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培培
“白羽肉雞事件”拷問行業四大機制
趙培培
編者按:最近發生的“白羽肉雞事件”轟動整個畜牧養殖業,就此本期“禽病防制”筆者跳出“病”的范疇來談一下當前養禽行業中存在的一些問題,由于作者個人認識所限,難免有些“片面之詞”,望讀者批評指正。
2012年,“世界末日”沒有發生,但是白羽肉雞行業卻遭遇了一場“劫難”。2012年11月23日,某“外行”記者報道了山西粟海集團為肯德基提供的“原料雞”從孵化到出欄“僅需”45天。頓時,一石激起千層浪,消費者“談雞變色”,雖然此后相關各方都站出來做解釋,但是負面影響仍然沒有完全消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速成雞”事件的烏云還沒有退去的時候,2012年12月18日,中央電視臺又曝光了山東一些養雞場在肉雞飼養過程中違規使用抗生素和激素的事件,這無疑是給了本就在風雨中掙扎的白羽肉雞養殖業當頭一棒。
“事件”發生后,引起了畜牧行業內部的強烈反彈。行業各方紛紛站出來聲討央視記者的“無知”與“少見多怪”, 更有人指出,央視內部的“潛規則”才是導致事件曝光的主要原因。誠然,央視在報道中的確犯下了很多“專業性”錯誤,但是作為行業人士,我們捫心自問,難道這些報道都是央視記者在吹毛求疵嗎?難道我們的行業真的在蒙受“不白之冤”嗎?難道我們真的不用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反思嗎?看到各大行業論壇上,畜牧業同仁對報道的指責被淪為“自娛自樂”,作為行業雜志,在此沒有必要就央視記者的錯誤給予糾正,而是更多的從我們行業自身出發,探尋問題,以期警醒還在沉迷中的行業同仁。
首先“速成雞”這個詞本身就是一個錯誤,作為行業人士,我們都非常清楚,在現代養雞業中,肉雞40天左右出欄,在世界范圍都屬于正常水平,但是消費者卻并不清楚,他們的意識還停留在“半年養成一批雞”的狀態,所以45天出欄的雞對他們來講一定是用了“激素”、“轉基因”等非正常手段養出來的。所以,當曝出“速成雞事件”后,消費者的恐慌心理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們不禁要問:在當今信息如此發達的時代,為什么我們的消費者連“雞是45天就可以出欄的”這樣的常識都不知道?我們這個行業這么容易就被一個“外行”記者的一篇“不實報道”攪得天翻地覆?
在“速成雞”被曝出近一周后,作為事件當事方的山西粟海集團董事長朱蘇海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說:“我們能應對各種雞的疾病,但不知如何應對媒體。”筆者認為這句話是應該引起我們行業每一個人反思的,而這正是我們這個行業公關機制缺乏的一個最典型的體現。有人說畜牧行業是一個沉默的行業,這不僅體現在行業內部之間缺乏互動,更體現在我們與消費者之間的溝通貧乏。
“速成雞”被曝出之后,粟海集團并沒有及時采取公關處理,只是在其網站上發表了“現代肉雞生長速度快的奧秘”、“吳邦國委員長親臨視察”、“今年抽檢結果均合格”三篇文章,試圖用“官方支持”來說明一下“粟海的雞沒有問題”。顯然,粟海集團高估了自己的應對方案,消費者對此并不買賬。直到新聞爆出近一周之后(2012年11月28日),粟海集團董事長朱蘇海才在《每日經濟新聞》正式對此事作出回應。而作為事件的另一當事方,肯德基的處理方式更是引人遐想。首先是在曝光當日(2012年11月23日)下午 6點,在其官方微博發布聲明稱“山西粟海集團在肯德基雞肉原料供應體系中屬于較小的區域性供應商,僅占雞肉采購量的1%左右”。這讓人不禁感覺肯德基這么急于和粟海集團“劃清界限”也就證明了“雞有問題”。雖然在之后(2012年11月29日)肯德基又再次在其官方微博發出聲明,為其供應商粟海集團做了“正名”,但是這種“前后不一”的態度對“速成雞問題”在消費者當中造成的負面影響并沒有起到有效的緩解。而最讓人無法理解的是,作為行業的最高主管機構,國家農業部直到一個月之后(2012年12月26日)才對“速成雞”這樣“簡單”的事件做出回應。
行業與消費者溝通機制的缺乏,加上行業自身在處理危機時的“遲鈍”,最終使得“速成雞”這樣“烏龍事件”對行業造成了本不應該的傷害。所以只有建立一套及時有效的溝通機制,讓消費者了解這個為他們每天的餐桌上提供“肉、蛋、奶”的行業,讓行業能快速感知消費者訴求才能避免類似的事情發生,同時也更好的促進行業的發展。
針對央視在報道中提到的養殖者在養雞過程中長期喂給抗生素的問題,相信任何一個從業人員都不會像消費者一樣感覺驚訝,因為這對我們來說已經習以為常了,特別是對于某些獸藥行業從業者,央視報道中滕州市養雞技術員王延國所講的那幾句話幾乎是這個行業慣常用語。但是,作為一個成熟的獸醫都知道“是藥三分毒”的道理,那么為什么養殖者還是如此熱衷于給雞“喂藥”呢?難道真的是“不喂藥就會傷雞”?
