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傳霞
( 濟南大學 文學院,山東 濟南,250002 )
論《廢都》《白鹿原》性敘述中的性別政治*①
劉傳霞
( 濟南大學 文學院,山東 濟南,250002 )
1990年代以來活躍在性敘述行列中的作家,除了鐘情于都市生活的青年作家,還有賈平凹、陳忠實等執著于鄉土寫作的中年作家。賈平凹為那些深陷在消費文化“廢都”里、而且被消費文化“廢掉”了政治話語權力的精英知識分子或者說男性文化英雄量身打造了一個性神話;陳忠實在“白鹿原”上為踐行傳統儒家文化的仁人君子建造了一座性道德豐碑。與1960-1980年代出生的青年作家相比,性在1950年代作家筆下牽連著更多的歷史與現實,絕不僅僅是單純謀取快感的消費品,而是歷史與文化的多重象喻。不過,他們的作品也沾染了消費文化時代的性狂歡印記,其筆下的性敘述也透露著男權文化的性別政治。
《廢都》;《白鹿原》;性敘述;象喻;性別政治
如果說在革命倫理的規訓和管理之下,1950-1970年代的中國是一個禁欲主義的“無性時代”,當代文學身體敘事中矗立的是“無性的身體”,那么,1990年代以來在消費主義文化宰制下的中國,幾乎可以稱作是欲望主義的“性泛濫時代”。與1950-1970年代“談性色變”的文化語境截然不同,1990年代以來,不論是在公共話語還是在私人話語中,性都是人們言說的絕對聚焦點。從五四新文學將性敘述納入中國現代性歷史進程以來,還沒有哪個時期的文學性敘述像現在這般喧嘩,像現在這般狂歡,像現在這般虛無。1990年代以來活躍在性敘述行列中的作家,除了鐘情于都市生活的1960-1980年代出生的青年作家,還有一批執著于鄉土寫作的1950年代出生的中年作家,如賈平凹、陳忠實。賈平凹的《廢都》為深陷在消費文化的“廢都”、而且被消費文化“廢掉”政治話語權力的精英知識分子或者說男性文化英雄量身打造了性神話;陳忠實的《白鹿原》為踐行傳統儒家文化的仁人君子在“白鹿原”上建造了一座性道德豐碑。與1960-1980年代出生的青年作家相比,性在他們筆下牽連著更多的歷史與現實,絕不是單純的謀取快感消費品,而是歷史與文化的多重象喻。不過,他們的作品也沾染消費文化時代的性狂歡印記,其筆下的性敘述也透露著男權文化的性別政治。
1993年中國文化界最為轟動的事件就是賈平凹《廢都》的出版與被禁。7月份《廢都》公開出版,首印50萬冊,另有6家出版社以“租版型”的方式同時印刷,每家印數超過10萬冊。3個月后《廢都》被查禁,直到2009年解禁,由作家出版社重新公開排版發行。在經濟開放、消費文化初成氣候的1990年代,《廢都》不僅在銷量上創造了記錄,而且在評論界也創造了記錄,“幾乎所有的評論家都寫了評論文章,很快就結集成七八十萬字的《廢都大評》”*狄蕊紅:《<廢都>被禁17年再出版“性描寫”刪節照舊》,《華商報》2009年7月28日。。在中國出版史和傳播史上,《廢都》都是一個值得研究的案例。《廢都》從出版伊始就經常被評論者和出版商比作當代《西廂記》、《紅樓夢》、《金瓶梅》、《沉淪》,中國的《查泰萊夫人》、《洛麗塔》,這種比附不論是藝術評判還是商業炒作,都明確地傳達了一個信息:《廢都》是一部具有獨特而大膽的性描寫的作品,在中國文學性敘述史上是值得特別關注的。
