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澤
(1.吉林大學行政學院,吉林長春130012;2.哈爾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黑龍江哈爾濱150025)
經濟改革和城市化過程使中國的社會結構發生了顯著變化。社會結構的變化不但造成各群體間的利益博弈,同時引發了人們思想領域的變化、分歧和沖突。近年來,以農民工為主體的群體性事件開始頻繁出現,成為這種變化、分歧和沖突的外在表現形式。分析問題的角度可以是多向度的,但筆者認為,農民工群體性事件從根本上分析是一個與政治認同高度相關的問題。因為,從農民工群體性事件的誘發因素、發生、發展過程來看,都與政治認同的邏輯有著某種暗合,而那些影響政治認同的制約因素或相關變量也構成了農民工群體性事件走向的關鍵點或轉折點。政治系統如何對此類問題做出回應不僅涉及到未來中國社會的有序發展,也是對執政黨和政府執政能力的現實考驗。
政治認同是人們政治態度的一種表現形式,具體體現為對政治系統的歸屬感。政治認同的邏輯起點是利益認同,因為在現實生活中,每個人首先是經濟意義上的人,都處于一定的經濟關系當中,人們在經濟關系中的地位、社會財富占有狀況決定著人們的政治情感、政治歸屬感。有產階級和無產階級、優勢階層和弱勢階層、既得利益者和喪失利益者的政治心理、政治態度往往是相反的。[1]我國現階段的農民工群體性事件大多是由于經濟利益受損引起的,具體原因以拖欠工資為主。通常情況下,農民工的日常生活缺少心理平衡感和安全感。作為城市和城鎮的準市民,他們中的很多人已經在城市生活了多年并為城市發展作出了突出貢獻,但時至今日,他們也不能成為真正的城市人口,經常遭受管理者的歧視與社會其他成員的排斥。現實工作中,大部分農民工沒有與用工單位簽訂用工合同,所以,對于一些不公平待遇,如沒有加班費、同工不同酬,他們經常無力計較,但如果發生拖欠工資或突然生病、工傷這樣直接威脅到生存的問題,他們往往就會選擇“鬧事”的方式,因為長期處于被忽視和被歧視的生存狀態下,又缺少必要的社會支持系統,一旦選擇抗爭,他們就會以引起最大關注、造成更大影響為目標,寄希望于政府足夠重視他們的問題并保護他們的合法權益。
對群體性事件的分類有很多種。根據農民工群體性事件的特點,有兩類劃分比較有借鑒意義。其中,于建嶸認為,可以根據“行動者的目的、行為是否具有暴力性、行為指向、組織性、理性程度、持續時間”等五個維度,把目前中國發生的群體性事件分為四大類,即“維權抗爭、社會糾紛、有組織犯罪和社會泄憤事件”。[2]以此為依據,農民工群體性事件大體可劃分到維權抗爭之列。因為,盡管農民工在群體性事件中采取的自我救助方式不是在法律制度規定下進行的,但實際情況是,他們在社會上處于弱勢地位,他們的抗爭行為是由于溫飽或生存環境等基本權益受到威脅而產生的。另外,李培林認為,從群體性事件的參與方式看,大體可以分為三種類型:一是階層性的有直接利益群體性事件,二是非階層性有直接利益群體性事件,三是非階層性無直接利益群體性事件。[3]從這個角度看,農民工群體性事件屬于階層性的直接利益沖突型,即事件主體的權益受到侵害,利益訴求明確、目的單一,組織松散,有較穩定的核心人物。農民工群體性事件一般不具有突發性,大多是經歷了一個逐步發展的過程,在合理的利益訴求無法得到回應或解決的狀況下升級為群體性事件。總的來看,農民工群體性事件主要由民生問題引發,涉及具體的經濟利益,沒有政治動機和意識形態支持,與群體性的政治事件根本不同。但利益上的不認同可以視作政治認同困境的一種最基本現象,利益認同度低的狀況下,追求經濟利益的目標有可能會逐漸轉化為對政治利益的訴求,物質利益沖突可能演變為價值沖突,這其中最重要的變量是社會公平感。
