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巧云
(四川外國語大學,重慶400031)
眾所周知,哲學的發展經歷了本體論、認識論、語言論3大轉向。本體論關注客體的存在,認識論關注主體認識能力的獲得和發展,語言論主要關注語言如何有效表征知識。20世紀前期的分析哲學主要以人工的形式語言作為哲學分析的基礎,20世紀后期轉向自然語言,尤其是日常語言的研究,主要關注的是語言這一主客體互動的中介(徐盛桓2011)。后期的語言哲學除了進行語形、語義分析研究外,還將語用分析放在了十分重要的位置,而語用分析就必然涉及到社會和人的問題,也就必然涉及人的身心關系問題。在對哲學的3大轉向進行充分地分析研究的基礎上,王寅(2012)提出了哲學的“第四轉向”,即后現代轉向。后現代哲學視域下的語言研究是伴隨著語言研究的體驗觀的成熟而進一步發展起來的,呈現出更加紛繁多元的態勢。
本文力圖在討論認知神經語言學研究所體現出的后現代哲學特征,即去中心性、體驗人本性、多元多維性等的基礎上,說明認知神經語言學是后現代哲學視域中語言研究的一種有效進路。
后現代主義思潮是對西方哲學發展過程的一次深刻的理論反省,是西方哲學試圖跳出傳統哲學的一次大膽嘗試,顯示出當代西方哲學發展的一種新轉向。根據利奧塔的觀點,后現代科學理論的發展表現為不連續的、多變的、暫時的和矛盾的狀態(Lyotard 1984:60)。后現代主義是對現代主義思維方式的反叛,不再像現代主義那樣總是期望統一性、有序性、一致性、成體系的總體性、客觀性及永恒性,而是追求多樣性、非連續性、非一致性、不完滿性、差異性、零散性、特殊性、多元性、不確定性等。后現代主義打碎了許多舊的思維定式,擴展了人類的思維領域,主張用知識形式的多樣性去取代統一性(于鑫2004)。
后現代主義雖然迄今并未形成自身的理論體系和完整框架,但是其倡導的去中心性、創造性、多元性等學術精神,在眾多研究領域里產生了廣泛影響,特別是對當代人文學科的文學藝術、社會文化、語言學等領域均影響深遠。現代性與后現代性的差別就在于“游戲規則的改變”,采用“后現代知識的法則……對現代性的特征進行重寫”(Lyotard 1984)。這種重寫意味著從科學、文學、藝術到社會規范等一系列社會與文化境遇中的游戲規則的改變;把認識看做是一個意義不斷發現的解釋過程,即堅持真理與意義的可解釋性、多元性,從社會的、歷史的、文化的角度來解釋理性、主體等等(彭艷虹2007)。
在后現代主義思潮的影響下,后現代哲學出現了不同的理論取向。根據王寅(2012),后現代哲學可以分為3個時期:“人本性與批判性”、“破壞性與解構性”和“建設性與體認性”;“體驗哲學”(Embodied Philosophy)(Lakoff& Johnson 1980,1999)、中國學者對語言體驗性的論證(王寅2008,2010)和“中國后語言哲學”(PPLC)(錢冠連2008)應當屬于建設性后現代哲學思潮。建設性后現代哲學思潮影響下的語言研究呈現出以下主要特征。
首先,注重語言研究的多元化和多維性。錢冠連(2008)基于西方后現代哲學立場提出“中國后語哲”立場,呼吁采用“節外生新枝”方法開展后語哲研究;主張將語言問題同現實外部世界、人類行為、社會生活相聯系;希望哲學界、語言學界、邏輯學界、心理學界、人工智能學界的學者們攜手合作,發揮各自特長,為后語哲研究做出貢獻。后現代哲學注重從語言的實際交流、使用和理解的場景中去探討語言與世界的整體性關系(鄔焜2011)。維特根斯坦提出的“語言游戲說”(維特根斯坦2001)和“生活形式說”(Hunter 1968)就十分注重語言的使用和生活現實的場境,在這相互溝通的過程中,人的意識、語言才能獲得現實運作的內容和基礎。維特根斯坦這一理論更接近于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相互作用的真實情景。他還認識到了行為先在于語言的性質,認為“行為方式是先于語言的”(同上)。他把語言建立在人的行為的現實活動基礎上。“后現代語言學”時代的語言研究越來越多地具有跨學科、超學科的性質,更多地謀求和其他學科的合作,甚至某種程度上的“融合”,沖破了原有的學科劃分。如近年來以話語(使用中的語言)為中心的語言研究的蓬勃興起,使對語言及其使用的研究成為眾多不同學科共同關注的一個跨學科、超學科領域,為人們從交際的、哲學的、心理的、社會的、文化的、文學的、歷史的、經濟的、政治的以及意識形態的等不同維度進行探索提供了可能。這一方面提供了對社會和社會人的新的洞察窗口,深化了人們對語言使用與社會環境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的認識,進而影響人們的觀念、態度及行為;另一方面打破了原有的學科領域界限,拓展了研究者的視野,促進語言學與其他有關學科之間的相互滲透、交叉、融合(許力生2008)。