當然,賈平凹的寫作初衷絕不僅止于此?!稄U都》的創作時代,中國社會正處于社會轉型時期,1980年代剛剛建立起來的以精英文化、國家意識形態為主導的核心目標和價值體系正在迅速走向瓦解,市場經濟風生水起,而人的理想、道德、信念遭受圍困,作為一個精英知識分子,賈平凹感同身受著時代的浮躁焦灼、困惑無奈、苦悶迷惘、痛苦傷感。賈平凹曾這樣解釋《廢都》寫作對于他自己的意義與價值:“這本書于我不僅是個生命體驗的問題,已是一段生命”,是“唯一能安妥我破碎了的靈魂的”一本“止心慌”的書*肖夏林:《廢都廢誰》,北京:學苑出版社,1993年,第26頁、527頁。。作為一部帶有自我生命體驗色彩的小說,《廢都》以粗放的筆調描繪生活在廢都——西京以莊之蝶為主的四大文化閑人在浮躁喧囂的時代精神圍困之下走向放縱、墮落、失敗甚至死亡的過程,寫出了世紀末知識分子的精神潰敗史。 “《廢都》中其實包涵了一個有良心的作家在社會巨變時期,對種種社會失范、道德失范以及集體虛泛風氣的深刻反應與認真反省。但吊詭的是,《廢都》卻又在某種程度上客觀強化了這種虛泛?!?朱崇科:《身體意識形態》,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50頁。尤其是在性已經成為市場賣點的時代,賈平凹選擇用性作為主要建筑材料來構建他的文化“廢都”,這一舉措窄化作品的主題內蘊,削弱了作品的批判深度?!霸谝孕詾楸碚鞯牟僮髦?,原本可能的沖擊變成了一種無奈的強化,并在某種意義上延續和發展了這種失范和虛泛。”*朱崇科:《身體意識形態》,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201頁。其實,《廢都》不僅按照現代商業運作規則精心打造的出場方式影響或者說遮蔽了作品的象征意蘊、整體意義,而且《廢都》的性敘述本身也缺乏現代意識和現代理念?!稄U都》喧囂一時的性書寫并沒有為中國文學性敘述提供新的思想資源與美學意義。
其一,將女性客體化的男性性神話。在《廢都》的四大閑人中,由“莊生夢蝶”而命名的作家莊之蝶無疑是作家最為同情、理解的人物,在他身上安放著作家更多的心理、文化、身份的認同。因而,莊之蝶性愛體驗與想象傳達是作家對現實與人生的理解與期待。作為蜚聲文壇的一代名作家,莊之蝶在1980年代具有呼風喚雨的能力,被社會視作文化英雄、社會精英,占據了社會主導性話語權,不僅受到普通民眾頂禮膜拜,甚至受到社會政要、權貴、暴發戶的追捧。然而,在市場經濟浪潮沖擊之下,莊之蝶喪失了存在的價值和意義。他不僅喪失了外功,在社會上被人任意擺弄、作弄、利用、欺騙,而且也喪失了內力,失去寫作能力和夫妻之間正常性交往能力。莊之蝶是繼張賢亮《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所塑造的章永璘之后又一個著名的去勢知識分子形象。前者的去勢發生在知識分子被當作社會異類遭排斥的文化專制年代;后者的去勢發生在知識分子再度遭遇邊緣化的消費文化時代。由此可見,男性知識分子身體的去勢與否時常與其在社會中的政治經濟地位有關,身體去勢是精神去勢的象征或隱喻。落難書生與民女互救是才子佳人小說模式中的一支,是倍受封建專制王權壓抑的中國文人自造的心靈撫慰劑,也是他們的自戀與假想。新時期之初,章永璘在民女黃香久的愛撫下修復了性能力,之后卻迅速逃離女性身體誘惑,以文化英雄的身份奔向了“兼濟天下”之路。而今在市場經濟時代中,昔日文化英雄再次被遺忘和冷落了,“落難書生”莊之蝶又奔向了家庭以外出身卑微的女性,在女性身體上建立他的社會主體地位,體驗自我存在價值。與中途轉向的章永璘不同,莊之蝶一路狂奔到底,直到身體中風。在社會公共話語領域喪失了話語權的莊之蝶卻在女性那里找回了權威與尊嚴,獲得了肯定與崇拜。唐宛兒、阿燦、柳月,一個又一個美艷風騷的女性帶著無比的渴慕之情拜倒在莊之蝶的聲望之下,她們不僅心甘情愿地奉獻出身體和心靈,而且絕不向莊之蝶索取任何世俗利益。