政治認同從心理上分析,體現出政治主體與政治客體對相互關系的現實體驗。這種關系的穩定性取決于政治主體對政治客體的認同度。在農民工群體性事件這個特定的關系中,農民工利益受損、權利受到侵害的前提下,如果受到政治體系的排斥或壓制,就會打破政治主客體間的平衡關系,農民工對政治系統的信任度就會逐漸下降。政治認同是建立在社會成員對政治體系普遍信任情感之上的,但農民工在事件的發生發展過程中感受到的不公平必然使之對政治體系產生懷疑、疏遠、否定的心理,同時會伴隨相應的權利需求。政治信任是政治認同的重要資源,信任度的降低會導致政府支配能力的下降,執政成本的提高,社會穩定性風險加大。這種情況下,政治認同的提升途徑有三種:第一,強制性方式。即用強制力平息農民工群體性事件。然而我們都懂得,“行動可以被強迫,但情感的被迫表現僅僅是一場戲”。[4](p19)所以,這樣的政治認同往往缺乏穩定性。第二,滿足利益要求方式。由于農民工群體性事件的起因是農民工合法權益受損,因此,利益滿足是必要且合理的。但利益滿足不等同于利益認同。農民工群體性事件中的利益滿足如果僅迫于群體性事件的壓力,目的只是平息事端,而不是依據一定的法理,有章可循,依法辦事,結果很可能是滿足利益的同時政治體系合法性基礎被動搖了。第三,價值滲透方式。在農民工群體性事件中,作為協調方的政府,如果只把群體性事件當作一個孤立事件處理,就會使政治認同只停留在本能認同或情感認同的層面,但如果政府能在這一過程中彰顯政治體系的價值標準,就會使沖突雙方最終認同這種價值,從而使政治認同獲得“質”的提升。
“沖突是常態的過程,只要有人類存在,利益沖突就不會消失”。[5](p41)在利益博弈時代,不同階層或群體間出現利益矛盾、利益沖突都十分正常,物質利益沖突往往不會造成大規模的社會動蕩,而那種總是試圖把沖突和矛盾掩蓋起來的僵化維穩思維實際上阻斷了通過談判、協商達成利益認同的途徑。同時,農民工群體性事件的解決要靠公平正義的制度和具有良好政治操守的官員去執行,二者必須緊密結合,片面地強調制度建設或道德同情結果只能是制度依然脆弱、道德依然空洞,卻無法形成真正的政治認同。為此,我們應該針對這些問題進行深刻的反思。
反思一:傳統維穩政治觀的再思考。關于農民工群體性事件最負面的評價是它的發生破壞了社會穩定,這也為地方政府的強力打壓提供了充分依據。這種認識來源于長久以來的僵化維穩思維,更確切地說是官本位文化的邏輯必然,但其悖論的一面顯而易見:首先,社會穩定是公平正義制度下的產物,不是安于現狀,更不是強力打壓。從這個意義上說,公平正義的價值大于社會穩定。如果政治認同是社會穩定的前提或資源,在沒有公平正義作為政治認同內核的前提下,社會穩定也必然是一個幻象。其次,即使從功利的角度出發,社會發展需要穩定的社會環境,但也必須追問發展的目的是什么呢?是政績指標還是人民福祉?而人民的福祉如果不是建立在勞動價值之上,建立在人的尊嚴之上,福祉何來?反之,大量的農民工物質生活堪憂、權利貧困又如何實現社會的發展呢?再次,我們有必要對社會穩定的內涵加深理解。所謂社會穩定,“是人類社會發展過程中出現的積極的動態平衡,是相對于社會動蕩而言的一種社會狀態。社會穩定是包括政治穩定、經濟穩定、社會秩序穩定的有機統一體”。[6](p2)社會穩定應該是對社會狀態的總體判斷,農民工群體性事件如果對社會穩定有影響也應該是社會秩序這方面。那什么是社會秩序呢?從概念講,社會秩序反映著社會系統內部各體系、要素間的良性互動,體現為組織間、個人間或組織與個體間交往的有序狀態。然而在現實中,現代社會無序和沖突不可避免,從更長的時間段看,把無序和沖突控制在一定的范圍內即是保證了社會秩序穩定。更有一些學者認為,社會沖突是實現社會秩序的必要手段。科塞就認為,社會沖突并不必然導致社會不穩定,沖突可以起到一種安全閥的作用,即起到發泄釋放的通道的作用。[7](p26)社會秩序并不是社會規則的簡單預設,而是一個能動的過程,需要能動的社會主體共同自覺的意愿和行動,把社會規則所預定的秩序架構轉化為現實的社會秩序。[8]趙鼎新也認為,只要處理得當,群體性事件無害社會秩序,當然,如果能夠把其轉化為新型社會運動并使之體制化,則更有利于我國的穩定與發展。[9]特納則從沖突性質與暴力關系角度做了更具體的說明:“如果沖突是工具性的,并被視為實現沖突群體清晰明確目標的手段,沖突的暴力性水平將會下降。”[10](p168)
為了消除長久以來僵化維穩思維帶來的一系列問題,需要從根本上改變“剛性維穩”的政治觀念,代之以一種新的秩序理念,即把社會穩定建立在良性互動基礎之上,追求社會秩序的一種動態平衡,充分發揮政治體系中組織和個人的能動性,通過主體間合理的沖突、博弈,使政治系統發生新的序化轉變,從而形成新的更加合理的現實秩序。而且,這種基于秩序的穩定觀規避了傳統維穩觀念的很多弊端,它以法治作為實現手段,具有持久性、開放性的特征,有助于培養公民的理性思維和政治參與能力,也為實現制度認同和價值認同提供了實踐基礎。
