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蘭
(黑龍江工業學院 人文社科系,黑龍江 雞西 158100)
日常生活中的詩意與神性回歸
——新世紀以來短篇小說的審美特征(一)
楊志蘭
(黑龍江工業學院 人文社科系,黑龍江 雞西 158100)
新世紀以來,隨著大眾文化和消費文化的迅速勃興,日常生活和世俗幸福的重要性得到了充分肯定,日常生活敘事成為短篇小說創作的主潮。在新的時代語境下,作家在日常生活敘事中,不斷融入新的思考和探索,他們在短篇小說寫作中,主要通過對人間煙火的悉心描畫盡顯時代面貌,在世俗幸福的娓娓敘述中細數歲月人生,在民俗民風的描畫、民間人物的塑造和民間道義的揚棄中,來構建日常生活中的詩意與神性,這顯示短篇小說創作中,一種新的美學原則——“日常生活的審美化”原則的興起與確立。
新世紀以來;短篇小說;日常生活;詩意;神性
上個世紀90年代以來的中國文壇,作家熱衷于各種文體試驗,字里行間充斥著各種天馬行空、甚至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奇幻異想。“文學與日常生活”這一古老而常新的文學話題,被作家拋置腦后。理應對作家創作狀況保持高度關注的文學批評家,對此保持沉默,卻對“現代化”“現代性”“語言與形式”等時尚而又玄妙的術語津津樂道。新世紀以來,在短篇小說創作領域,“文學與日常生活”這一文學話題逐漸成為作家主動選擇的創作題材,這一現象值得關注。
“日常生活”一詞,西方最初在哲學領域提出,在中國則屬于文藝美學范疇。尤其在當代文學的發展軌跡中,“日常生活”以及它的一些替代性稱謂,都是文學批評領域使用頻率較高的術語之一。衣俊卿在《現代化與日常生活批判》一書中認為,日常生活主要是“同個體生命的延續,即個體生存直接相關,它是旨在維持個體生存和再生產的各種活動的總稱”。[1]具體來說,日常生活指的是文學作品中描寫的那些世俗社會中普通人平淡無奇、甚至有點壓抑的生活內容,包括婚喪嫁娶、家長里短等內容。以人的日常生活為內容的敘事,之所以有重要的審美意義和文學價值,是因為,日常生活雖然有瑣碎、庸常的一面,但因其和每個人的生活息息相關,所以同時又有著人生的基礎意義和巨大的包容性。
事實上,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發展過程中,宏大敘事和革命話語始終占據小說創作主潮。啟蒙與救亡、民主與專制、個體與群體、民族與世界……,始終是小說表現的核心審美趨向,而日常生活敘事在小說中長期為主流話語所遮蔽,不被重視。當代文學史上,最早直接論及“日常生活”的當屬胡風。[2]胡風在1954年《關于解放以來的文藝實踐情況的報告》一文中提出“日常生活”這一概念,對文學創作中題材選擇自由度和合法性提出要求,但遭到了批判。在“十七年”文學中,日常生活因其不能反映“社會中的主要矛盾和主要斗爭”,在題材選擇中遭到拒斥。
新時期以來,隨著“文學規范”的逐漸瓦解,文學對日常生活的藝術展示有了較多的可能性。一方面,評論界對以日常生活為敘事基調的現代小說予以重新肯定,如對張愛玲、沈從文、蕭紅等作家的重讀等;另一方面,一些作家如鄧友梅、汪曾祺、林斤瀾等人,在其小說中通過對地域風情和日常生活的描摹和展示,體現出對宏大敘事明顯的疏離感。此外,理論界也開始重視小說中日常生活內容的意義和價值。80年代末,在“新寫實”作家那里,對日常生活的表達逐漸演變為夫妻爭吵、同事爭利等無聊生存圖景的仿真描摹和機械記錄,文學固有的詩意美好因素逐漸喪失殆盡。90年代以來,在消費主義、實利主義等思想影響下,“私語寫作”“新生代作家”以及王朔現象,逐漸將日常生活敘事欲望化。再加上“先鋒小說”對血腥、暴力、骯臟、無序和混亂等日常生活內容的側重描摹,都對日常生活敘事中詩意與神性因素造成傷害。
在新世紀眾聲喧嘩的時代語境中,一些具有文學責任感和人道主義情懷的作家,執著對凡俗人生的多角度描摹,對日常生活意義的多向度叩問。尤其是遲子建、石舒清、郭文斌、溫亞軍、魏微、孫惠芬、畢飛宇等作家,表現出對日常生活敘事的興趣。他們將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作為題材選擇的基本對象,對其中蘊含的生存、人性、命運諸種問題表達深深的關注和困惑,潛心于世俗人生中詩意和神性因素的挖掘。