莊之蝶不僅在這些女人身上恢復了自己的性能力,找回做男人的感覺,再次收獲了巨大的權力感、滿足感、成就感,而且展現了強大的性征服能力,讓女性心悅誠服,滿心歡喜地慶幸自己獲得了新生,甚至連莊之蝶喪失了的寫作創造力也在女性身體上神奇地得到恢復與施展。莊之蝶用他強力無比的性能量喚醒與拯救了一個個絕望的女性。在迷亂的性世界里,莊之蝶始終也沒有放棄男性主體性根基,以造物主的姿態屹立在兩性關系的世界里,時常讓女性主動出來對他歌功頌德、感激涕零。不僅唐宛兒、阿燦、柳月這些“良家婦女”勇于獻身,而且以肉身交易為職業的妓女也甘愿不計報酬奉獻肉體。每一個與莊之蝶發生關系的女性都會產生猶如被君王寵幸的幸福感、自豪感。莊之蝶這個在消費文化時代的社會現實中節節敗退的文化英雄,于隱秘兩性世界里成為戰無不勝的英雄、大權在握的君王。莊之蝶不再用筆在紙上書寫,而是用性器在女性身體上書寫,不僅把他與女性尋歡的去處命名為“求缺屋”,而且在女人身體上題字“無憂堂”。
陳曉明認為:“賈平凹把這次‘自我確認’當成一次重返歷史主體的虛假滿足,變成一次毫無節制的精神意淫,變成一個自欺欺人的性欲神話。”*陳曉明:《廢墟上的狂歡節——評<廢都>及其他》,《天津社會科學》1994年第2期。在這個男性知識者臆造的現代性神話中,女性完全被客體化、對象化、肉身化,成為莊之蝶確證男性偉力的佐證物。《廢都》中李洪文有這樣一種理論:“你談一個吹一個,你也不總結怎么總是吹?戀愛中你不強暴她,她就不認為你是男子漢,懂了沒?”茍大海說:“周敏,你有經驗,你說?!崩詈槲恼f:“莊之蝶要是當年強暴了景雪蔭,就是后來不結婚,你看她現在鬧不鬧?”*賈平凹:《廢都》,北京:北京出版社,1993年,第105頁。葛紅兵對此分析過:“在男人的意識里,對女人要‘強暴’,強行的性占有是男人征服女人的重要方式……男人認為‘性’是對女人的‘施恩’,是女人的‘欲望’,他們只是‘恩典’的執行者以及女人的‘欲望’的滿足者,他們有理由強制執行這種‘恩典’?!?葛紅兵:《中國當代文學中的身體話語》,《社會科學》2008年第3期。其實,李洪文看走眼了,莊之蝶不僅在寫作上是個天才,而且在對待婦人上也是個天才,他也是這種“性強暴=征服的性政治邏輯”的信奉者。很快莊之蝶就在唐宛兒協同下在柳月的身體上完成了這種強暴,并且通過柳月充滿快感的身體生理反應和唐宛兒充滿嫉妒的抱怨,把這種傷害女性尊嚴的強權行為寫成了對女人的“恩典”,兩個女人居然為此爭風吃醋?!稄U都》中莊之蝶身邊的女人,都毫無怨言地犧牲自己,成就莊之蝶,沒有自我意識,不會發聲,偶爾發言也是發出對莊之蝶臣服敬仰之語。賈平凹曾為自己辯護:“《廢都》里寫到了女性,并不是玩弄女性啊……它不是將婦女作為玩弄和發泄的對象,它只是寫了一種兩性相悅的狀態。旨在說莊之蝶一心想適應社會而到底未能適應”*賈平凹、謝有順:《賈平凹謝有順對話錄》,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227頁。,然而,“兩性相悅的狀態”中的女人,“完全是男人所判定的那種人,所以她被稱為‘性’,其含義是,她在男人面前主要是作為性而存在的?!?[法]西蒙·德·波伏娃:《第二性》,陶鐵柱譯,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年,第 11 頁。在小說中莊之蝶直接將柳月稱為“尤物”。莊之蝶和他的女人們最后都走上了毀滅之途,同為毀滅,但是,他們走的路徑以及承載的意義卻不同。莊之蝶為了尋求化解精神惶惑與痛苦之路而出走,卻意外中風倒在火車站?!败囌尽薄松鷾蕚湓俅纬霭l之地——莊之蝶中風倒下。