反思二:避免唯制度論傾向。在政治認同中,制度認同是關鍵。就是說利益認同要以制度為依據并以制度形式固定下來,而相對于價值認同,制度認同更具體可行,價值認同也只有借助被認同的制度才能彰顯其價值。但這并不意味著制度認同在政治認同中處于核心地位或更重要。因為沒有利益認同作為基礎產生的制度不可能獲得普遍認同,而沒有價值認同作為制度內在精神支撐,制度就不會獲得生命力,在執行的過程中就會扭曲變形或形同虛設。從政治認同的形成階段看,制度認同對從利益認同到價值認同的心理過程中起到了承接作用;而從功能方面看,制度認同是利益認同和價值認同的外在表現形式,也是發生利益沖突和價值沖突時的折中性選擇。我們必須承認,農民工群體性事件的發生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保護農民工合法權益制度不健全,機制不合理造成的。制度建設無疑是解決問題的主要途徑。但有了制度就能解決問題嗎?縱觀以往的一些社會問題,雖然建立了各種制度,然而時常實施不利或形同虛設、事與愿違,這一現象值得我們深思。總結以往的經驗,制度的有效性與制度的認同度有很大關系。也就是說,農民工群體性事件并不是建立了相關的制度就迎刃而解了,制度只有獲得普遍認同才能有效實施,繼而解決問題。因此,農民工群體性事件的制度設計至少應該考慮如下一些因素:其一,制度符合公平正義原則,并在利益相關者的充分參與下產生。農民工群體性事件中暴露出根本問題是基于戶籍制度之上的一系列二元制度分割。現存的戶籍制度是實現農民工政治參與的主要障礙,這造成了農民工在住房、醫保、教育等問題上話語權的缺失,顯然,利益主體缺位的情況下產生的制度很難得到認同。其二,制度應有普遍適用性。制度建立的初衷是為不同利益群體間的博弈提供一個規則,設定一個底線。規則實施的前提是主體平等,否則就有理由不遵守。在博弈雙方力量對比懸殊時,如果強勢一方總是試圖使用特權或倚強凌弱,制度化的基礎就會越來越弱化直至瓦解,而一個制度不張的社會是沒有贏家的。其三,制度要有道德的支撐。我們雖然反對解決群體性事件中假道德的名義去制度化的傾向,但制度的成功往往離不開道德的內在力量。在農民工群體性事件中所反映出政府責任、政治誠信、公民尊嚴等的缺失應該引起足夠重視,因為缺少了這些政治信念,再完美的制度設計也難以真正落實。
反思三:避免泛道德化傾向。農民工群體性事件的起因大多由農民工利益受損引發,這就使農民工群體性事件占據了道德先機,即使有違法的可能也“情有可原”。在泛道德化的氛圍中,社會輿論總是傾向于弱者,于是一個有關法律或權利的問題被道德問題所取代,而道德外衣之下是功利主義的潛流在涌動:權利受損方農民工,一旦利益訴求得到滿足,就不會再追問權利問題;損害農民工利益的投資方,為了平息事端,而不是為了履行法定的義務做出了讓步;作為調解方的地方政府,為了盡快消除群體性事件帶來的“影響”而“特事特辦”,卻不是將其納入到規范化的程序中,以維護公共利益、公民權利作為宗旨去促成事件的解決。可見,這一過程中農民工的政治認同實現不是以某種價值或制度共識為前提的,而是在各方的功利權衡中實現的。本來,地方政府在事件中處于主導地位,可以引導事件的發展方向,但出于僵化的維穩心態,很多時候,他們都選擇了人治而非法治。這就意味著政府放棄中立立場的同時喪失了公正性基礎。由于缺少了“公正”這一價值基礎,農民工的政治認同只能停留在初級層面的利益認同,而這種認同很可能是暫時的,甚至是虛假的。道德與人治往往相伴而生,權利無疑是建立在道德基礎之上的,但權利的實現應依賴法律原則及程序,用道德光環下的人治代替程序化的法治無益于培育政治認同資源,相反可能會成為下一次群體性事件的誘因。
“任何政治統治的穩固,都必須以民眾的認同與支持為基礎……這種認同不僅出于一定的觀念、文化的影響,而且必然以民眾對政治統治實際作為的認識為基礎,也就是說以被統治者對政權履行職能的效率、對公共利益的維護和民眾個人利益的滿足為基礎,即以國家的政治產品滿足社會需要的程度為基礎”。[11]如果國家的政治產品不能滿足這些社會需求,就會使社會成員或群體對政治體系產生疏離感,繼而出現政治認同危機。人數龐大的農民工群體是未來中國改革重要的推動力量,中國社會轉型與發展以及城市化建設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這個群體的發展;政治系統如何應對農民工群體性事件會很大程度上影響這一群體的政治意識、政治行為傾向,因此,在反思的基礎上政治系統的積極回應無疑具有重要意義。
