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業競爭與產業動態研究進展綜述

潘亞寧

(山東大學經濟學院，濟南250100)

產業內競爭被認為是一個動態過程。在競爭過程中，產業將隨之發生系列變化，如產業內廠商數量、產業集中度、價格與總產出等的變化。最新產業組織研究從不同角度分析產業競爭和產業動態演變。自20世紀80年代，產業組織理論對產業動態的研究快速增長，包括理論和實證兩個方面。在理論進展方面，主要通過融入博弈論和信息經濟學得到適合分析具體問題的模型。在理論研究基礎上，估計產業動態的實證模型也逐漸增多，其中包括關于均衡的具體算法和應用的研究。本文擬對產業動態研究進行梳理和總結。

一、關于廠商收入、規模和市場份額的動態

Gilbrat(1931)［1］利用產業層面的統計研究，提出了關于產業結構和廠商增長的吉爾伯特法則(Gibrat’s Law)，即在一個時期內，存活下來的廠商規模的期望增長值與其當期規模成比例，且該比例值是服從正態分布的隨機變量。然而，20世紀80年代以來，基于廠商或企業層面的實證研究表明，廠商在增長過程中存在比例效應以外的新特征。Evans(1987)［2］以及 Dunne，Roberts 和 Samuelson(1988)［3］的研究均得到如下結論，廠商的規模越大越容易存活，且存活下來的廠商的規模增長率與當前廠商規模和廠商創立時間均負相關，但存活的可能性與兩者呈正相關。Kosová和Lafontaine(2010)［4］的分析驗證了零售業或服務業連鎖增長與規模以及創立時間具有明顯關系。這些實證與計量研究促進了理論方面的研究。Jovanovic(1982)［5］以及Lippmann和Rumelt(1982)［6］都選擇假定廠商之間存在生產效率的異質性(生產成本的異質性)，且對于新進入者來說，這種效率差異的信息是隱蔽的，在實際運營中這種差異才會逐漸顯現，同時在這個過程中引入不確定因素。最終高效率的廠商獲得利潤且存續下來，低效率的廠商退出市場，這可被稱為選擇機制(selection mechanism)。其他較新的研究分析成本以外的其他要素差異與廠商收入、廠商規模和產業動態的關系，如 Hopenhayn(1992)［7］引入外生沖擊，包括需求、要素價格等的外生沖擊;Fishman和Rob(2003)［8］引入消費者惰性(存在轉換成本)和研發投入;Foster，Haltiwanger，Syverson(2008)［9］區分廠商收入(成交額)和生產效率，因為收入受生產率和價格兩因素的影響，因此把收入作為分析影響廠商真實效率的指標會產生偏差，糾正了原有經驗研究的缺陷。

不同于上述分析存在大量廠商的競爭性產業市場，引入博弈論的雙寡頭壟斷廠商模型提供了新的動態均衡模型，如Ferrel和Shpiro(1988)［10］分析了引入消費者轉換成本的雙寡頭動態競爭，得到與直覺不同的結論。他們認為存在轉換成本的情況下，會促進其他廠商進入，并因為在位廠商不會降低價格，使得新進入廠商能夠以較低價格贏得新到客戶;Maskin和Tirole(1998)［11］分析了無窮視野下的雙寡頭競爭模型，并提出了馬爾可夫完美均衡(Markov perfect equilibrium)和馬爾可夫策略的成立條件;Budd等(1993)［12］使用雙寡頭動態競爭分析一些會影響兩廠商之間的相對競爭狀態(即市場結構)演變的因素，這種隨機的演變與雙方付出的努力程度有關;Abbring和Campbell(2010)［13］建立了無窮視野下的帶有沉沒成本和需求沖擊的寡頭競爭模型，為廠商“后進先出”現象提供了新的解釋。

二、關于廠商數量的動態

競爭帶來的市場進入與退出本身就會影響產業內廠商的數量，但仍有研究單純考察產業內廠商數量的動態，這樣的研究一般都與產業的生命周期理論相結合。Howrey和Quandt(1968)［14］建立了分析在完全競爭環境下廠商數量變化的簡單模型，在所有廠商的生產技術都相同的情況下，廠商數量的增長取決于產業內的利潤率水平與正常利潤率水平之間的差異，當產業市場達到均衡位置后，廠商數量將趨于減少，該研究還引入了外部性與市場預期。Klepper等(1990，1993)［15］［16］的實證研究發現，在被較窄范圍定義的產業內，廠商的數量先增長至某一最高點后下降到一個較低的水平，這與一個產業的生命周期有關。Klepper(1993)［16］認為這一現象是由于在資本市場等不完全的情況下，較大規模的廠商可通過投入更多的固定成本來促進創新(導致更高規模的銷售)，使得不能適應變化且價格較高的廠商退出市場。廠商數量先增長后下降的現象也可結合Jovanovic(1982)［5］理論予以解釋，即在一個產業發展到一定階段后，新的技術會被引進，從而有效率的廠商代替原有廠商。Agarwal和Gort(1996)［17］較為明確地結合了產業的生命周期的不同階段對廠商的進入、退出和存續的數量動態進行了研究，發現廠商進入和退出數量與產業所處的生命周期階段密切相關，而最終廠商能否存續則取決于廠商的特征(效率)。