其次,強調“體驗人本觀”和“意義體認觀”(王寅2010)。后現代哲學的重要特征之一是將科學問題、哲學問題處處同人的身體聯系起來。也就是說我們對“物質”的東西的認識要經由我們“身體”的感官和大腦神經作用于我們的“心理”,成為我們精神的東西,所以將這樣的哲學思想稱為“體驗哲學”,或者把人們獲得的經驗概括為“體驗”(Lakoff&Johnson 1999)。從這個角度開展的后現代哲學研究就不再是脫離人的身體和生存的抽象的理論概念系統,而是與人的先后天的因素緊密相連,與人的身體構造、生理特征以及與人的身體活動和心理活動緊密相連。語言學研究的涉身觀念認為,語言知識來自身體-大腦-世界的互動,這種涉身觀念把兩個世界——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溝通起來。基于 Lakoff和Johnson(1980,1999)“體驗哲學”的3項基本原則——心智的體驗性、認知的無意識性和思維的隱喻性——建立起來的認知語言學倡導從“感知體驗”和“認知加工”的角度論述語言的成因和運用。其中的“體驗人本性”、“家族相似性”、“建構互動論”、“識解多元化”、“語義模糊性”、“語言差異性”、“隱喻認知論”、“新創性結構”、“整合性原則”等等全面展示了后現代哲學的立場和觀點(王寅2012)。王寅(2010)基于上述理論建構的“SOS理解模型”論述了“體驗人本觀”和“意義體認觀”,認為人類的思維、認知、概念乃至語言既有客觀性也有主觀性。一方面,物質決定精神,人類的思想和認識取決于客觀世界;另一方面,人具有主觀能動性的立場,前者主要出自“感知體驗”,后者主要來源于“人本認知”,這樣既強調了人類的身體經驗性,又突出了人的主觀認知性,二者相輔相成,不可偏廢。在后現代哲學思潮影響下,“意義觀”得到重新確立,意義被看做認知主體主動建構的結果。
最后,強調語言的人類獨有性和人的主體性。語言是人類獨有的,是“人類特有的一種符號系統”(許國璋1997:17)。語言是人的本質所在,是人類特有的活動方式,也是人之為人的一個根本屬性。只有人類才具有一套完整發音器官和專門化的肌肉系統以及指揮發音器官快速而有機地協同動作的神經中樞等神經生理基礎;人類的言語行為能夠適應復雜的人類社會關系的需要,是人類行為的一個組成部分;人類利用語言進行抽象思維和傳遞人類文化。因此,“語言是一種通過意志力而產生的符號來交流思想、感情和愿望的、完全屬于人類的、非本能的方法”(Sapir 1921)。語言的人類獨有性說明,語言事實上就是一種人學語言,對語言的研究也就是對人性的研究。認知語言學強調語言的體驗性和認知性(可合稱為“體認觀”),充分突顯人類的主體性、身體的特殊性、體認的基礎性。語言是人類活動中最能表達人性特點的,可從中透視出人本精神。認知語言學認為,言語的生成和理解都是認知主體主動的信息加工過程,意義不能在世界中,也不能在語言系統內部去尋找。意義是一種認知心理現象,要理解一個語言形式的意義,必須依靠相關認知領域中的其他認知結構(于鑫2004)。認知語言學就是要研究語言背后的人性特點和人本要素,著力挖掘語言如何通過體驗和認知形成的,分析語言表達背后的認知機制,透析出人們認識世界的基本方法,因此,“人”在體驗認知中具有主體性作用(王寅2012)。
認知神經語言學“是一門以有限的大腦神經科學的研究成果為框架,通過分析語言現象來構建理論模型,研究探討語言和大腦的關系的學科”(常欣2009:內容簡介)。該學科致力于從心理、認知與神經視角探討語言的本體性特征和內在機制,揭示語言作為人的一種心智現象的奧秘。
