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景文,彭秀良
(1.保定學院, 河北 保定 071000;2.河北科技大學, 河北 石家莊 05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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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小說中的華北農村集市
馬景文1,彭秀良2
(1.保定學院, 河北 保定 071000;2.河北科技大學, 河北 石家莊 050081)
現代小說中對華北農村集市的描寫不在少數,盡管其中的大部分優秀作品產生在戰爭年代,但是仍然能夠從中發掘出關于集市的描寫和敘述,供我們今天研究使用。小說中的描寫雖然不完全等同于歷史學家的記述,但作為小說場景渲染的重要一環,作者對鄉村集市的把握不應該距離現實太遠。從現代小說對華北農村集市的描寫入手,進入華北農村集市的研究領域,是一個全新的嘗試。
現代小說;華北農村集市;早期描述;輻射范圍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以華北地區的農村為寫作對象的作品數量不菲,盡管其中的大部分優秀作品產生在戰爭年代,但是仍然能夠從中發掘出關于集市的描寫和敘述,供我們今天研究使用。小說中的描寫雖然不完全等同于歷史學家的記述,但作為小說場景渲染的重要一環,作者對鄉村集市的把握不應該距離現實太遠。基于這個理由,我們便能夠從文學作品中發掘對農村集市場景的描寫,并從中引申出經濟學和社會學視野的分析。
華北農村集市是隨著華北農村規模的擴大和商品經濟的發展而逐步發展起來的。對于中國農民聚村而居的原因,費孝通是這樣分析的:“一、每家所耕的面積小,所謂小農經營,所以聚在一起住,住宅和農場不會距離得過遠。二、需要水利的地方,他們有合作的需要,在一起住,合作起來比較方便。三、為了安全,人多了容易保衛。四、土地平等繼承的原則下,兄弟分別繼承祖上的遺產,使人口在一地方一代一代的積累起來,成為相當大的村落。”*費孝通:《鄉土中國》,北京:三聯書店,1985年版,第4頁。其實,概括起來,農村聚落的形成原因可分為三個方面,即生產需要(前兩點)、安全需要(第三點)和血緣聯系的需要(第四點)。華北平原地區村落的密度比較大,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農村集市也逐漸發展起來,成為農村社區的一個特殊形態。
誕生于清朝末年的《老殘游記》可以說是對華北農村集市進行早期描述的第一部文學作品,其第十九回寫老殘受托去調查設計陷害魏家人的兇犯線索時,車夫對他說:“這東北上四十五里有大村鎮,叫齊東村,熱鬧著呢,每月三八大集,幾十里的人都去趕集。你老去那里找點生意吧。”*劉鶚:《老殘游記》,北京:金盾出版社,2000年版,第178頁。農村集市雖然是隨著農村聚落的擴大和農村商品經濟的發展而逐步興起的,但它也是附設在村莊里,只不過是在比較大的村莊里才有集市,一旦集市結束,這個村莊與周邊的其他村莊別無二致。齊東村的集市按規模說可是相當大,因為它的輻射范圍已達幾十里,應該算是一個集鎮,而不是單純的集市了。集鎮不同于一般集市村莊的地方,在于其所設置的集市規模要大,有著悠久的歷史和相對穩定性,不僅居民規模上可觀,而且其社會功能也更為復雜和重要。*苑書義、任恒俊、董叢林:《艱難的轉軌歷程——近代華北經濟與社會發展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58頁。
《老殘游記》還描寫了集市上的市面情形:“子平依話用飯,又坐了一刻,辭了玙姑,徑奔山集上。看那集上,人煙稠密,店面雖不多,兩邊擺地攤,售賣農家器具及鄉下日用物件的,不一而足。”*劉鶚:《老殘游記》,北京:金盾出版社,2000年版,第108頁。農村社區的基本單位是村莊。村莊的規模有大有小,一般說來,平原地區的村莊密度、規模都比較大,山區的村莊不僅數量上稀少,而且規模比較大的也不多,內蒙古草原地區很少能見到聚集的村落。黃子平所見到的山集應該是設在一個規模較大的山村里,“店面不多”表明山集的繁華程度不夠,但小說描寫的是冬天的情形,居然還有賣農家器具的,倒也反證著這個集市的重要地位。