回應一:基于權利觀念的制度構建。農民工群體性事件中泛道德化傾向既無益于政治認同的形成,也無益于農民工權利的實現。我們目前要做的是把道德權利轉化為法定權利,把抽象權利轉化為具體權利,把對弱者的同情轉化為對人權的尊重。
從政治學的角度看,農民工最大的困擾是公民身份問題,這也是農民工群體性事件最根本性原因。公民身份是公民權利的前提。但公民身份的同一性和公民權利的差異性之間存在著巨大的鴻溝。因為所謂經濟、社會、文化權利經常指建立社會整體的理想或目標,而不是確立每個個體的正義要求。[12](p15)市場化、工業化、城市化和全球化要求勞動力的自由遷徙,從而要求公民身份的變遷,但它們并不自發導致公民身份的平等和公民權利的實現。憲法的規范通常是簡約而抽象的,公民能否實際享有基本權利往往取決于有關具體的法規和政策,甚至取決于一些地方性的法規和政策。農民工就是這樣一個應然權利和法定權利豐富,但實有權利缺失的群體。[13]農民工的權利缺失是全方位的。第一,是不能實際履行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所以不能參政議政,直接影響是不能平等享用話語權。第二,沒有實際享受組建和參加工會的權利。況且中國的工會不是工人自治組織,只是一個準政府管理機構。第三,相對于用工單位,農民工的弱勢主要來自非正規就業,他們所面對的勞動力市場是分割的而非競爭的。他們從事的是城市剩余工作。在正規部門,他們被區分對待,在非正規部門,政府較少管制,權益受損的風險更大。要解決以上問題,羅爾斯的正義原則具有啟發性意義。一是平等原則,即每個人在社會中應平等享有自由權利;二是差別原則,即平等應該有利于境遇最差的人獲得最大利益。所以,首先是平等問題,要“清理對農民工務工的限制性和歧視性政策,建立統一規范的人力資源市場,形成城鄉勞動力平等就業的制度”。[14]從中國的經驗看,戶籍制度、社區制度、教育制度、工會制度、選舉制度和社會保障制度改革對于實現公民身份平等,維護公民政治權利和經濟權利至關重要。其次,制度與監管雙管齊下。在平等原則下,采取必要步驟去維護農民工的最大利益。針對農民工目前的處境,《農民工權益法》、《最低工資法》應盡快出臺,之后是針對農民工群體性事件的主要誘發因素采取具體的應對措施,如對農民工用工單位進行監控,對曾拖欠過農民工工資的用人單位,強制其在開戶銀行按期預存農民工的工資保證金,并實行專戶管理。[15](p77)當然,最重要的還應該使損害農民工正當權益的用工單位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懲罰性的機制應該涉及到信用等級、從業資格等公開而又有持續性影響的措施。
回應二:基于司法途徑的政治系統減壓。很多學者的研究表明,事實上,在權益受損發生時,農民工主要傾向于依法維權,但法律使用難往往導致群體性事件發生。法律使用難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費用高;二是訴訟審理時間長;三是主觀上,農民工認為弱者缺少身份、關系和金錢,不相信事情能得到公正的解決。司法途徑不暢通的情況下,農民工強烈寄希望于政府能夠公正地解決他們所遇到的問題。但政府的行為往往與他們的預期有較大差距,這就導致處于群體性事件中的農民工對某些官員的行為產生不滿,繼而對政府的相關政策的公正性產生懷疑。從心理角度看,如果在法治和人治方面農民工都找不到依靠,群體性事件中的農民工弱勢心理及非理性特征會更加明顯,農民工對政治權力產生疏離感與政治行為的反抗性特征相伴而生,這為事態發展帶來了諸多的不確定因素,也給政治系統運行帶來很大壓力。