得益于認知神經科學的發展,語言學除了在自身學科內部向縱深方向發展外,還需要在外部與認知科學的相關學科,包括神經科學、哲學、心理學、人類學、人工智能等之間發生多層次、多維度、動態的交叉融合。語言在本質上屬于人腦的認知機能,研究語言就不可避免要涉及認知科學和神經科學,因而產生了認知神經語言學。因此,認知神經語言學自身就是跨學科研究的產物。
作為一門新興的以語言認知為研究方向的語言學理論,認知神經語言學除了將語言學和大腦神經科學聯系起來,還將語言學和計算科學、人工智能的研究聯系起來。因此,認知神經語言學理論及其模式具有十分可觀的發展前景和應用價值。
3.21 認知神經語言學的跨學科性
根據后現代哲學的觀點,“語言的最重要的性質是基于心智的”,“語言的認知是從心智的認知中導出的”(王寅2012),對心智認知的研究離不開對腦的研究。在認知心理學時代,大腦被視為黑匣子,認知心理學家很少考慮其理論的神經基礎或者關于現象的腦機制,人們對認知和腦的研究分別歸屬于認知科學和神經科學。他們建構了信息論、控制論等,并構造各種認知心理模型,認為對于腦的研究是神經科學家的任務,不是心理學家的任務(魏景漢等2008:5)。20世紀70年代后期,認知神經科學的出現才突破了認知科學與神經科學之間的知識壁壘。近年來,腦功能成像技術的出現和研究正在不斷地為認知腦機制提供大量有價值的信息。認知的研究無法脫離腦的研究,語言的認知研究已經進入認知神經科學時期(同上:6)。隨著認知神經科學的發展,人們需要從語言的表象層深入到語言底層的心理層和神經層尋找科學依據,對相關語言行為構造機制性解釋模型。
認知神經語言學本身就是在新一代認知科學和腦神經科學影響下發展起來的,其基本理論來源于神經科學、哲學、心理學、人類學、生物學、人工智能等,認為語言是開放的,依賴于使用者,是客觀現實、社會文化、人的生理基礎、認知能力等多種因素相互作用的產物。認知神經語言學是一個具有融合特質的多元的分支學科,以哲學、神經科學、心理學、語言學等為聯盟成員的認知科學為支撐的認知神經語言學具有極強的跨學科性,其研究對象也具有跨學科性。功能語言學、認知語言學、語用學、構式語法等均是后現代哲學視域中的產物,認知神經語言學是基于這些理論框架、模型或假設進行的實證研究,也就必然與多學科相關。
語言研究呈現出來的紛繁多元的研究態勢,勢必要將語言系統、身體圖式、身體意象、大腦神經、心理活動等都作為研究語言的基本方面。因此,認知神經語言學的跨學科性與后現代哲學的多學科學者攜手合作的需求相契合。
3.22 認知神經語言學研究方法的去中心性
認知神經語言學充分體現了中國后現代哲學的去中心性特征。21世紀為大腦的世紀,對大腦的研究,不僅僅是形而上的研究,現已經開始將心理和生理的研究,特別是實驗研究介入其中。心理的東西究竟是怎么樣的,需要通過神經認知的實驗,也就是形而下的研究,來論證形而上的研究結果,因此很難判別誰更重要,或說明誰更具中心地位。
我們認為,認知心理學和腦神經科學的研究是認識論研究在當代的延伸,是研究的深化、實證化的發展。根據后現代哲學的特點和理念,語言研究需要認知心理學和腦神經科學的支撐。在后現代主義思潮影響下的腦神經科學用于指導語言研究的目的,是為了論證人們從認識論的角度進行語言研究所得出的思辨性的結論,用以驗證思辨性結論;要運用關于認知科學、大腦神經科學的研究結論來說明其如何指導語言科學研究,二者在語言研究過程中,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ERP技術應用于語言不同層面的研究說明了認知神經語言學的“去中心性”。從認知神經視角進行的語言研究包括語言自身的構成、語言理解、語言產出、語言學習或習得等4大方面(常欣2009:52),其中,語言理解因具有中介性功能而顯得尤為重要。語言理解的研究又可大致分為對語言自然屬性的識別、句子加工和語篇理解等3個層次。從不同層面和不同方面的研究得出的結論,不像現代語言學以“一家之言為一尊”,而是具有差異性和非一致性。
認知神經語言學的研究就是用認知科學、腦科學以及現代技術檢驗“從認識論角度進行語言研究所得出的結論”,用心理實驗、腦神經實驗驗證思辨性結論,體現了“去中心性”。
綜上所述,認知神經語言學的研究目的、方法和內容均彰顯了后現代哲學的去中心性。
3.23 認知神經語言學的體驗人本性