華北的農村集市是如何發展為集鎮的,我們無法從文學作品中考證出來,只能借《老殘游記》的描寫窺見一斑。但是,清末民初華北植棉面積的迅速擴大則促成了農村集鎮的急劇形成。集鎮已從單純的集市貿易發展到了店面貿易的階段,它在一個相對固定的地域范圍內起著互通有無的作用。集鎮的形成不僅豐富了鄉土社會的人際關系,更推動了鄉土社會商品經濟的發展,因為集鎮上交易的商品有了明顯的地域特征,比如,1916年時直隸省的鹽山縣有38處集市,其中18處有布市,4處典型的集鎮均是棉布的重要集散地。*張利民:《試論近代華北棉花流通系統》,《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90年第1期。集鎮的出現也為文學創作提供了更廣闊的描寫空間,集鎮上的人際互動可能更加適合于小說家們渲染筆墨。
華北農村集市的特點集中體現在它的集期和輻射范圍上。集期在一定意義上說明集市的繁華程度,集期密集的集市自然就是相對繁華的;輻射范圍說明了集市的重要程度,輻射范圍越廣表明這個集市在區域內的地位越重要。
1.現代小說里關于集期的描述
現代小說里關于集期的描述很多,大體上可以分為這樣幾種情況:一種是直接敘述某個集市的集期,如《紅旗譜》第一部有“鎖井鎮上,逢五排十加二七,五天兩集”,*梁斌:《紅旗譜》(第一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36頁。旬日4個集,交代得很清楚;一種是借描寫主人公的活動附帶寫出來,如《新兒女英雄傳》里有“大水知道:雙喜以前當織布工人的時候,五天一個集,要織出十二匹花條布,……”*袁靜、孔厥:《新兒女英雄傳》,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7年版,第56頁。旬日2個集,雖然沒有直接寫出來,卻也借大水的頭腦交代了出來;還有一種是不但直接寫出了集期,更強調了某個集期的重要性,如“臨河鎮每逢陰歷二、五、八有集,這天因為離得中秋節近了,所以趕集的特別多”。*趙樹理:《三里灣》,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4年版,第170頁。
從集期上說,集市有大小之分,像“鎖井鎮逢五排十加二七”的旬日4個集里就有兩個是大集、兩個是小集。“那天早晨,老驢頭還沒有起炕,就叫春蘭: ‘春蘭,春蘭,今日格,你跟我趕集去吧。’春蘭從被窩里伸出頭來,問:‘干什么?爹。’老驢頭說:‘咱去趕個集,買點菜什么的,好采辦點年貨過年。’……春蘭娘打蒿薦外頭探進頭來說:‘忙起呀,不是去趕集嗎?’老驢頭問:‘今日格,是小集大集?’春蘭娘說:‘大集。’”*梁斌:《紅旗譜》(第一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36頁。趕大集的人多,賣東西的人也多,有些物件只有大集上才有賣的,在這段對話中梁斌還刻畫了豐富的人物內心活動即父女倆對趕集的不同態度。孫犁也描寫過大集:“第二天,是臘月二十七,子午鎮年終大集日。”*孫犁:《風云初記》,《孫犁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41頁。“這天正是端村大集,各村趕集的小船很多。”*孫犁:《采蒲臺》,《孫犁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83頁。如此看來,文學作品中對集期的關注是足夠的,反映出作家對農村實際生活的把握是到位的,也為我們分析農村集市的整體形態和社會功能提供了有價值的一手資料。
對于集期的描述,作家們從一年之中最熱鬧的幾個集著眼的比較多,原因可能是由于這幾個集的重要性為主人公的活動創造了更為開闊的敘事空間。鎖井鎮上的朱老忠進了縣城,才感覺到和鄉下集市明顯地不同:“進了城門一看,每年年集最熱鬧,今年比往年人更多。賣肉的,賣菜的,嘈嘈雜雜。賣年畫的,壓扁了嗓子,尖聲唱著。”*梁斌:《紅旗譜》(第一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82頁。縣城便是集鎮,已不是一般的集市了,更何況是年集呢!敵后武工隊的隊長魏強上集:“七月十五的集,是個迎豐收的集。人來得多, 貨也上得不算少。看來是比往常紅火、熱鬧許多。”*馮志:《敵后武工隊》,北京:解放軍文藝社,1958年版,第175頁。如此熱鬧的集市正好給武工隊員的行動提供了掩護,他們才能夠在敵占區鏟除漢奸并從容脫身,這也是集市的另一個用處吧!