三、產品差異化、競爭與產業動態

考慮到是消費者購買商品，當商品存在差異，市場對不同廠商產品的需求就會不同，因此產品本身的差異同樣會引發產業的動態的變化，此處的產品差異既表現為不同廠商的產品在共同屬性上的差異，也表現為在廠商品牌的特別屬性上的差異。在同步假定消費者也是異質的情況下，廠商品牌的差異就會影響消費者的選擇，品牌特征之間的相對位置會影響品牌之間替代彈性，進而影響廠商之間的競爭行為和市場結構。這方面的研究以實證研究為主，主要利用離散選擇模型結合產業數據以得到廠商品牌間準確的相互替代彈性為研究目標。其中，Erdem(1996)［18］利用四種食品的動態購買面板數據，除分析了正常消費者習慣延續行為(habit persistece)，還分析了在狀態依存情況下消費者的嘗鮮行為(variety seeking)，認為考慮了這些行為因素得到的品牌相對位置才能保證更加精確，同時對廠商如何進行產品促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Ackerberg和Rysman(2005)［19］指出，在原有的研究中，隨著產品數量的增加會增加不可觀測到的產品屬性空間的擁擠度，從而用對稱的不可觀測的產品差異形式來估計產品之間的替代彈性或者新產品的福利效應就會出現偏差，他們建議在回歸方程中增加市場上產品的數量以起到修正作用。不同地，Mazzeo(2002)［20］從廠商角度分析了廠商選擇產品類型的行為，建立了在假定寡頭廠商僅存在產品類型的差異情況下，寡頭廠商如何選擇產品類型的模型，并利用美國跨洲高速公路沿側汽車旅館分布數據，證實了廠商具有強烈的差異化其產品的動機。

在原有的研究中，隨著產品數量的增加會增加不可觀測到的產品屬性空間的擁擠度，從而用對稱的不可觀測的產品差異形式來估計產品之間的替代彈性或者新產品的福利效應就會出現偏差，他們建議在回歸方程中增加市場上產品的數量以起到修正作用。

四、產業動態相關實證研究

由于產業動態與廠商的競爭行為高度相關，建立在各種模型上的理論假說是否能夠與真實世界的企業層面的數據相符，則需要產業組織經濟學家進一步驗證，這樣的檢驗需要建立融合異質性廠商競爭行為以及外部環境不確定沖擊的結構模型。Ericson和Pakes(1995)［21］做出了開創性貢獻，他們建立了一個分析馬爾可夫完美均衡產業動態的分析框架，產業的動態來自于廠商投資結果的不確定性以及產業外部的競爭帶來的外生變化，得到的均衡包含在位廠商的廠商現期價值、在位廠商的(改善競爭地位的)投入、現期在位廠商的退出數量、狀態變化分布矩陣、進入廠商數量以及初始狀態水平共六個值，可以將得到的平均特征水平與現實產業的狀態進行比較，驗證根據模型得到的產業結構特征能否反映產業的演變趨勢，通過該框架能夠處理較多的現實問題。由于對于馬爾可夫均衡的計算非常復雜，特別在廠商數量增加的情況下，此后的很多研究致力于提出各種新的算法以減輕計算壓力，如Bajari，Benkard和Levin(2007)［22］兩 步 估 計 運 算 法，Weintraub，Benkard 和 Roy(2008)［23］使用健忘均衡(oblivious equibibrium)代替馬爾可夫完美均衡，即單個廠商的即期決策僅取決于自身狀態和行業的平均狀態，而不是行業內所有廠商的狀態分布;Borkovsky，Doraszelski和 Kryukov(2010)［24］介紹了同倫方法(homotopy method)在計算方面的簡便性且可以得到多個均衡。

Benkard(2004)［25］首次將 Ericson 和 Pakes(1995)［21］的計量模型應用于具體產業，分析了商用飛機市場的定價、產業績效和最優產業政策，在分析中引入干中學，從而帶來生產成本的動態變化，結果對產業長期定價低于靜態邊際成本的現象予以了很好的解釋，且從社會福利的角度，認為不受限制的馬爾可夫均衡更符合社會福利最大化的目標。其他的應用研究一般是在提出新的算法后結合實際數據予以驗證，如 Aguirregabiria 和 Mira(2007)［26］，Bajari，Benkard和 Levin(2007)［22］，以 及 Pakes，Ostrovsky 和 Berry(2007)［27］等。