莊之蝶是倒在尋找自我靈魂拯救的路途上,盡管“中風”之意象說明莊之蝶已無法走出廢都,但是,莊之蝶之“死”卻有著“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悲壯感。而他的女人們在離開他之后,一個個都走向了身體被摧殘、被利用的永恒輪回之中。唐宛兒被丈夫綁回老家,身心受到摧殘;阿燦為妹妹報仇,咬掉了仇人的舌頭后自毀其容,不知所終;柳月再次以女人的身體作交換,在莊之蝶的安排下嫁給了市長的殘疾兒子?;诖?,有的論者激憤地認為:《廢都》對于性與女人的書寫“承繼了《金瓶梅》以來舊式文人的陋俗,既無同情、博愛之心,又無憂患關懷之情。于是寫性,成為自娛和媚俗的方式,這既類似于置身于關在書房里的沾沾自喜的意淫,又類似于置身于大庭廣眾之下的搔首弄姿”。*尹昌龍:《媚俗而且自娛》,劉斌、王玲主編:《失足的賈平凹》,北京:華夏出版社,1994年,第12-14頁。
其二,陳腐的傳統舊文人的性趣味。中國古代性文化觀其實有著兩面性,一方面是“萬惡淫為首”,“存天理,滅人欲”,另一方面卻又涌動著各種變態性嗜好,狎妓、春宮畫、房中術等性文化在文人士子、達官貴人中流行。作為一個現代知識分子,莊之蝶的性愛好或者說性趣味散發著濃重的中國舊文人的陳腐氣息,他的性想象與性嗜好都來源于中國古代,甚至是對古代房中術的模仿。在性取向上,莊之蝶無疑隸屬于“愛蓮”族,對女性的腳無限迷戀,小說中多次寫到他對女性小腳的把玩,握、揉、聞、親,唐婉兒、柳月的腳都是喚起莊之蝶性欲的器物。莊之蝶認為:“女人的美就美在一頭一腳,你就是一身破衣裳,只要有雙好鞋,精氣神兒就都提起來了。”*賈平凹:《廢都》,北京:北京出版社,1993年,第151頁。用女性陰水浸泡梅李、對女性體香的癡迷、對處女經血力量的迷信、把陰部沒有陰毛的女性視為白虎煞星的說法等,都脫胎于中國古代情色作品。另外,莊之蝶所鐘情的女性都是從古代文學文本中走出來的人?!皩g做愛的時刻,那些婦人經常手持《紅樓夢》之類的書籍閱讀……對于賈平凹來說,這些女人本來就從那些古典讀本中脫胎而來,甚至連阿燦都諳熟‘所有古典書籍中描寫的那些語言’,他們在做愛中‘把那些語言說出來’,所有曾在《素女經》中讀過的古代人的動作‘都試過了’?!?陳曉明:《廢墟上的狂歡節——評<廢都>及其他》,《天津社會科學》1994年第2期。如果說《廢都》中穿插的各種民謠、口頭傳說、奇聞怪事以及老者、牛、塤等文化符號呈現了作家對民間文化、傳統文化的鐘愛,那么,《廢都》性敘述中對古典俗文學的模仿與挪用則傳達出作家性趣味的陳腐氣息。
其三,奇觀化、復制性的性敘述。作為一部“安妥”作家靈魂的作品,《廢都》中的性描寫占據非常大的篇幅,直接寫性愛場面有60多處,作品的性敘述可謂鋪天蓋地,所描述的性姿態也是五花八門,頗具有感官沖擊力?!稄U都》性敘述具有奇觀化特點,成為一場中國傳統性技術大展覽。即使與韓東、朱文等“斷裂一代”、衛慧、棉棉這些“新新人類”的狂歡化性敘述相比,《廢都》的性話語也更具有奇觀性。據朱崇科統計,《廢都》寫了性幻想/性夢、意淫、手淫、自摸、夫妻房事、性愛嬉戲、暗戀、禁忌性交、暗娼、口交/窺淫、邦交/誘奸等性姿態?!俺藝栏褚饬x上的性虐待和獸交以外,《廢都》幾乎囊括了全部性姿態嘗試,也難怪令時人驚呼連連。”*朱崇科:《身體意識形態》,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44頁。這些性敘述直白、粗鄙,缺乏美感與詩意,多是肉感與色情。其中許多性姿態直接來自對中國古代文本的復制。如果僅僅聚焦于《廢都》中的性描寫,恍惚之間會讓讀者產生是在閱讀《金瓶梅》的錯覺,誤把當代作家莊之蝶認作古代紈绔子弟西門大官人。小說中的性描寫不僅復制古代話本、小說,而且相互之間自我復制。而小說性敘述中所運用的“口口口”,更是對《金瓶梅》的直接搬用。全書共有46處性描寫出現“口口口”圖樣,而且作者不厭其煩地注明了此處刪去多少字。有學者統計總共刪去7500余字。當然,在市場經濟時代這樣的書寫僅僅是一種商業運作手段,是迎合市場的故弄玄虛,能夠激發讀者的性想象力。