2.現代小說里對集市輻射范圍的描述
華北地區,平平常常的小的集市不用多說,它的輻射范圍很小,不過周邊的幾個村子,有的甚至只覆蓋了本村。大的集市或是集鎮就不一樣了,它們的輻射范圍或許十里二十里,還有可能幾十里上百里,像《老殘游記》里齊東村的大集就覆蓋周邊幾十里。凡是大的集市一定在繁華的鎮上,孫犁為我們舉出了很好的范例:“晌午的時候,春兒走到安國縣城南二十五里有名的大鎮伍仁橋。”*孫犁:《風云初記》,《孫犁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360頁。“端村是水淀有名的熱鬧地方,三面叫水圍著。順水可以下天津,上水通著幾條河路;北面一條大堤,通到旱地上的大村鎮。”*孫犁:《采蒲臺》,《孫犁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84頁。伍仁橋和端村都有規模很大的集市,原因在于它們本身就是大村鎮。集市輻射范圍的大小表明該處集鎮的重要與否,決定了作家們寫作中心的放置,當然也就決定了故事情節的伸縮場地。
至于對華北農村集市功能的描寫,作家們極力從集市上交易商品的種類和數量上著墨,盡可能表現出不同地域的農副產品特色,力圖為故事的發展鋪陳一條清晰可見的線索。此處不多舉例,只以《紅旗譜》對鎖井鎮集市的描寫為例:“每逢集日,有成車的棉花,成車的糧食拉到集上。有推車的、擔擔的、賣蔥的、賣蒜的、賣柴的、賣菜的。有木活鐵活、農器家具,匹頭葦席,要什么有什么。”*梁斌:《紅旗譜》(第一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36頁。“要什么有什么”是作家以鄉下人的眼光觀察所得的結果,農家人日常生產生活的物件能夠從集市上買到,這個集就是大集了。從梁斌對集市交易商品范圍的描寫上,我們可以看出華北農村集市的局限與欠發達,當然這是與江南農村的集市相比較而言的。
和平年代的華北農村集市應該是富庶繁華的,買賣的東西也是多種多樣的,既滿足了鄉下人的需要,又給農民的出產物品找到了銷路。趕集的普通莊稼人老老實實地做生意,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來趕集的目的是買到自己要用的物品,這其中小販們的行為自然成為作家描寫的重點。
1.純粹對集市熱鬧場面的描寫
地處白洋淀水鄉的子午鎮年集,“不到天明,小販們就推車挑擔,來占地段,大街兩旁是柿餅、核桃、黑棗兒,中間排滿小車板床,擺的是海帶、粉條兒、蘑菇。附近各村的農民,帶領著孩子們,從四面八方的道路上奔著這里來了,人多得推擠不動,從東頭走到西頭,就要半天的時間。賣年畫兒的把畫掛在客店的梢門洞里,賣花炮的占了村西大場。五龍堂的花炮最有名,他們套著大車,打扮得像賣藝的,用紅布包著頭,用花槍挑著鞭炮,站在車廂上接連不斷地放,大聲宣傳,互相比賽,好像是來爭名,并不是做買賣”。*孫犁:《風云初記》,《孫犁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41頁。這段描寫很精彩,將年集上的熱鬧場面細致地刻畫了一番,并且還有對商販行為的描寫,“好像是來爭名,并不是做買賣。”如果沒有深厚的經歷,是難以把握住如此之多的細節的,而這恰恰又為研究農村集市甚至農村歷史的人提供了鮮活的材料,足以彌補歷史檔案的死板與粗糙。
山西的臨河鎮是一處大集鎮,趕集的滿喜“買的盡是些笨重東西——抬土的大筐、小車上的筐子、尖鎬、大繩、大小鐵釘……沉沉地挑了一擔在人群里擠著往外走,迎頭碰上了丁未。……牲口市場在集市的勁頭接近河灘的地方,是個空場,釘了些木樁,拉著幾根大繩,大繩上拴著些牛、驢、騾、馬。進了場的人,眼睛溜著一行一行的牲口;賣主們都瞪著眼睛注意著走過自己牲口跟前的人們;牙行們大聲夸贊著牲口的好處,一個個忙亂著扳著牲口嘴唇看口齒,摸著買賣雙方袖口搞價錢”。*趙樹理:《三里灣》,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4年版,第170頁。此處的集市描寫更多的關照的是生產工具,不似年集上以吃喝玩耍的商品為主,顯示出作家創作重心的迥異其趣。集市功能也有明顯的季節性,這是農村經濟行為的特質使然。
2.夾雜著對集市交易行為的描寫
端村大集不僅熱鬧,還摻雜著買賣上的爭斗:“還離北寨門很遠的時候,春兒就聽到了集市上騷動囂亂的聲音。從這些聲音里,可以分辨出大糧食市那里的過斗的呼喊,牲口市那里的對蹄腿快慢的褒貶評價。這些買主和賣主,好像不是趕集做交易,而是進行著一場嚴重無情的斗爭。經紀已經說好價錢了,因為一句話不合,賣主又抱住糧食口袋,不讓過斗,或者是牲口已經牽在買主的手里了,賣主又搬著小牛的犄角硬把它奪回來。”*孫犁:《風云初記》,《孫犁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360-361頁。集市上的討價還價本來屬于很正常的事情,作家注意到了這一細節,甚至不惜筆墨刻意描繪,反映出農民為維護自身利益而斤斤計較的事實。
