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在微觀剖析時應注意的問題

杜 騫

(伊犁師范學院 人文學院，新疆 伊犁 835000)

宋詞在微觀剖析時應注意的問題

杜 騫

(伊犁師范學院 人文學院，新疆 伊犁 835000)

文學鑒賞即對作品藝術表現境界的分析和判斷，它包括鑒、賞兩個方面，一般又側重于后者。詞作為一種個性鮮明的文學樣式，人們在長期鑒賞過程中，已經有意或無意地形成了一套與這種文體相適應的鑒賞方法。在千姿百態的詞作鑒賞中，微觀剖析與宏觀把握相結合，已經成為鑒賞的基本原則之一。將從方法論的角度探討對宋詞微觀剖析時應注意的問題，避免望文生義，牽強附會地理解作品，以至于對作者原意的曲解，并在這基礎上以力求準確、深刻體味作品的意蘊。

鑒賞；宋詞；微觀；剖析

微觀剖析是理解作品內容，認識其藝術表現手法的基本手段，即對作品字、詞、句的具體、細致分析。通過字句的分析，才能領略作品本身的意蘊、情趣、理趣、風趣，繹理作品的結構脈理和底蘊，發現作者的獨具匠心，從而充分感受其藝術境界之美，做出正確的判斷和中肯的評論。

以張先的名作《天仙子·水調數聲持持酒聽》為例，這首詞以委婉含蓄的手法抒寫細膩感傷的懷舊之情，其換頭“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來花弄影”兩句尤為人稱道。“沙上并禽” ，以水邊沙灘上的水鳥成雙的景象反襯了主人公的形單影只，蘊含了他對戀人的深切思念。“池上暝”，景色帶有模糊、濃厚的感傷色彩，從而襯托和反應了詞人的惆悵心懷。下句作者把視線移向空中。“云破月來花弄影”，極寫花兒在月光下婆娑其姿、篩影于地的嬌柔軟魅。作者拈出“破、來、弄”三個表現力極強的字眼，分別描繪“云、月、花”三種不同景物的動態形象，似乎它們對此人都懷有窺視、嘲弄或招逗之意，構成了充滿動感的優美意境，飽含濃郁的情趣和意境。楊慎曾盛贊此句“景物如畫，畫亦不能至此”，[1]王國維推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2]然而，景愈美，愈反襯出詞人的凄楚冷落以及相思之深切。通過對字、詞、句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換頭兩句作者攝取不同層次的景物，采用對比和反襯的手法，描繪詞人觸目傷懷之狀，抒發對戀人的思念之情，構思精巧，韻致深妙。可以看出微觀剖析側重于作品的字句，準確理解至關重要。這就要求在鑒賞時必須避免望文生義和牽強附會，力求準確理解、深刻體味作品的意蘊。且看此二例：

香囊暗解，羅帶清分。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秦觀《滿庭芳》)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李清照《聲聲慢》)

秦觀的《滿庭芳》是一首送別詞，“香囊暗解”是離別時戀人解佩相贈以作留念的細節描寫，表現雙方相依相戀的纏綿情感；“香囊”，香荷包，東漢繁欽《定情石》有“何以致叩叩，香囊系后肘”之句。屈原《離騷》中稱它為“佩幃”，古代男子常佩戴它。“暗解”，表示解下來作為信物贈給對方留念。“羅帶輕分”則是與戀人輕易離分的痛惜感慨，故其下有“謾贏得”之句，在古詩詞中，“羅帶”常作為恩愛夫妻的象征，《敦煌曲子詞》有“羅帶同心誰綰”之語，[3]五代韋莊《清平樂》“惆悵香閨漸老，羅帶悔結同心”、宋初林逋《長相思令》“羅帶同心結未成”，也都是用的比喻意，寫雙方關系之密、感情之深。“輕分”，輕易地分別，有草率、匆忙的意思，這里是對分別表示萬分痛惜。這幾句，常被視為描寫情事的“發露”之語，所以鑒賞者若只停留在字面本身的內容，難免流于膚淺，走入歧途。