五、不對稱信息、廠商的聲譽與產業動態

當消費者在購買商品時，無法觀測到廠商提供商品的質量，即消費者與廠商之間信息不對稱，由此引發的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問題會導致市場失靈。但在存在競爭的情況下，消費者與廠商之間的反復互動會降低信息的不對稱并逐漸形成聲譽機制，進而帶來相應產業結構的動態。Hrner(2002)［28］分析了競爭與聲譽之間的關系，分析在“經驗物品”(experience good)市場上，由于消費者無法識別廠商的努力程度的類型，認為只有存在競爭，才會使得存在機會主義傾向的廠商一直付出高努力，這解決了壟斷市場上高努力均衡的瓦解問題。Hrner的模型中的消費者按照貝葉斯法則更新其對單個廠商是否屬于高努力類型的信心，只有能夠成功給消費者帶來好的結果的廠商才能留住客戶，市場最終達到的“隱蔽性的高努力均衡”為馬爾可夫策略;另外定義了帶有聲譽的競爭性均衡和靜態競爭性均衡，分析了在均衡路徑上廠商的市場份額的變化以及保證均衡存在的條件。Rob和Fishman(2005)［29］分析了不同的聲譽均衡模型，在該模型中，廠商的聲譽通過不同世代間消費者的口碑進行傳播，模型分析了聲譽的積累與產品質量投入的關系，即只需假設產品質量投入越多則越有可能成功生產出好的產品的情況下，在馬爾可夫均衡路徑上，廠商的客戶基礎的增加將伴隨著廠商對產品質量投入的增加，與Hrner(2002)的模型相比，不需要額外假定廠商的類型。Dana和Fong(2011)［30］建立了一個重復博弈下的寡頭市場模型，當寡頭廠商面臨因失去聲譽和共謀瓦解而帶來損失的雙重威脅時，會持續付出高努力，并分析了市場結構與均衡質量的關系。Moav和Neeman(2010)［31］特別分析了信息本身的質量與代理人能否具有持續付出高努力的激勵之間的關系，指出信息的質量過高或過低，都會破壞代理人付出高努力的激勵。

六、結論

通過上述文獻回顧，可以看到產業組織理論對于“競爭”的研究方向指向了競爭性市場狀態和非競爭性市場下廠商之間的對抗過程兩個方面。在競爭性市場狀態下，意味著市場處于穩定的均衡狀態，所有市場參與者信息是完備的，價格不能被任何參與者影響。在后一范疇內，市場參與者之間不斷互動，使得一些變量，如價格、市場份額、生產效率等處于非確定性或非均衡狀態。在對競爭過程的研究中，產業組織理論中廠商的戰略行為如投入研發、質量改進和廣告等，均以改善相對競爭優勢為目的，這種優勢主要表現在成本效率或生產效率方面。在這個過程中沒有考慮消費者的選擇決策對廠商績效的影響，僅把市場需求作為價格的參數。由于競爭的本質是贏得市場上消費者的光顧，而不僅僅是以更低的成本生產出產品，既然消費者的選擇行為會直接影響到廠商的績效，廠商的績效進一步又影響產業結構，那么沒有包含消費者決策的純粹廠商競爭行為研究不能反映競爭的全貌。雖然多數產業組織分析引入了隨機因素，但由于消費者選擇不同廠商提供的商品，不是沒有標簽的物品，因此，市場消費者選擇行為的累計給不同廠商帶來的影響并不一定是對稱的。

融入廠商聲譽的廠商競爭理論框架彌補了上述缺陷，在相應的模型里，只有能夠成功給消費者帶來“好”的商品的廠商才會留住消費者，形成客戶基礎并吸引新的消費者光顧，從而形成了產業動態。在這個過程里，消費者根據商品使用后得到的質量信息推測廠商的類型或努力程度。商品起到傳遞信號的作用，高努力廠商的聲譽逐漸形成，其中競爭對市場上的均衡結果具有重要影響，“高努力”均衡結果很難在壟斷市場上出現，而在競爭性市場上只有滿足一定條件下才會出現。聲譽模型嘗試解決的是“經驗物品”市場上“高努力”激勵的均衡是否存在以及存在的條件問題。如 Board和 Meyer－ter－Vehn(2010)［32］所述，“聲譽激勵取決于市場學習的具體方式”，使用不同的信息學習方式可以得到不同的分析框架(1)。

是否可以認為聲譽模型解決了消費者選擇行為相關的所有問題?如果把利潤最大化作為企業目標的全部，那么贏得能夠帶來利潤的消費者的光顧是前提，產業內甚至產業間廠商提供的商品之間的相互替代的程度會是廠商面臨的核心問題，競爭是廠商依靠“有利的”差異不斷吸引更多消費者光顧的過程。相對的成本優勢和質量優勢卻不是“有利的”差異的全部，因為消費者的決策和選擇行為如此復雜，除了價格之外的其他因素也會對消費者決策產生影響，比如交易費用、信息本身的質量、信息傳遞的效率、消費者偏好分布、消費者惰性等等。相應地，廠商的競爭行為決策也會將這些因素考慮在內，從而這些因素也應成為競爭分析框架的內生變量。產業組織理論在發展過程中也在不斷吸收新的元素，有關消費者選擇行為以及消費者與廠商之間的互動仍有很多問題值得研究。

注釋:

(1)Board和Meyer－ter－Vehn(2010)使用了poisson學習過程，得到了與H?rner(2002)不同的高努力－偷懶的動態均衡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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