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明示性表達言語行為的運作模式

周 凌，劉風光

（1.東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2.大連外國語大學 英語學院，遼寧 大連 116044）

一、引 言

“面子”研究這一傳統議題在社會語言學和語言學領域內經久不衰。從Goffman到Brown和 Levinson（1987）［1］［2］，直至今天各視角下對“面子”問題的不同解讀，面子概念和面子交往問題已然超越其傳統“禮貌”體系下的探究［3］。然而，體現漢語言文化語境特征的“面子”表達的明示性卻鮮有人關注。這種明示性表達彰顯了其獨特的文化特性，對這一問題的深入探索將有助于理解跨文化意義的“面子”（face2）與具有特定文化意義的“面子”（face1）之間的差異性。因此，本文擬依據漢語言文化背景下“面子”明示性表達言語行為的特性，從“社會—文化—認知”三個維度，融合社會心理學、社會文化人類學及認知心理學理論視角，探究中國人特有的這種明示性表達的模式，以期能夠對中國人特有的“面子”明示性表述言語行為給予清晰的闡釋。

二、“社會—文化—認知”維度下的“面子”研究

早期“面子”問題的研究多集中于體現在對Brown ＆Levinson面子概念的繼承、批判和發展上。研究視角較為單一，交叉學科間的研究匱乏。近期“面子”的研究視角呈多態勢發展，跨學科意義上的“面子”研究發展迅猛。已由早期禮貌原則體系內的相關研究轉向了多維度體系下的研究，主要可梗概為社會、文化以及認知維度下的相關探討。

社會維度下身份理論被逐步應用到“面子”的研究中，如Spencer－Oatey從個人、群體和集體身份三個層面解讀“面子”的具體表現，為進一步闡析人際交際中的面子提供了嶄新的視角［4］。文化維度下的“面子”研究主要表現為社會文化人類學取向下的探討。這一視角下的面子研究能夠透視不同民族面子問題的社會特征，將研究從普遍意義的面子轉向特定文化中的面子，關注面子在特定民族文化中的特性以及不同文化間的差異性，揭示了“面子”的表達不僅靠人類語言共有的語用規則，更離不開其特定的文化背景［6］［7］。認知維度下的“面子”問題探討主要表現在認知心理學視角下的相關研究。認知心理學派利用其研究視角的優勢從“面子”在交際個體行為運作的內在機理上加以深入探索。Michael Jlyons等運用交際者在處理“面子”問題時的心理組合代碼，分析特定情形下面子范疇化與交際者心理選擇的相互關聯性［8］。

綜上所述，近年來面子問題研究呈現跨學科的多元性和交叉性的發展態勢。西方面子理論無法對中國人特有的“面子”明示性（explicitness）表達言語行為給予解釋。多維度研究取向為我們解釋中國人特有的明示性表達提供了新的思路和可能。這種明示性表達相對特殊，受到社會、文化及心理認知因素的影響與制約。先行任何單一視角下的論斷尚不能對這一現象提供全面合理闡釋。因此，本研究將從“社會—文化—認知”三維體系下，融合社會心理學、社會文化人類學和認知心理學的理論視角嘗試性地對其運作模式進行解讀。

三、面子的明示性表達：社會、文化、認知的解析理據

社會、文化、認知三個維度具有較強的關聯性，相互依附并存。那么“面子”明示性表達這種語言現象與社會、文化、認知又存在著怎樣的關系呢？語言在社會、文化、認知三維互動體系中扮演著關聯三方的重要角色。在一定社會環境中生活的個體，都會被附以一定的文化標簽，同時個體通過對信息概念的獲取后，再進行編碼并貯存到大腦記憶庫中，在必要時對儲存信息進行提取和使用。在這一環節中，語言的作用不可小覷，尤其是在信息的使用環節，語言可被看作是一個重要的應用工具，用以傳遞個體對信息處理后的含義表述。下面我們將就社會、文化、認知三個維度對“面子”明示性言語行為的促成依據進行分述。

（一）社會維度與“面子”表達

社會維度體系龐雜，“面子”明示性表達主要與社會結構的微觀層面因素密切相關，具體體現在個體的社會地位與角色、個體與群體的社會關系等極大程度上影響著人際之間的交往互動。社會結構的多樣性決定了身份的多樣性，其中交際者的關系身份是在社會互動中實現的，具有動態特征，相互之間身份關系、個人的社會地位角色（如夫妻、鄰居、上下級等）以及交際者所處的社會關系范疇不同（如局內人、局外人）都會影響制約著“面子”的明示性表達。換言之，交際主體因素與社會客體的關系影響制約著“面子”的表達方式。