李清照的《聲聲慢》主要抒寫暮秋季節詞人無法排解的悲愁和對亡夫的沉痛思念。上引三句寫睹物思人之情，“滿地黃花堆積”之“堆積”實言菊花之盛，但由于觀者滿懷憂傷，故不覺其美，唯只見層層疊疊如“堆積”狀，從而以感情外射的手法表達了自己的心境。次句“憔悴損”寫詞人衰老憔悴，肌骨瘦損。末句“如今有誰堪摘”寫心情、花、人、情、景、今、昔皆集于一筆。過去與丈夫并肩共賞秋菊，何等幸福甜蜜，而今花雖依然開著，人已經不在，李清照的心情之沉痛，不言而喻。此三句暗含著同往昔的對比，感情極為傷悲深沉。若是賞析時將“堆積”“憔悴”解釋為“菊花凋零，落英滿地”，顯然與作者的原意是大相徑庭的。

諸如此類理解不當的例子，在目前眾多賞析文章里并非偶然一見，像辛棄疾的兩首名作《破陣子》和《西江月》，若是將“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里的“夢回”解釋為“一覺醒來”或者“酣然入夢，一夢醒來”；將“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里的“說”字理解為“人們的對話”都難免有望文生義之嫌。有些字句分析甚至牽強附會，如晏殊的《蝶戀花》的煞拍“欲寄彩箋無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上句被解釋為“將許多難于說或不愿意說的情事，輕輕地推托于‘無尺素’，就獲得了意在言外、有余不盡的藝術效果”；秦觀的《鵲橋仙》中“飛星傳恨”句理解為牛郎星“奔赴約會”等等。這些解釋尚且不能自圓其說，更難說得上準確理解。望文生義、牽強附會地曲解詞句，就談不上鑒賞詞了。

《文心雕龍》指出：“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問以入情，沿波討源，雖幽必顯。”[4]這就從創作、欣賞內在聯系的角度，說明了準確理解的途徑。魯迅也說：“倘要論文，最好估計全篇，并且要顧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們所處的社會狀態，這才較為確鑿。”這其實也是指不要把作品中的字、詞、句、割裂開來作孤立、片面的理解，而應根據整篇作品所表達的思想內容，結合上下文的聯系，作具體分析、闡釋和評論。上面提及的反例，正是違背了這一原則才出現了偏差。如能顧及全篇和上下文的聯系，則辛棄疾《破陣子》里的“夢回”就不難看出是表現由“醉里挑燈看劍”而引起的沉思凝神并進入幻境的狀態，“夢回”是由寫實進入寫虛的過度，它既可以說明下面的描寫是幻覺，又可以使人想象到詞人對劍沉思的情態，而非真的做了一個夢；《西江月》里“說豐年”的，無疑是青蛙而不是“人們”，作者不過是采用擬人化手法，蛙語人聽，物異情通，使詞產生了濃厚的諧趣，造成了耐人尋味的妙境。秦觀《鵲橋仙》里的“飛星”即流星，它同句中的“纖云”一樣，都是天空中的自然景觀，在詞中起著襯托、渲染的作用。“傳恨”，將流星人格化，為牛郎織女傳送著急迫相見的心情，這里的“恨”，是恨不得馬上見到對方的心情，表現的是牛郎織女情意的深摯和相見的迫切。

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是有口皆碑的名篇佳作，然而對該篇某些字句的理解卻頗有分歧。且看這首詞：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三句寫詞人自己的感慨。這既是對上面內容的收束和延展，又是對作品的題旨的藝術凝縮和昭示。“故國”指周瑜所在的東吳，赤壁屬三國時期東吳之地，周瑜去世八百多年之后的赤壁，早已歷經數次改朝換代，成為趙宋的疆土。如果周瑜來游覽這片曾經成就其功業的故地，也只能是他的魂魄來游，即“神游”。“多情”指周瑜，時謠稱“曲有誤，周郎顧”，雖言精通音律，也有多情之意。這句既是承接上句意緒，又是對“小喬初嫁”的回應。作者覺得如果周瑜來游赤壁，他肯定會笑話我，說蘇軾現在頭發都花白了，卻一事無成，沒有為國家做出大的貢獻。作者通過新穎奇特的大膽設想，從歷史返回現實，由虛轉實，虛實結合，使周瑜的歷史輝煌與詞人的貶居于黃州形成了強烈暗比，抒發了壯志未酬的苦悶。“羽扇綸巾”一度被認為寫的是諸葛亮，而“故國神游”兩句亦被看為是作者本人。可是我們只要遵循“顧及全篇”上下關照的方法去領會，就會發現上述理解是欠妥的。上片“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句寫懷古的地點，同時也暗示了懷慕的人物即是“周郎”，是下片內容的伏筆，故“遙想”六句集中筆墨塑造青年將領周瑜的形象以示艷羨。作者敘寫公瑾的婚姻、儀態、裝束和功業，渲染其年輕得意，反襯作者的不得志，何容節外生枝，插進來一個諸葛亮呢？其“故國”兩句承上而來，詞人設想，周瑜如果現在也來游赤壁的話，他該笑我頭發都花白了，還一事無成！赤壁只能是當年東吳大將周瑜的“故國”，周瑜自然不能再來赤壁舊地重游，來的只能是他的靈魂，故用“神游”。可知“故國神游”的是周瑜，而非作者蘇軾。下面的“多情”也是指代周瑜一個人，作者不過是用不同的稱謂來變化行文而已。“故國”二句以假托的手法，委婉含蓄地表達了作者理想抱負得不到實現的悲憤情懷，想象奇特，情厚深長。倘作別解，便韻味索然，難免辜負了此人的一片苦心。由此可見，顧及全文、上下關照，乃是準確理解作品字句的必然途徑。