在一定意義上,一個爭端內部的壓力的程度是由立法相關的決定的不明造成的。最大壓力是由使用暴力來解決或控制爭端所引起的。[16](p253)司法解決沖突的方式會使各方的不滿情緒降至最低,也會最大限度降低群體性事件給政治系統帶來的壓力。首先,采用司法程序意味著人們事先接受了這樣的思想:應該或必須建立解決問題的既定規則,這種規則具有某種程度的共同認可的公平和正義,有共同體的制裁作為后盾,人們應該服從它。[16](p253)在農民工群體性事件中,司法途徑可以把事件限制在法治解決的框架之下,避免人治下的主觀性。其次,在許多司法系統中,那些可能感到會受最后結果影響的人通常被排斥在外,除非他們能證明自己在該案中有一個非常特殊的利益。[16](p253)也就是說,司法途徑有助于把群體性事件限制在一定的范圍內,可以避免事態升級為無直接利益群體性事件或社會泄憤事件。再次,正如伊斯頓所描述的那樣,司法程序構成了政治生活中一個非常重要的部分,并且不具有政治特征。[16](p254)而非政治化的反應可以借助制度規則結構化使政治系統的壓力得以緩解,并給沖突的解決提供選擇空間和范圍。
回應三:基于公民意識的組織建設。在政治認同框架下分析農民工群體性事件,應該考慮到我國正在建立市場經濟這一現實背景。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勞資糾紛需要健全組織來進行利益博弈和談判。在農民工群體性事件中,農民工組織的缺失,是農民工放棄正當訴求途徑,轉而尋求非正常解決渠道的主要原因。農民工維權行為的主要對象是企業或企業主,如果有工會作為中介來協調勞資雙方矛盾,也可以避免事態的升級。相反,當政府成為農民工訴求對象時,農民工就會有很多策略上的考慮,比如利用社會大眾和媒體所形成的輿論壓力,寄希望政府對弱勢群體的保護,公權力如果在其中有不作為行為,就會成為農民工抗爭的對象。孫立平認為,成熟的市場經濟需要發育相對完善的社會。而完善社會的實質是利益分化基礎上形成的不同利益群體對自己權力的行使和自組織。[17](p59)也就是說,從經濟的角度看,要建立成熟的市場經濟體制,真正實現利益認同,就應該使包括農民工在內的各種利益主體通過自組織按市場規則進行利益博弈。由于農民工自我組織能力、外部條件等的限制,自組織基本處于失位狀態。所以,一旦需要維權時,處于弱勢地位的農民工只能依靠老鄉會、同鄉會等民間組織的保護。[18](p153)
美國政治學家亨廷頓則從政治的角度表達了類似的觀點,他認為,“政治發達社會與政治不發達社會的分水嶺就是各自擁有組織的數量、規模和效率,這是一目了然的。……傳統社會能否得心應手地按現代化要求改革其政治體制幾乎直接依靠它的人民的組織技巧和能力”。[19](p24)從某種意義上講,組織化的社會與公民社會具有相似性,無組織化并非意味著一種安全狀態。因為所謂組織,是旨在實現集體目標而建立起來的有一定結構的社會團體。組織為政治生活中有目的的集體行動提供了基礎。[20](p92-93)事實上,隨著新生代農民工的成長,農民工群體的公民意識也在覺醒并會越來越具有自覺性,這預示著農民工群體性事件中公民權利訴求、政治利益訴求會逐漸凸顯,農民工群體性事件的處理更加需要政治智慧。組織化的應對可以使農民工群體性事件轉化為常態性的社會抗爭,常態化可以很大程度避免事件的突發,中間組織或自組織的建立可以實現勞資雙方或農民工群體與政府的有效溝通與協商,這會在一定程度化解農民工的激憤,不至使不滿不斷累積直至爆發。同時,組織化解決問題的途徑也是一個促進農民工公民意識提升、公民理性培養的過程,從而逐步祛除農民工群體性事件的違法性特征,使此類社會沖突成為公民社會發展的動力。
政治認同是政治系統獲得合法性的基礎。人數已超過2億的農民工群體是底層社會的代表,無論在經濟領域、政治領域,還是社會領域,他們的處境都具有獨特性。這一群體的政治認同既是政治系統得以存在和發展的基礎性資源,也是我國從傳統向現代社會轉型能否成功的關鍵。農民工群體性事件的增多暴露了現存政治系統在容納社會沖突方面的不足。為此,以政治認同理論為切入點,本著主客體互動原則,逐步促進政治系統的柔韌性和包容性是解決農民工群體性事件的根本。與此同時,政治系統對于農民工群體性事件的積極回應也關乎未來中國的城市化、現代化、民主化進程,關乎未來中國的階層和諧與社會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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