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圓圓
(河南警察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6)
2012 年11 月下旬以來,因發帖被勞教1 年多的重慶大學生村官任建宇獲釋之后,與勞動教養制度相關的話題成為了熱門話題。“80 歲老兵上訪被勞教”、“母親來京看望讀研兒子遭蘭州警方遣返勞教一年”等與勞動教養制度相關的事件也開始引發各類媒體和網友們的強烈關注。12 月后多起勞動教養制度相關事件又把人們對勞教制度的合理合法性質疑推向高潮,勞動教養制度在網上被罵得體無完膚,鬧得沸沸揚揚,2013 年3 月的“兩會”上,部分代表和委員也相繼發出呼聲,建議停止勞教制度的適用。很多人都希望,“任建宇案”能夠像當年的“孫志剛案”一樣,成為推動勞動教養制度改革的催化劑。
任建宇,彭水縣郁山鎮大學生“村官”,2011 年8 月18 日下午,任建宇因從2011 年4 月至8 月在網上多次復制、轉發、評論“負面言論和信息”,被彭水縣公安局民警帶走。同年9 月23 日,重慶市檢察院向市公安局下發《不批準逮捕決定書》。但就在當天,重慶勞教委認定,任建宇因在網上轉發評論了“一百多條負面信息”,“煽動顛覆國家政權一案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決定對他處以兩年勞教。2012 年8 月15 日,任建宇的父親任世六以任建宇的名義為向重慶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請求撤銷重慶市勞教委做出的《勞動教養決定書》,或確認該決定無效。2012 年11 月19 日,重慶市勞教委以處理不當為由撤銷了對任建宇的勞動教養決定,任建宇重獲自由。2012 年11 月20 日,重慶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對任建宇被勞教“申訴”案做出宣判,認為任建宇的起訴超過法定起訴期限,因此裁定駁回其起訴。同月28 日任建宇要求法院重審此案。同年12 月28 日上午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當庭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裁定。
勞動教養制度是中國一項獨有的制度。從法律上講,勞動教養并非《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規定的刑罰,而是一種行政處罰(關于勞動教養是一種行政處罰還是行政強制措施,目前學者對此還有爭議),作為中國特有的一項行政處罰(或行政強制措施),無需經過檢察院和法院,僅憑勞動教養委員會一紙決定就可以最高剝奪公民4 年的人身自由,這成為有關部門濫用權力、非法剝奪公民人身自由現象屢屢發生的根源。任建宇案件暴露了勞教制度的弊端,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勞動教養制度的主要法律依據是1957 年國務院《關于勞動教養問題的決定》、1979 年全國人大常委會批準的《國務院關于勞動教養的補充規定》、1982 年公安部《勞動教養試行辦法》、2002 年公安部《公安機關辦理勞動教養案件規定》。由此可知,勞動教養制度成立的主要依據是國務院的行政法規和公安部的部門規章。然而,我國《憲法》第三十七條規定禁止非法拘禁或以其他方法非法剝奪或者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第八條也規定,對公民限制人身自由的強制性措施和處罰,只能制定法律。《行政處罰法》第九條規定,限制公民人身自由的處罰,只能由法律設定。從這幾條來看,勞動教養是限制人身自由的,必須由法律來規范,而不能由行政法規、更不要說部門規章來設定。因此,作為勞動教養制度成立依據的相關決定、規定等的法律效力位階,都無法達到要求,勞動教養制度的合法性存在問題。