再看李清照的《聲聲慢》，該詞以凄愴悲涼的筆調抒寫國破家亡后對丈夫的誠摯沉痛的思念，起拍“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戚戚慘慘戚戚”連下十四疊字，被推許為“千古創格，亦絕世奇文”。倘若只注意形式而不作字句剖析，就很難領會其中的奧妙和作者的苦心而流于皮相。這里詞人挑選意思相近而又略有區別的字眼，巧妙地疊用在一起，有層次，有深淺，自然貼切地表達了孤獨、寂寞、凄涼、悲苦、憂愁、感傷等等復雜細膩的情感和心境，從而奠定了全詞的基調，起著籠罩全篇的作用。“尋”“覓”都有“找”的意思，兩個動詞疊用展現了主人公神情恍惚、躊躇徘徊、空虛寂寞而又無所依托的情態；“冷”“清”都是人對外界客觀事物的主觀感受，二字分別疊用，則將環境的蕭條冷落與內心凄涼的感觸融合為一，渲染了寂寞悲傷的氣氛；“凄”“慘”“戚”三字都有傷心、憂愁、悲哀之意，它們的重疊，強化了詞人內心悲傷、沉郁、憂懼等復雜矛盾的情感。此三句以作者心緒為主線，分別側重人物形態、環境感受和內心情感，逐層深入地寫出了內心的悲愁。同時，作者還充分利用雙生疊韻、唇音齒音相互交錯的發音效果，表達心情的沉痛，讀來吐音沉重，頓挫有致，蕩氣回腸。陸鎣稱“氣機流動”，[5]茅暎說“情景婉絕”，[6]無不意識到了這個起拍在疊字形式里面所包含著得妙諦與作者慘淡經營的匠心。

由此可見，作品鑒賞必須落到字句，作具體細致的分析，方能品味其境中之境，象外之象，韻中韻，味外味。在宋詞作品的鑒賞中，字句分析極為重要，我們必須努力求準確理解，防止望文生義或者牽強附會，其方法便是顧及全文，上下關照。有些作品還必須依靠不同層次的宏觀把握，去分析，認識和歸納作品的特點、意義、價值與影響，以求準確、深刻體味作品的意蘊，達到較完美的境界。

[1]楊慎．詞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19.

[2]王國維.人間詞話[M].南京 ：譯林出版社，2010：25-26.

[3]王重民.敦煌曲子詞集[M].北京：商務印書館,1956：30-31.

[4]劉勰．文心雕龍[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4：39.

[5]陸鎣.問花樓詞話[EB/OL].中國古籍全錄，http://guji.artx.cn/article/40015.html，2012-06-08.

[6]茅暎.詞的[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1986：50.

ClassNo.:I207.23DocumentMark：A

(責任編輯：蔡雪嵐)

ProblemsNeededtobeDiscussedWhileAnalyzingtheSongPoetry

Du Qian

(yili normal university，yili，Xinjiang 835000，China)

Literary appreciation is the analysis and judgment of the works of artistic realm, which includes the two aspects. The distinctive style of literature, people has been intentionally or unintentionally formed a set of methods to adapt to those features .In the appreciation of different poems , we should combine the microscopic analysis and macroscopic ones. That has become one of the basic principles of appreciation. From the angle of methodology , the microscopic analysis of Song Poetry the distortion of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the author, and on this basis to accurately, deeply appreciate the meaning of works.

appreciation; song poetry; micro structure; analysis

杜騫，碩士，伊犁師范學院人文學院中國少數民族語言文學專業。研究方向：民漢文學關系。

1672-6758(2013)11-0115-3

I2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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