展一個合作項目:“譬如由西門子公司為東風汽車公司提供余熱發電項目的技術支持,而且西門子將根據測算的碳減排量,向東風提供資金。”
華能集團江蘇風電公司有關負責人近期向媒體透露,由于風能電價水平低,目前華能一些風電CDM項目的減排收入,就構成其全部利潤:“一個10萬千瓦的風電廠,可獲得CDM項目補貼和國家新能源補貼共一千萬人民幣,而這一千萬就是該項目的實際利潤。”
“目前中國已注冊的CDM項目中,83.77%屬于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這表明,CDM為中國低碳能源的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陶良虎說。
空著的殘破房屋、路燈久無人修的街道、人煙稀少的馬路,以及頻繁發生的兇殺搶劫案……這一派蕭條的景象,讓人感覺是一座廢城,而不是昔日昌盛一時的“汽車之城”底特律。這座茍延殘喘的城市,在多年財政赤字的折磨下,已于今年7月18日正式申請破產。
汽車產業作為美國曾經的經濟支柱,衰落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克萊斯勒和通用等企業生產的汽車污染大、耗能多。更深層次的原因,是隨著人們環境意識的加強,粗放式的能源利用模式已無法持續。
“死守傳統石油經濟,是近年美國的一大敗筆。”董小君表示,當歐洲主導全球氣候談判時,作為二氧化碳排放第二大國的美國存在相對劣勢,因此一直沒有積極參加全球氣候談判。
“這導致兩個結果:首先,美國碳排放交易市場建設速度趨于緩慢。其次,由于缺乏碳排放約束,美國發展低碳能源的意愿一直不是十分強烈。”董小君說。
作為氣候談判的積極參與者,中國十分重視低碳能源的開發和利用,雖然目前技術存在相對劣勢,但潘牧對未來充滿信心:“歐美開始低碳能源的時間并不久,中國有迎頭趕上的機會。目前湖北作為國內重點能源實驗室最多的省份,在電動車氫燃料電池研究方面已達到世界領先水平。”
陶良虎同樣表示,雖然在傳統經濟發展道路上,中國與發達國家差距較大,但在低碳經濟方面,中國與發達國家幾乎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具有“彎道超車”的可能性。
“中國不光在新能源上有潛力可挖,從貨幣安全角度看,中國在碳交易中亦是‘進可攻退可守’。”董小君指出,中國作為世界碳交易市場的最大賣方,按照國際慣例可以自由選擇結算貨幣。“在發達國家都試圖使本國貨幣成為碳結算貨幣的情況下,這將提高我國在能源結算貨幣中的話語權,促進貨幣安全。”
“另外,美國正在爆發的頁巖氣革命會導致其碳排放增加,這種情況下美國很可能延遲下一輪氣候談判。”董小君表示,在《京都議定書》2020年失效、新的約束機制尚未建立前,這將為中國贏得產業轉型的時間與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