如在《鄉約》節目的現場，男主持人與苗家女藝人就其練就的一身驚險工夫進行交流。男主持人看到女嘉賓將蛇放入口中感到十分震驚，不禁直言自己今天太沒面子了。現場的女嘉賓都不怕蛇而自己卻望蛇生畏，這讓男主持人感到很沒面子。從這組對話中我們可知，個體成員“主持人”與群體成員“苗家女藝人”、現場觀眾（以女性為主），構成了交際的主體，社會背景、身份角色構成了交際的社會客體。主體與客體相互作用，個體的社會交往心理及行為印證了主客體交互影響的作用。交際主體的自我身份感知和角色期待產生了相應的心理變化，這里主要體現為男主持人對“面子”丟失的心理感知。社會客體的特征影響著交際主體的心理變化，主要表現在交際場景的公眾性以及泛化的思維模式。主持人的特定身份特征：男性、公眾人物、年長于女孩等使其對自身的角色產生了相應的期待，即要比女孩勇敢，不能示弱。然而，當下個體所對應的交際群體“女孩們”都不怕蛇，讓男主持人不得不甘拜下風。由上可見，交際主體的身份特征、角色定位與社會客體核心要素的互相作用極大程度上影響著人們對“面子”的解讀及表述。

上述交際主體對身份的感知及角色的期待除了依賴于所處社會環境、社會關系等因素之外，同時還深受文化因素的影響與制約。因此，下文我們將從文化的維度取向試圖探討這一現象產生運行的理據。

（二）文化維度與“面子”表達

“文化”一詞包羅萬象，泛指人類在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所創造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其中重要的文化概念、價值觀念等已然固化在人們的觀念形態中并無時無刻不滲透于人們的言語行為活動中。語言是文化中的核心要素之一，是文化的載體，屬于行為文化中的基因要素。在社會文化的發展變革中，文化特性的表征取決于“文化基因”的差異性。“面子”明示性表達主要關注“面子”在漢語言文化中的特性。

透析“面子”明示性表達的言語行為我們發現，中國特定的文化價值取向詮釋著人際互動中的面子概念和面子交往，即中國人特有的文化基因影響著人們對“面子”的感知與行為。其中在儒家文化傳承中，一些重要的文化概念已然成為一種固化模式無時無刻不滲透于人們的言語行為活動中。如儒家倡導的“禮”將人分為尊卑貴賤、君臣父子以及道德至上、倫理本位的家族制度都對中國人“面子”明示性表達起到影響制約作用。如在小芹一家的對話語料中，父母就女兒小芹戀愛一事引發了激烈的爭執。父母獲悉女兒未婚先孕的消息后直言斥責女兒把全家的臉都丟盡了。在中國傳統的道德規范下，“未婚先孕”是道德敗壞、有傷家風的行徑。因此，父母感到丟臉，認為女兒這樣做是“不要臉”的行為。對話中交際主體身份的社會性同屬于漢語言文化背景范疇中，對“道德品質”享有共通的解讀。這種共有通識的文化內涵感知是中國文化特性的一個剖面表征，因此，這一層面上“面子”特有的表述方式應架構在文化特性的模式下進行解析，文化共性的研究在這一層面上很難對此有條分縷析的釋義。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社會文化人類學所明晰的研究范式及核心概念能夠有效地為進一步解讀中國人“面子”明示性言語行為活動提供一定的理據。

鑒于上述諸多感知與解讀都無法脫離人的認知活動及推導機制，在初步厘清社會、文化維度下其運作的理據后，下文我們將從認知取向出發，進一步探究這一明示性表達現象。

（三）認知維度與“面子”表達

認知心理學主要研究人類行為基礎的心理運行機制，其核心研究范疇為人類交流中信息的輸入和輸出之間發生的內部心理過程，具體來說是對人的接受、貯存和運用信息的認知過程，包括對知覺、注意、記憶、心象（即表象）、思維和語言的研究，并要用認知觀點進行解讀說明個體情緒、動機、個性等方面的表征，同時強調人頭腦中已有的知識和知識結構對人的行為和當前的認識活動有著決定性的作用。這對于我們研究交際主體頭腦中已有的知識結構與“面子”明示性行為的相互關系有著重要的指導作用。