認知神經語言學研究充分體現了后現代哲學的“體驗人本觀”和“意義體認觀”,其研究思路也充分體現了人本精神。
半個多世紀以來語言研究的趨勢是:越來越重視人的心理因素以及認知能力在語言中的作用,即人的大腦功能和認知狀態對語言運用的影響,越來越關注心智與語言關系的解說,以說明意義是如何建基于更具生物學意義的心腦關系之上(徐盛桓2011)。這一趨勢促使關注認知的語言學家除了關注認知心理學的進展以外,還開始關注心腦關系的形而上的研究,探索語言、心智和腦的奧秘。
心智(mind)大體概指人們的心理活動與智能的顯現,具體指人們對事物的認識及其記憶的沉淀、儲存和提取,通過生物(大腦及其他感官)反應而實現的同外界動因互動的能力的總和(徐盛桓2012)。心理活動的器官是大腦(brain),大腦是產生思維的物質基礎。“思維”是一個內涵豐富的大概念。心智是抽象的,因此我們不能親眼見到和感知心理狀態的存在;心智是私密的,因此我們只能完全基于自我個體的感受來推斷心理的本質、心理到底存在與否(徐盛桓2012)。因為認知神經語言學是通過記錄每個個體的腦電結果,如實反映大腦活動的方法,因此,真正體現了“體驗性”和“人本性”。
要對心智與腦的關系進行研究,必然依賴認知神經語言學的研究方法,而認知神經語言學的研究需要依賴“虛擬現實”(鄔焜2011)來進行。如ERP和fMRI等實驗的設計不是隨意的,而是根據需要虛擬現實。我們須要利用現代虛擬現實技術實現或部分實現設計,虛擬現實的實質是通過直接模擬信息中介環境、感受體驗信息,直接操縱感受體驗的信息轉換,進而實現對人的認識的虛擬。此類建構出來的中介信息作用于人的感官,就可能給我們帶來關于假定對象真實存在的感受體驗;我們也可以直接模擬假定對象信息作用的感受體驗,而無須假定對象信息的直接作用,也能使感受者獲得關于假定對象真實存在的感受體驗。這一實驗設計過程本身須要依賴和發揮人的主體功能,發揮其主觀能動性,這也充分彰顯了“體驗人本觀”的思想。
3.24 認知神經語言學研究的多元、多維性
新興的認知神經科學和突飛猛進的技術已經給語言學帶來研究范式的轉變。生命科學的研究更是進入了分子水平階段,研究范式再次發生革命性的轉變。“新方法的出現,特別是方法學的突破往往是新學科出現的條件。”(同上:4)“幾乎在任何領域的所有研究上取得的進步都有賴于不斷改進的測量手段。”(Kalat 2008:iii)從基于某個哲學基本假設演繹構造語言認知理論假說到基于認知神經科學的實證研究和科學解釋,對語言與心智和腦的關系的研究愈趨科學化;與認知科學的相關學科交叉融合,共同探索語言、心智和腦的奧秘;語言的研究深入到了腦神經層面,利用尖端技術對產生語言現象和言語行為的神經機制尋求科學解釋。因此,認知神經語言學呈現出了多元多維性。
首先,認知神經語言學的研究范式呈現出了多元化特征。羅躍嘉總結了自1956年認知科學誕生以來對心智-大腦認知功能進行研究的3種主要視角,即認知心理學視角、人工神經網絡視角和認知神經科學視角(羅躍嘉2006)。認知心理學視角是把人腦類比為計算機,采用自上而下的策略,即先確認一種心理能力,再去尋找它所具有的計算結構。基于人工智能理論建構的心智認知處理模型主要發展了4大理論體系,即物理符號論、聯結理論、模塊論和生態現實論(同上:11)。這些理論體系從不同側面對認知過程和認知功能進行了研究。人工神經網絡研究視角是把大腦看做一種神經網絡,應用類似于大腦神經突觸聯接的結構進行信息處理的數學運算模型,由大量的節點(或稱神經元)之間的相互聯接構成。每個節點代表一種特定的輸出函數,稱為激勵函數(activation function)。人們可以采用自下而上的策略,先建立一個簡單的神經網絡模型,再考察這個模型所具有的認知功能。從最簡單的模型入手,不斷增加它的復雜性,就有可能模擬出真正的神經網絡,從而了解認知的真相。