在1993年與《廢都》幾乎同時出版、引起社會廣泛關注的長篇小說還有陳忠實的《白鹿原》。這部同樣出自“陜軍”作家的長篇巨作,其命運卻與《廢都》大相徑庭。小說一問世就好評如潮,評論界將這部作品定性為“一部可以稱之為史詩的大作品”,1997年榮獲第四屆茅盾文學獎。當然,這部“史詩”一開始就因為作品中存在大量的性描寫而受到批評,1997年獲獎后遵照評委會的意見作家對作品中性描寫和涉及政治斗爭的“翻鏊子”說作了修改,同年出版了《白鹿原》的修訂本。陳忠實曾經闡釋他的性敘述準則:“一是作家自己必須擺脫對性的神秘感羞怯感和那種因不健康心理所產生的偷窺眼光,用一種理性的健全心理來解析和敘述作品人物的性形態、性文化心理和性心理結構;二是把握住分寸,即不以性作為誘餌誘惑讀者?!?李星、陳忠實:《關于<白鹿原>與李星對話》,《文藝爭鳴》1993年第6期。與《廢都》把性敘述集中在莊之蝶和他的女人不同,《白鹿原》的性敘述分布在許多人物身上,書寫了不同類型的性愛故事,寫出生活在中原大地上中國民眾的性文化心理,也傳達出作家對以儒家文化為代表的傳統性愛觀復雜或者說矛盾的情感。
首先,陳忠實寫出人性與儒家倫理道德的沖突,在批判儒家文化對人性壓抑的同時,更欣賞儒家文化的節制、內斂,欣賞符合傳統道德秩序的性倫理。中國儒家文化并不完全否定性,主張“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焉”。但是,中國儒家文化的核心是孝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所以,儒家所推崇的性文化是一種擔負種族繁衍使命的生殖文化。對于生活在宗法社會里的中國人來說,不管男人和女人,都需要通過子嗣繁衍來確立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以及家族在社會中的位置,其生命價值也在子嗣延續中得以體現。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于男性而言,娶妻生子成為父親/家長才是男性真正的成人禮。白嘉軒是否能夠生子不僅關乎他個人的社會身份,而且關乎白家在白鹿原的權力、地位。在儒家文化體系中性就是生育,生子是超越一切的大事,甚至可以僭越其他道德倫理。正是基于這種文化理念,白嘉軒的父親白秉德寧愿傾家蕩產也要為兒子娶妻,并且脅迫兒子違背父母亡子女服孝三年的重大禮儀,馬上要迎娶第六個妻子;白嘉軒的母親白趙氏認為“女人不過是糊窗戶的紙,破了爛了揭掉了再糊層新的”*陳忠實:《白鹿原》,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年,第18頁。,堅持讓兒子在第六個妻子死后馬上迎娶新人完成家族傳承大任;白嘉軒竟然放棄“貞操觀”,逼迫沒有生育能力的兒子同意讓兒媳婦“接種”完成生子任務,白趙氏竟然親自安排并全程督辦孫媳婦的“接種”任務。同樣也是基于這種文化理念,白嘉軒對那六房沒有留下子嗣的妻子沒有多少痛惜、愧疚之情,沒有人去關心牽掛這些沉默無聲女性的痛苦與不幸,包括這些女性的家人。