較之以往對日常生活的審美表達,新世紀以來的短篇小說有著更深刻的思考,一方面,它繼承了以往小說日常生活化審美風格的傳統,又在新的時代語境下,融入新的思考和追求。尤其是溫亞軍、遲子建、石舒清、郭文斌、魯敏等作家,他們通過一些人間煙火的刻畫盡現時代面貌,在世俗幸福的追求中細說歲月人生,并通過對民俗民情的描繪、民間人物的塑造與民間道義的揚棄,來構建日常生活中的神性。新世紀短篇小說中體現出關注日常生活,感知庸常中詩意與神性的審美趨向,似乎都說明了一種新的美學原則——“日常生活的審美化”原則的興起與確立。①石舒清《清水里的刀子》、遲子建《清水洗塵》、王祥夫《上邊》、溫亞軍《馱水的日子》、魏微的《大老鄭的女人》、郭文斌《吉祥如意》、潘向黎《白水青菜》、陸穎墨《海軍往事》等表現日常生活內容的短篇小說,相繼獲當前中國短篇小說最高獎——魯迅文學獎,似乎也證明了取材于日常生活的短篇小說的創作實績,也顯示出日常生活審美化逐漸成為短篇小說的一種審美追求。
新世紀以來的短篇小說致力于庸常的人生情境中崇高、優美等因素的挖掘,致力于當代普通人日常生存現狀的審美觀照。一部分作家著意渲染“人間煙火”的美麗與芬芳,使讀者從日常場景散發的清香氣味中,窺見時代面貌。王祥夫《上邊》、潘向黎《白水青菜》、魏微《大老鄭的女人》、畢亮《繼續溫暖》、文清麗《逛廟會》、葉彌《桃花渡》等小說,雖然敘述的是最尋常的親情、愛情,但我們在這些作品中可以看到:新的時代內容在世俗人生中得到了充分彰顯,人類最為亙古也最為浪漫美好的詩情在時代鏡像中被折射出來。
在日常生活中,婚姻關系負載著人生幸福與情感之中最切實的內容。潘向黎的小說《白水青菜》[3]從日常人生瑣屑和細節之處著手,通過一對普通夫妻婚姻關系的展示,一對素樸飲食男女間平平淡淡的情感的鋪敘,展現都市家庭主婦的生活方式和情感狀態,切入當代都市人的生命和情感狀態。文清麗的《逛廟會》[4],運用樸實節制但又飽含詩意的語言,描繪一對老夫婦最尋常的生活圖景,并通過他們相互斗嘴但相濡以沫的情感的渲染,使小說洋溢著濃烈的日常生活氣息,也可看到當今社會空巢老人的生活現狀與真實感受。而葉彌《桃花渡》這篇小說則在對凡俗人生場景簡潔流暢的敘述中,透露出現代人心靈的隱痛與愛的缺失。
新世紀以來,通過對世俗幸福的渲染來細數歲月人生的創作傾向,成為短篇小說比較明顯的審美追求。一般說來,日常生活之中包含的更多的是瑣屑、平淡、毫不浪漫的生活內容,但就是在這樣平淡的歲月中,人性溫馨美好和俗世幸福,被一些作家呈現出來。優秀的作家,必須具備從平凡瑣碎的日常生活表征之下,洞悉到歲月人生之中的哲學內涵和詩意元素的能力,也必須具備從平淡無奇的凡俗人生之中,培養出對人的精神情感和靈魂品質的敏感和沉思的品質,從這個意義上來講,葉彌、溫亞軍、蕭笛等人都算是比較優秀的作家。溫亞軍的《成人禮》[5]在對日常生活的細致刻畫中,呈現出父子之情的可貴。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父與子總是互相用“禮”隔開一道無形的鴻溝,而《成人禮》運用溫情似水的筆墨,努力去融化被冰封許久的父子親情,可喜的是,我們看到在溫亞軍的筆下,父子之間這種人間最為自然和可貴的情感,在日常生活冷峻的外殼下露出了頭角。黑龍江作家蕭笛的《老房爐火》講述了一對老夫妻相守在爐火邊平淡又感人的故事,細數過往的一切和歲月的流淌,相守的幸福和溫暖,故事是簡單的,但其中蘊含著的詩情畫意從中溢了出來。
應該說,民間日常世界是日常生活內容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相比之下,民間日常世界包括更豐富的內涵和迷人的色彩,新世紀以來,作家主動將筆觸伸入民間眾生的生存環境和心靈情感的深處,在對地域風情、民風民俗的描畫中,在對田園牧歌般生活狀態的呈現中、一些富有鮮活生命力的民間人物的塑造中,以及對約定俗成的民間道義的揚棄中,體現對隱遁在庸常人生和民間世界中神性的把握。
新世紀以來的短篇小說通過描寫一些地方性的民情風俗、節日儀式,來感知某種神性的創作旨趣愈來愈受到作家的歡迎。在郭文斌《吉祥如意》里,作家通過對中國傳統節日——端午節的民俗詩意十足的表現,體現日常生活和民間風俗之中透露出的詩意和神性,以及這種神性對于現實苦難的某種消解。甘肅一位具有詩人氣質的作家葉舟的《青藏往事》一文,以一種貌似粗獷的口吻,道出了青藏高原上的種種日常往事,這些往事,因其具有風格獨特的西藏風情和隱秘誘人的神性而使讀者如癡如醉。王建中的《四牌樓》則通過一條街上的四個牌樓間的民俗禮儀、風物人情繪聲繪色的講述,體現對逝去時光的留戀之情,其中,四牌樓的民俗風情、人心是小說的亮點,它們點綴在這條街的日常歲月中,也流淌于人們的血肉與靈魂之中。