認知神經語言學既不同于只偏重思辨性研究范式的純理論探索,也不同于只偏重于實驗數據本身的實證性研究,而是走向了思辨性探討和實證性研究相結合的路向。現在我們就要在后語哲觀念的框架下,將語言研究得出的理論、框架、模型、過程以及結論放到認知神經語言學里檢驗,看看所設想的一切是否合理,是否可靠,是否有價值,是否如實反映了語言現象的狀態等等。目前,對語言的研究可分為“從外向內”和“自內而外”兩種路徑。從外向內是通過觀察、語料統計分析等手段研究社會文化中的語言行為/現象,提出相關理論或假設,再接受行為、心理和腦神經實驗的檢驗,以獲得一致性證據。自內而外則是基于認知神經科學的相關研究發現,構造關于語言認知加工的模型,用于解釋更多的語言及認知現象。眾多具體懸而未決的心智問題,既需要進一步的哲學思考,也需要人們借助科學的進步展開創造性的實證研究。因此,后現代哲學視域中的語言研究逐步從過去的純思辨性研究走向思辨性和實證性相結合的研究范式,這也體現出了研究范式的多元化特征。
其次,認知神經語言學研究范式具有多維性。首先,認知神經語言學使用的技術是多維的,核心技術主要包括PET(正電子輻射斷層攝影)、fMRI(功能性核共振成像)、ERP(事件相關電位)、EEG(腦電圖)、MEG(腦磁描記法)、眼動技術等(常欣2009:iv),這些腦研究技術裝備都能為心智的探索提供可信的證據。其次,語言不同層面的ERP成分具有多維性。ERP成分可以從極性(P/N)、波幅、潛伏期和頭皮分布等多個方面來描述,ERP具有時間分辨率、空間分辨率以及記錄的多維性的綜合優勢。在語言神經機制研究方面,在語言理解的不同層面,如語音、語義和句法等層面均有與之相應的ERP成分,與語音層面加工有關的ERP成分為N200,與語義加工相關的成分主要有RP和N400,與句法加工有關的成分主要有LAN和P600(王小潞 2009:149-150,趙侖2010:79-89)。
該研究范式的應用能夠從音位、詞匯、句法、語義、語用、語篇等多元多維地考察語言的認知神經機制。國內有學者應用ERP技術對漢語修辭隱喻和漢語熟語進行過研究,這兩項研究均與句子層面的研究相關。關于修辭研究,王小潞(2009)做了漢語隱喻認知的ERP實驗,研究了部分漢語隱喻認知的大腦神經機制,得出了如下主要結論:隱喻認知有其大腦神經活動基礎;隱喻映射機制——聯想有其大腦神經網絡基礎;隱喻認知受到認知主體能動性的制約;漢語隱喻加工有別于本義加工。張輝(2012)在語言分析的基礎上運用ERP技術探討了不同類型的熟語的表征和加工的時間進程和神經機制,豐富了人們對語言在大腦中加工和理解熟語的認識。
我國目前有多所高校和科研機構已建成認知神經實驗室,并已陸續開展了相關實證研究。基于四川外國語大學的外語學習認知神經實驗室,已有10余名研究生的碩士論文是采用眼動技術和ERP技術完成的;該校近年獲批的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中有兩項是以該實驗室為依托的;我們目前正著手進行以有關因果構式的識解機理的思辨性研究為基礎的實驗研究,預實驗結果初步驗證了思辨性研究結論的合理性。事實上,國內認知神經語言學的研究還處于起步階段,ERP研究具有廣闊的前景。
認知神經語言學的研究是認識論研究在當代的延伸,是研究的深化、實證化的發展。后現代哲學視域中的語言研究是伴隨著語言研究體驗觀的成熟而進一步發展起來的,呈現出更加紛繁多元的態勢。這種研究態勢勢必要將語言系統、身體圖式、身體意象、大腦神經、心理活動等都作為研究語言的基本方面。認知神經語言學的研究就是用認知科學、腦科學以及現代技術檢驗“從認識論角度進行語言研究所得出的結論”,用心理實驗、腦神經實驗驗證思辨性結論,也就是形而下的研究,目的是為了論證形而上的研究結果。認知神經語言學的研究目的、方法和內容均彰顯了后現代哲學的去中心性。認知神經語言學是通過記錄每個個體的腦電結果,如實反映大腦活動的方法;實驗設計過程本身須要依賴和發揮人的主體功能,發揮其主觀能動性,這些都體現“體驗性”和“人本性”。認知神經語言學既不同于只偏重思辨性研究范式的純理論探索,也不同于只偏重用實驗數據本身的實證性研究,而是走向思辨性探討和實證性研究相結合的路向;應用多維的技術手段對不同語言層面(如音位、詞匯、句法、語義、語用、語篇等)考察語言的認知神經機制。
本研究說明,我們只有將認知神經語言學放在后現代哲學的大視野下,才能充分理解認知神經語言學的理論根基,詮釋其精髓,同時也能說明認知神經語言學必然成為后現代哲學視野下語言研究的一條有效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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