下面，我們將以具體例證進一步解釋交際者在信息的輸入和輸出之間所發生的內部心理過程，從而嘗試性地探討“面子”明示性言語行為在交際個體認知體系運作的內在機理。如發生在朋友間的一組對話中，張靜出面與寶君一同請顧局長吃飯，并有事相求于顧局長。寶君為顧局長倒酒遭到拒絕，寶君認為局長這是不給“面子”。而張靜對局長的大駕光臨連聲道謝，認為局長“非常給面子”。在席間觥籌交錯中，寶君和張靜分別對“面子”一詞進行了明示性的表達。顧局長婉謝寶君畢恭畢敬的倒酒、敬酒，推托說自己“不會喝酒，平日滴酒不沾”。寶君獲取局長所言表的信息，對信息進行編碼并貯存在頭腦記憶庫中，這一過程中通過個體對外部環境的掌握，如特定社會文化背景下的釋義，進而經過內部認知系統的推導機制解讀出交際對方拒絕倒酒的含義是不給“面子”。因此，在提取和使用信息的時候，寶君才會對顧局長道出“不給面子”這樣的明示性表達言語行為。同理，張靜通過對寶君及顧局長的言辭反應，經過個體認知心理的推導模式運行機制感知到顧局長能參加這個飯局是給自己“面子”，反之則會拒絕出席。因此，張靜相應地采取“給我面子了”這樣的明示性表達言語行為以烘托渲染自己受寵若驚、感恩殆盡的心情來博取顧局長的歡心。在這組對話交流反饋中交際者們在尋求意義、闡釋意義的過程中，不斷對自己的身份、角色進行分析及定位，并通過認知心理推導機制，依據社會文化特性，將頭腦中的已知信息結構與新入信息內容進行比對，檢索生成最為可能的有效含義，最終選擇提取信息的方式及使用信息的途徑［9］。

上述三部分分別從社會、文化、認知三個維度取向對“面子”明示性言語行為的運作模式進行分析。下面我們將進一步抽象凝練在社會、文化、認知三個維度下，面子明示性表達究竟是如何運作生成的。

四、模式探究

鑒于上述先行論述的理據探討，為了更為清晰地闡析其內部運行機制，我們嘗試性地對“面子”明示性表達的運行模式進行解讀。

在明示性表達言語行為中，語言中樞系統作為中軸核心部分擔負著傳遞表達個體對信息感知結果的角色。個體的社會化、文化屬性以及認知推導機制經過語言的物化過程，即將個體的社會化屬性如身份、角色等，文化屬性如特定的文化標簽，認知推導機制運行中的信息提取使用等作以具體化的表征。同時他們起到對語言折射反饋的作用。隨后，各項表征再進一步傳導至個體對“面子”這一具體的社會文化現象的解讀中。這一過程也是雙向的，在傳導的過程中，對“面子”的不同感知解讀也折射出個體社會化、文化屬性及認知推導機制的異同特征。語言中樞系統與“面子”的明示性表達互為內化與外化的關系。即語言中樞系統是“面子”明示性表達的內化機制；而“面子”明示性表達是語言中樞系統的外化表征。個體對“面子”的感知與解讀對其明示性表達言語行為起到引導與調控的作用；反之，“面子”的明示性表達言語行為反映了個體對“面子”這一復雜的社會文化現象的理解。換言之，個體以語言中樞系統為傳導媒介，通過對社會、文化屬性的歸屬范疇認同以及認知系統對所輸入信息的編碼、貯存、提取及使用等一系列過程將個體對“面子”的感知通過語言進行表述。

五、結 語

本研究立足于在“社會—文化—認知”三個維度對“面子”明示性表達作用的基礎上，對漢語言文化背景下中國人“面子”明示性言語行為的運作模式進行剖析。如上所述，西方的禮貌原則和“面子”理論對于解釋中國人的禮貌及“面子”現象存在著一定程度上的不適切性。中國人這一典型的文化特性現象亟需一個綜合模式來加以解析。同時，鑒于此現象的社會、文化及認知屬性以及三者多邊、交錯互動的特性，我們嘗試性地從社會、文化、認知三個方面構建一個全新的解讀模式，希望能夠對日后相關范式的研究有所裨益。

［1］Goffman E.Interaction Ritual：Essays on face－to－face behavior［M］.New York：Pantheon Books，1982.

［2］Brown P，Levinson S.Politeness：Some Universals in Language Usage［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Cambridge，1987.

［3］Arundale RB.Constituting face in conversation：face，facework，and interactional achievement［J］.Journal of Pragmatics，2009，42：2078－2105.

［4］Spencer－Oatey H.Theories of identity and the analysis of face［J］.Journal of Pragmatics，2007（4）：639－656.

［5］He M，Zhang SJ.Re－conceptualizing the Chinese concept of face from a face－sensitive perspective：a case study of a modern Chinese TV drama［J］.Journal of Pragmatics，2011（9）：2360－2372.

［6］Zhou L.The explicit expression of“Mianzi”in Chinese and its interpretation［A］.Thomas Lisa，Zhang Jin ＆Qi Fang（eds.）.Proceedings of the Second Northeast Asia International Symposium on Language，Literature and Translation ［C］.Georgia：American Scholars Press，2012：38－44.

［7］Lyons M，Morikawa K，Akamatsu S.A linked aggregate code for processing face［J］.Pragmatics ＆ Cognition，8（1）：63－81.

［8］周凌，張紹杰.表達的明示性：漢語言文化特性下的“面子”［J］.外語教學，2013（3）：22－26.

［9］安豐存，李紅英.語言偏離與話語幽默［J］.延邊大學學報：社科版，2011（5）：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