央視報道中王延國的職務是“養雞技術員”而不是“獸醫”,這一點是非常值得玩味的。作為“養雞技術員”,單從字面意義上來說就是“為養雞者提供養雞技術服務的人員”,但是作為行業人員我們都知道,養雞者是不會付給“為他們提供養殖技術的人員”報酬的,這些“養雞技術員”通常都是依靠“賣藥”獲取利潤的。在這種扭曲的機制下下,養雞者一邊享受著免費的“技術服務”,一邊被灌輸著錯誤的“防病理念”,出現“抗生素濫用”這樣的問題根本就是一個必然,所以作為行業人員我們才會見慣不怪。
合理獸醫機制的缺乏是導致這一問題的根本原因。當“獸醫”變成為了“技術員”,依靠其銷售收入獲取利益,而不是自身的“獸醫技術”,那獸醫職業本身的價值就已經改變了。所以,對于中國的獸醫系統來說,“白羽肉雞事件”更像是一個促使獸醫機制回歸正常的催化劑,雖然這將會影響到行業內很多人的切身利益(當“錯誤”遭遇“變化”時,總有一批人被懸在空中,他們必須為過去的錯誤買單,比如這些年中飼料、獸藥環節中執行“人海戰術”的技術和營銷人員),而這也正是很多業內人員不愿意面對現實的原因。在此借用一位行業前輩的一句話“全國幾百萬專業人員的理性回歸是改善我們畜牧業現狀的重要力量,當矛盾都集中在養殖這個產業鏈條上的時候,這個鏈條的優勢和價值就慢慢凸顯出來了!”只有讓機制回歸“正常”,我們這個行業才能走向“正道”,而只有在“正道”上我們才能走的更遠。
央視報道中提到,養殖者在養雞過程中給雞使用人用利巴韋林、地塞米松等違禁藥品,我們暫且不去評論報道中對這些藥物的使用目的理解有多“無知”,但是不能否認這些藥物的確被用在了養殖中。根據我國《獸藥管理條例》的規定,禁止將人用藥品用于動物;禁止在飼料和動物飲用水中添加激素類藥品;2005年,農業部發布《關于清查金剛烷胺等抗病毒藥物的緊急通知》,明確規定禁止金剛烷胺、利巴韋林等抗病毒獸藥的銷售和使用。既然政府有了明確的規定,那么為什么這些藥品在養殖中還是“照用不誤”呢?
首先,是誰教給養殖者使用這些藥物的?這就與以上提到的“獸醫機制”有著必然的聯系。在這種扭曲的行業環境中,“技術員”要獲得利潤就一定要保證養殖者養雞的養殖數量,養殖者為了利益就一定要保證雞的成活率,這樣二者就達成了一個共識:“技術員”必須采取“任何手段”來讓養殖者的雞“活著”。在這樣的“共識”之下,這些抗病毒藥、激素藥被用于養雞業也就不足為奇了。但是這并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些“人用”藥物是怎樣到達“養殖者”手里的?