對自覺遵從儒家文化并將其內化為人格要求的人來說,性所產生的生理快感和精神愉悅都是生育的副產品。小說一開頭就是“白嘉軒后來引以為豪的是一生取過七房女人”,這句與《百年孤獨》有著相同敘述特點的話語將人們引入對白嘉軒“性史”的追尋,然而,讀者的追尋路徑到白嘉軒終于生下第一個兒子后就戛然而止。這位有著極其旺盛的性欲,甚至在坊間激起性傳說的傳奇人物,在完成生子任務,穩穩當當地執掌了白鹿原的族長大權之后,其性威力也就偃旗息鼓了。其實,這位性傳奇族長一直對自己旺盛的性欲心懷恐懼和不安?!凹で?、放縱,對于白嘉軒來說是一種威脅,他所信奉的道德原則是節制。只有節制才能帶來尊嚴和權力?!?梁鴻:《性與族權——論<白鹿原>的性文化意蘊》,《河南師范大學學報》1999年第6期。當長子白孝文——未來的族長初嘗新婚肉欲歡樂時,白嘉軒就指示妻子干預兒子性事,而身為祖母的白趙氏竟然不顧年高體衰,連續十天在深夜當白孝文夫婦進入“歡娛銷魂的時刻”敲起了窗子,導致白孝文性無能,成為一個去勢的男人。當白孝文在田小娥誘惑之下,終于突破道德禁忌與束縛,不顧一切沉醉于性歡樂之時,白嘉軒毫不留情地給予懲戒,并將其驅逐出族。陳忠實顯然對重視繁衍、忽視個體欲望的儒家性文化有著清醒的認識,并給予深入的反思。但是,陳忠實認同儒家文化所提倡的超越人的生物性本能沖動從而達到道德完善的修身觀。陳忠實給白鹿原上凡是對性——生命原欲不加控制、任其泛濫的人,不論男女,都安排了自我毀滅的結局。“激情的、非理性的性行為似乎注定了主人公的毀滅,而‘浪子回頭’、‘學為好人’的重要標志之一就是主人公性取向的轉變?!?李清霞:《<白鹿原>的‘性’敘事策略》,《蘭州交通大學學報》2008年第5期。浪子黑娃回歸、孽子白孝文成氣候,一個重要原因在于他們走進傳統婚姻,學會控制原欲。白嘉軒生殖焦慮得以釋放,性沖動冷靜下來后,他的圣賢人格才得以完成,成為白鹿原上無人能撼動的族長;相反,白鹿原上另一能人鹿子霖卻放任性欲肆意沖撞,利用手中的權力,誘騙利用田小娥,在白鹿原留下眾多的“干兒子”。“如果說白嘉軒是家族制度中的超自我(理性)的化身,那么鹿子霖則是本我(感性)的化身,白把制度自覺地納入內心的規劃之中,完全被角色同化并成為生命的動力,鹿子霖則幾乎用一種墮落了的人類天性來反抗那種令人壓抑的理性精神,他們兩個人性格截然反差是家族制度一體兩面的絕妙標本?!?梁鴻:《性與族權——論<白鹿原>的性文化意蘊》,《河南師范大學學報》1999年第6期。在白鹿原上白、鹿兩家族長地位之爭中,能人鹿子霖輸在性放縱上,而且鹿家老祖宗依靠被人雞奸而發家的歷史也是鹿家永遠擺脫不了的原罪?!栋茁乖匪鶚嫿ǖ睦硐雰尚躁P系模本是關中大儒朱先生與朱白氏夫婦、從繁衍焦慮中走出來的白嘉軒與仙草夫婦、回歸家族的浪子鹿兆謙(黑娃)與高玉鳳夫婦、獻身革命的鹿兆鵬與白靈夫婦。尤其是朱先生夫婦所創造的兩性關系是白鹿原上令人仰慕的道德豐碑,是吸納儒家性文化精髓的典范。正如有的論者所指出,小說為關中最后一個大儒朱先生和他最后一個弟子鹿兆謙安排的一個細節頗具意味,當朱先生和黑娃回想自己不平凡的一生的時候,都曾充滿感激之情,深情呼喚自己的妻子一聲“媽”。“小說似乎在告誡人們:理智規范下的性行為才是人類理想的行為模式,才有利于人的理性人格的建立?!?李清霞:《<白鹿原>的‘性’敘事策略》,《蘭州交通大學學報》2008年第5期。陳忠實曾用2000多字敘述黑娃與田小娥之間釋放被壓抑著生命原欲的瘋癲癡狂的性愛場面,也正是這種讓人放棄一切羈絆甚至可以置生命于不顧的性愛,激起了黑娃的生命活力與強力,使他從一個溫馴的苦力出賣者一步一步走向叛逆,成為有家不能歸的浪子。對黑娃回歸家族后走進合法婚姻的新婚之夜,陳忠實作了如下的敘述:“完全是和平寧靜的溫馨,令人搖魂動魄,卻不止于瘋狂。黑娃不知不覺地變得溫柔斯文謹慎起來,像一個粗莽大漢掬著一只絲線荷包,愛不釋手又怕揉皺了。”無疑這種被理智監控,把尺度、火候都拿捏到“美好”而又“可靠和安全”的性愛是作家所認同與建構的最理想的性愛狀態。