在很多人的想象中,農村集市上的交易不應該存在欺詐行為,因為交易雙方都生活在不大的區域內,還有可能是“熟人”。但是,地方士紳也會慢慢變成奸商,變成中介人,對買賣雙方盤剝取利。“馮煥堂也就成了棉花生意上的老手,每次集上,他背上一桿大秤,把秤錘垂在屁股后頭,懷里抱著簽筒,在棉花市里走來走去。他用手一抓,就知道這棉花摘得老嫩,知道吃了多少水頭,能扎出多少穰花。”*梁斌:《紅旗譜》(第三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52頁。農民的自私品性于此有所揭露,可作家不會給出是非上的判斷,也不好告訴我們這種行為在農村集市交易中占多大的比重,需要社會學家和歷史學家去作研究和判斷。
3.戰爭年代的集市上多了一分蕭條和不安
戰爭年代,農村經濟會受到很大打擊,社會也會變得不安定起來,這些都會在農村集市交易方面有所反映,很多作家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點。于是,對戰爭年代集市的描寫也就出現了另一種基調。
(1)戰爭帶給人們的混亂和不安在集市上也有表現。戰爭帶給人們的往往是不安和混亂,集市上的人也概莫能外。“趕集的人很多,那些老鄉們都是驚驚惶惶的,鬼子漢奸浪蕩女人,在街上橫行亂撞。過了木橋,便是網市,有兩排婦女對坐著在那里結網賣網。她們把織好的絲網,張掛在墻上,叫太陽一照,耀眼光亮,把回子網兜放在懷里,抖落著叫過往的人看。”*孫犁:《采蒲臺》,《孫犁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84頁。“驚驚惶惶”的老鄉,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他們還會去集市上轉么?
(2)戰爭帶來了集市的蕭條和冷清。戰爭對社會生產的破壞是極為嚴重的,故而戰爭年代的農村集市也呈現出蕭條景象。“今天是中閭集。所謂市集,也只不過比平常日子多了一些人罷了。除了幾個挑擔賣白菜的,幾個背布口袋糶糧食的,幾個挎籃子賣吃食的……糧食市、棉花市、牲口市、肉市、菜市……走到哪里,那里也是人少貨不多。中閭大集的繁華景象,早已成了過去。”*馮志:《敵后武工隊》,北京:解放軍文藝社,1958年版,第34頁。“人少貨不多”是戰爭年代農村集市的通病,在外敵的占領下,誰還有心思踏踏實實地種地、做生意呢?只不過為了糊口的需要,有人不得不勉強為之而已。
從現代小說對華北農村集市的描寫入手,進入華北農村集市的研究領域,是我們一個全新的嘗試。歷史上的農村集市可能是農村居民互通有無的唯一途徑,尤其是遠離海口和鐵路線的華北農村地區,集市的重要性更不待言。以往對華北農村集市的研究,大多是利用檔案材料和地方志,惜那樣的研究資料不夠鮮活生動,恐難以揭示華北農村集市的多樣性特征。于是,我們另辟蹊徑,選擇以小說對華北農村集市的描寫為突破口,盼望著能夠推動華北農村經濟史和社會史研究的深入。
North China Rural Market in Modern Novels
MA Jingwen1,PENG Xiuliang2
(1.Baoding University, Baoding, Hebei 071000; 2.Hebe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hijiazhuang, Hebei 050081, China)
There are a lot of depictions about North China rural fairs in Chinese modern novels. Though many of them were produced in the wartime, from which we can still find a lot of rural fairs’ depictions and use them for today’s research. Obviously descriptive writing in novels is not identical with historians’ records, but authors’ depictions about rural fairs, as one of the important rendering steps of the novel setting, should not be too far from the historical facts. The research on North China rural fairs by looking into depictions about North China rural fairs in Chinese modern novels is a fresh trial.
modern novels; North China rural fairs; early depictions; areas of influence
2013-10-15
馬景文(1968-),男,河北高碑店人,講師,主要從事當代文學、外國文學研究。
F729
A
1008-469X(2013)06-002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