當“技術員”為養殖者開出用藥清單后,對于“獸藥”自然由這些技術員提供,對于人用藥通常由養殖者自己去人藥店購買。這就涉及到了醫藥監管問題。養殖戶多是農民出身,他們當中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違禁藥”,而充當獸醫職責的“技術員”出于自身利益考慮可能明知道“違禁”也“照開不誤”,那藥品的出售方呢?“如果醫藥管理條例實施到位,人用藥怎么會流入到養殖場?”。根據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1999年發布(2000年1月1日起正式施行)《處方藥與非處方藥分類管理辦法(試行)》:處方藥必須憑執業醫師或執業助理醫師處方才可調配、購買和使用。(人用)利巴韋林(針劑)和地塞米松(針劑)本身屬于處方藥,必須有執業醫生開具處方才能購買。那么,養殖者為什么能夠輕易就購買到呢?
農業部發言人對“白羽肉雞用藥問題”做了如下回應:下一步,我們將會進一步加強對整個養殖業的監管力度,進一步提高養殖業的水平,特別是加大對濫用抗生素、濫用獸藥的養雞企業、養雞戶的監督打擊力度,發現一起,查處一起。站在政府公關角度,這種“表態”是需要的,但是在“打擊養殖者”的背后,除了以上提到的“獸醫機制“問題,政府更應該看到的是在醫藥監管方面的漏洞,只有從源頭管好藥品的流通環節,才能杜絕這些“違禁藥”進入養殖業。
當我們厘清了以上關系,找到了引發“白羽肉雞事件”的根本原因,相信消費者一定會問:為什么“問題雞肉”存在了這么久都沒有被發現?難道“問題雞肉”在上市之前不經過檢驗嗎?
“根據我國《無公害食品肉雞》標準,活雞屠宰應該經過檢疫、檢驗合格后再進行加工。但六和公司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他們并沒有對活雞進行檢驗。”這是央視在“問題雞”報道中的一句話。現在我們來分析一下這句話:六和公司(以下簡稱“六和”)作為一家“一條龍”企業,其業務范圍涵蓋了雞苗、飼料、獸藥、回收、屠宰幾乎整個產業鏈,在這些生產資料幾乎全部由六和提供,并且在其“技術員”指導下完成的養殖模式中(公司+農戶),六和無疑是占據主導地位的,養殖者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六和雇傭的一個“飼養員”,只是有一點不同的是,養殖者要提供養殖場地和設備,厘清了這一點,結果就會很明了:如果雞檢出了問題,很大一部分責任應該由作為主導方的六和承擔。作為一家以營利為目的的商業機構,怎么能夠期待六和以可能損害自我利益的前提下做出公正的檢疫、檢驗呢?
再來看官方檢疫,根據央視的報道,六和的送貨司機的說法是“檢疫弄個手續就是了”,而這個“手續”是怎樣弄到的,央視沒有為我們“揭秘”,在此我們也不做任何揣測。但是《動物檢疫管理辦法》中規定的“檢疫”內容僅是對動物傳染病和寄生蟲病的(《動物檢疫管理辦法》第二十三條,經檢疫符合下列條件的,由官方獸醫出具《動物檢疫合格證明》:對胴體及分割、包裝的動物產品加蓋檢疫驗訖印章或者加施其他檢疫標志:無規定的傳染病和寄生蟲病;符合農業部規定的相關屠宰檢疫規程要求;需要進行實驗室疫病檢測的,檢測結果符合要求),而并不包括“藥殘檢測”,那藥殘檢測應該由誰來做呢?目前為止筆者還沒有找到相關的答案。由此可見,官方檢疫制度的缺失也是造成帶有藥殘的“問題雞”在市場上暢通無阻的一個重要原因。
在“藥殘檢測”中,一邊是規定有了,但是執行出現了盲點,另一邊是規定都沒有。而正是這種機制(甚至是機構)的缺失,讓“藥殘”已經成為了我們行業的一種常態,從而也縱容了抗生素、違禁藥的濫用。
編者結語:在一個扭曲的行業環境中,我們不能把“白羽肉雞事件”單純的歸咎于某一環節或者某一群體的過錯,這是一場我們行業的“危機”,而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去責備央視記者的無知,更不是企圖用一個媒體行業的黑暗來掩飾自己本行業的黑暗。現在我們要做的只是正視自身的問題,從根本做出糾正,還行業一個“正常的環境”,才不會枉費了我們所遭受的“危機”。
(本文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刊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