從《關于勞動教養問題的決定》到《國務院關于勞動教養的補充規定》,《勞動教養試行辦法》,再到其后一系列的部門規章,勞動教養的使用對象和范圍在不斷地擴大。適用對象發展到現在的二十多類,幾乎囊括了所有常見的可適用治安處罰的對象種類,造成了實踐中勞動教養適用對象的不規范性、隨意性和不確定性,致使“勞動教養成了一個筐,什么人都可以往里裝”[1]。并且,由于對勞動教養適用對象行為界限上既缺乏質的規定又缺乏量的限度,一種違法行為到底是適用勞動教養還是治安處罰,實踐中不好掌握,導致同樣性質的行為因時間或地域不同而處理不同,同案不同罰。
本案中,任建宇因在網上復制、轉發、評論了100 多條所謂“負面言論”,而被重慶市勞動教養管理委員會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為由對其決定勞動教養兩年。而6 年前的“彭水詩案”,當地教委職員秦中飛因為在手機上寫了一首隱晦得如同暗語的小詩影射當地官場生態,而被從一百多個轉發者中偵察出來,以“誹謗罪”對其刑拘30 多天,險些被判刑。后因網絡和媒體介入,才最終無罪釋放,并獲得國家賠償。暫不說二人是否違法、是否構成犯罪,二人同樣的因言獲罪,一個被認定為“誹謗”,而另一個卻被認定為“顛覆國家政權”;一個被勞教,一個被刑拘30 多天后無罪釋放,是事實上的同案不同罰。
按照國務院《關于勞動教養的補充規定》,由民政、司法、公安和勞動部門共同組成的勞動教養管理委員會是做出勞動教養決定的部門,但實際上,真正行使勞動教養決定權的是各級公安機關。公安機關在審批勞動教養申請時,沒有任何形式的聽審或聽證程序,而是采取秘密的、書面的、間接的審批方式,不允許被勞動教養者提出意見和做出辯解,也不給予他們委托律師進行辯護的機會,使得勞動教養的審批程序成了一種非公開的內部審查程序[2]。
由于實踐中主要是公安部門操作,沒有嚴格的司法程序,強調了效率,忽略了公平,這就造成了很多問題,反映在“任建宇案”中就是決定環節出了問題,沒有嚴格按照有關法律的規定和嚴格的程序允許當事人申辯或者聘請律師幫他辯護,也沒有經過法院的裁決,然后就把一個人判勞教了。所以,該決定程序上是不嚴格的。
1979 年《關于勞動教養問題的補充決定》確定勞動教養的期限為一年到三年,必要時還可延長一年。現在實踐執行過程中,實際上基本都是在半年到一年半之間,長的幾乎已經沒有了。但是,就這樣也和有關法律不匹配。治安處罰、勞動教養、刑罰三者的嚴厲程度應當是遞進式的,處罰比例原則也要求法律對于違法行為輕者輕罰、重者重罰。但是,在很多情況下勞教的處罰嚴厲性程度卻高于刑罰。我國的管制刑,沒有限制人身自由,拘役刑是1 到6 個月時間,有期徒刑是6 個月以上。勞教所雖然不像拘役所和監獄管理嚴格,但畢竟還是限制了人身自由,不符合處罰比例適度原則。
勞動教養制度是我國特有的一項法律制度,在維護我國社會穩定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但其固有的缺陷以及其在實踐中帶來的種種問題,尤其是近幾年“唐慧案”、“80 歲老兵上訪被勞教”、“任建宇案”等案件的出現,引起社會各界對該制度的強烈批評,目前法學界對其存廢之爭主要有以下兩種觀點:一是徹底廢除論,認為勞動教養性質模糊,操作過程缺乏監督,隨意性大,侵犯公民的人身自由權,是法治不健全時代的產物,應予以廢除。二是保留改革論。認為當前我國正處于社會轉型的過程中,社會治安、人民群眾生活秩序仍需進一步穩定。一下子把勞動教養制度完全廢除,不符合實際[3]。
筆者認為,廢除論和保留改革論在實質上并沒有多大區別,都是主張對現行的勞動教養制度進行改革完善,建立一項新的制度,以符合當前法治社會的要求。據悉,目前司法部正在對各地勞教所關押人員進行統計、分類和分析,積極穩妥地進行著制度改革前的調研工作。筆者認為,勞動教養制度的改革完善,應從以下方面著手:
目前,規范我國勞動教養的法律位階偏低,全國人大應該正式制定一部有關勞動教養的法律。從2005 年3 月起,《違法行為教育矯治法》先后被第十屆、第十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列入立法規劃,但由于種種原因進程緩慢。2010 年3 月,全國人大也宣布了中國將加快制定《違法行為教育矯治法》。筆者認為,《違法行為教育矯治法》就是替代目前勞動教養制度的一部法案,它從根本上修正了勞教制度最不合理部分:勞動教養的決定權從公安調整到法院來行使,以確保這項權力的行使更加規范化。并且《違法行為教育矯治法(草案)》對勞動教養的期限、適用對象、管理方式較以往相關規定更詳細、合理和人性化。《違法行為教育矯治法(草案)》實現了與我國《行政法處罰法》、《刑法》等相關法律的銜接,體現了我國寬嚴相濟的社會政策。
我國勞動教養長期以來實踐中都是由公安機關行使決定權,勞動教養的行政化是對法治原則的嚴重違反,應當將勞動教養司法化。由公安機關申請啟動勞動教養程序,建議在公安機關內部設立專門的部門負責勞動教養案件的審查起訴。申請對違法行為進行勞動教養的公安機關處于控訴者的地位,被申請人處于被告人的地位,雙方均有權聘任律師進行幫助,被申請人如果符合法律援助的條件,國家應當為其提供免費的法律援助;法院行使審核決定權,國家應該在各基層法院設立治安庭,專門審理勞動教養的案件,檢察院無需出庭公訴,審理勞動教養案件可以基本適用《刑事訴訟法》中簡易程序的相關規定;檢察院對公安機關的立案、偵查和法院的審核、決定行使監督權。這樣就可以提高辦案效率、降低司法成本、保證司法公正。
中國的勞動教養工作,實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立足于教育,著眼于挽救。要求勞教工作人員對待勞教人員要像老師對待學生、父母對待子女、醫生對待病人那樣,耐心地幫助勞教人員改惡從善。但現實情況卻是對勞動教養人員實行“準監獄”式的封閉式管理。因此,我們應改革這種單一的封閉式管理模式,根據被勞動教養者的違法行為性質、年齡等區別對待,實行封閉式、半封閉式和開放式相結合的管理模式。對于輕微違法,不需要限制人身自由的人可以采取社區矯正的手段對其加以改造;對于需要限制人身自由的,也要改革勞教所的管理方式,應對勞教人員主要施以嚴格的紀律教育、行為訓練、法律道德教育、文化教育、勞動教育及技能教育等,使其真正成為從思想上教育人和從行為上教育人并重的場所,成為真正的勞教學校,并為社會輸送遵紀守法的合格公民、自食其力的勞動者[4]。
勞動教養實行司法化,檢察院雖不參與訴訟,但其作為法律監督機關,應對公安機關的立案、偵查和法院的審核、決定行使監督權,也可以根據當事人的申訴進行事后監督,向法院提出書面檢查意見。此外,被勞動教養人對于被適用勞動教養決定不服的或者認為確有錯誤的,可以根據行政法的相關規定,既可以申請行政復議,也可以直接提起行政訴訟。因此,在制度設置上不必去重新構建相應的救濟程序,直接適用《行政復議法》和《行政訴訟法》的相關規定即可[5]。
總之,改革勞動教養制度已經形成社會共識,改革落后于時代的勞動教養制度,可以進一步充分保障公民的言論權、監督權,讓公民免于恐懼,實現司法公正,推進看得見的法治民生,增進公民法治福利。改革勞動教養制度,也有助于實現十八大報告中提出的“讓人民監督權力,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的目標。
[1]宋雅芳.勞動教養存在的問題與對策[J].鄭州大學學報,1998,(6).
[2]時慶本,胡冠武.最新勞動教養案件認定、查處、法律依據、司法解釋及辦案程序[M].北京:群眾出版社,2003:24.
[3][4]王公義.勞動教養制度存廢問題研究[J].中南民族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3).
[5]劉孝敏,謝小劍,陳威.論勞動教養制度的正當化[J].洛陽理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