除了精心描畫一些地域性的風俗民情外,短篇小說也通過民間人物的塑造來弘揚民間道義,展示日常平淡生活中的神性。漠月的《父親與駝》[6]和魯敏的《離歌》[7]都是抒寫民間情義的短篇小說,小說有一點傷感,又有一點悲壯,應該是民間世界和日常歲月中最為真實也最為自然的人性、情感、道義的藝術呈現。《父親與駝》通過對父親與駝的生死相伴與命運糾纏的書寫,體現的是民間最為珍貴和樸素的人畜情感,也刻畫出一位愛駝如子的父親形象。《離歌》則書寫民間粗糙的日常肌理背后的細膩溫情。魯敏運用慣使的幽遠悠長、舒緩沉靜的語調,傾訴了生命流逝的無情和人間可貴的真情,也運用細致凝練的筆調為讀者描畫出民間一位有著寬廣善良的心靈和可貴的“愛人”品質的紙扎老人形象。小說也因其對人間日常真情的詩意捕捉,對民間美好的精神品質的歌頌以及對于普通人生活之中神性的敏銳挖掘而具有了打動人心的力量。在短篇小說中體現民間日常生活之中神性審美要求的作品還有葉彌《消失在布達拉宮的一頭鷹》、焦雷《鱔魚阿四》、遲子建《一壇豬油》等小說,這些作品力圖向讀者們說明:在民間世界的風物人情里、在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中,在民間人物的心靈間,都蘊藏著詩意和神性,而在短篇小說之中,擋在這些詩意和神性前面的無邊大幕,都會被作家們一層層拉開。
新世紀以來的文化語境中,隨著商品經濟大潮的來襲,日常生活的重要性得到了加強,尤其是在短篇小說中,日常生活敘事逐漸成為創作主潮之一。事實上,無論是古典小說《金瓶梅》《紅樓夢》,還是現代作家張愛玲、沈從文、蕭紅的小說,無一不顯示日常生活在小說中產生巨大的藝術魅力和審美價值。而新世紀以來的短篇小說創作中,日常生活中詩意與神性的回歸這一審美特征的出現,正是我們所樂見的文學現象。
注釋
①此說參考陶東風.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與文化研究的興起——兼論文藝學的學科反思[J].浙江社會科學,2002年第1期;王德勝.視象與快感——我們時代日常生活的美學快感[J].文藝爭鳴,2003年第6期;魯樞元.評所謂“新的美學原則”的崛起——“審美日常生活化”的價值趨向析疑[J].文藝爭鳴,2004年第3期.
[1]衣俊卿.現代化與日常生活批判[M].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94:20.
[2]洪子誠,孟繁華.當代文學關鍵詞[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231-237.
[3]潘向黎.白水青菜[J].小說選刊,2004(2).
[4]文清麗.逛廟會[J].小說選刊,2006(8).
[5]溫亞軍.成人禮[J].小說選刊,2006(4).
[6]漠月.父親與駝[J].小說選刊,2003(10).
[7]魯敏.離歌[J].小說選刊,2008(7).
ClassNo.:I206.7DocumentMark:A
(責任編輯:宋瑞斌)
OntheAestheticCharacteristicsofShortStoriesPublishedSincetheBeginningoftheNewCentury
Yang Zhilan
(Department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Jixi, Heilongjiang 158100,China)
Since the beginning of new century, with the emergence of popular culture and consumer culture, the value of everyday life and worldly happiness has been fully affirmed and the narration of daily life has become the main surge of short stories into which writers constantly integrate new thinking and exploration into those stories in which the picture of the times, the folk customs, the characters and the morality are all described. This shows that a new aesthetic principles- “Aesthetics of Everyday Life” has risen up and established in those short stories.
since the beginning of new century; short stories; daily life; poetry; divinity
楊志蘭,碩士,黑龍江工業學院人文社科系。研究方向:中國當代文學。
1672-6758(2013)11-0113-2
I206.7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