其次,《白鹿原》寫出儒家性文化規訓與統治之下女性的悲劇性存在,對女性充滿同情,但是,小說也存在將女性妖魔化嫌疑,不自覺地流露出作家潛在的男權意識。鹿子霖的大兒媳和田小娥是陳忠實《白鹿原》里所創造的兩個最令人痛惜的悲劇女性。她們都是宗法文化體制內傳統性文化觀念的犧牲品,封建包辦婚姻制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受害者。一個是溫順克己的傳統性文化觀念的遵從者,一個是傳統性文化觀念的大膽挑戰者與反叛者,結果卻異途同歸,一個在極端的性壓抑中瘋癲而亡,一個在極度的性張揚中被刺而死。鹿子霖的大兒媳,一個完全被父母按照儒家文化規范訓練出來的大家閨秀般的女人,被父親按照門當戶對的原則嫁給了鹿兆鵬,但是,受過新式教育、投身革命的鹿兆鵬拒絕接受父母安排。這個有著“兆鵬妻子”名分的女人,實際上一開始就被丈夫拋棄了,只能獨守空房。一個偶然機會或者說誤會,這個對性和自己身體茫然無知的女人,被公公鹿子霖點燃身體的欲望,而鹿子霖的道貌岸然卻使她蒙羞,萌動身心遭受致命打擊,最終使這個軟弱善良的女子走進瘋癲。她在瘋癲狀態的呼喊說出了內心的糾結,把正常狀態下不能言說的話語昭示天下:“我有男人跟沒有男人一樣守活寡。我沒男人我守寡還能掙個貞節牌坊,我有男人守活寡倒圖個啥?”*陳忠實:《白鹿原》,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年,第526頁。鹿子霖的大兒媳得了淫瘋病,由于她的一生只與公公有過一次近距離的身體接觸,所以,她臆想中的性對象只能是公公鹿子霖。這種亂倫臆想使夫、父兩家人蒙受恥辱,因而,在為其治病的名義下,公公和父親心照不宣聯手將其送進死亡。通過美麗善良無辜女子的人生悲劇,陳忠實批判壓抑人性、摧殘生命的封建專制時代的婚姻制度,對傳統文化虛偽一面進行了揭露,但是,在具體敘述這一女性悲劇時,作家或者說敘述人并不認同女性的位置,她的故事只是被用來控訴和批判的工具,她的心靈掙扎與搏殺并不被敘述人所看重,因而,她的死最后呈現給人們的只是散發著“惡臭”,“膿血浸流”“糜爛不堪”的“下體”。*陳忠實:《白鹿原》,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年,第535頁。
田小娥被秀才父親許配給年長她幾十歲的郭舉人做妾,作為小妾她在郭家不僅沒有地位和尊嚴,而且本能欲望被嚴重壓抑。在郭家她的主要功能是用女性體液為郭舉人泡棗養生。年輕強壯的長工黑娃的到來,激起她被壓抑的生命本能。她主動出擊,誘惑黑娃,讓本分老實、處于性蒙昧狀態的黑娃體會到生命激情與身體愉悅,產生敢于突破一切現實束縛的能量和勇氣。她與黑娃由身體欲望滿足起步進而邁入兩情相悅的心靈之愛。在被郭舉人逐出家門之后,與黑娃一起來到白鹿村,本想做一個本分克己的傳統女性,與黑娃廝守終生,但是,這只能是她的一廂情愿。傳統宗法社會對女性貞操有著極為苛刻的要求,一個女人一旦為了追逐性快樂而失去貞操,她便永久失去了身份和尊嚴。從田小娥主動誘惑黑娃那一刻起,她就被男權主宰的宗法社會徹底放逐了。她不論如何掙扎只能是一只撲向燈火的飛娥,而不能蛻變為破繭化蛹的蝴蝶。田小娥與黑娃的愛情不被認可與接納,黑娃被趕出族門以后被捕,為了救黑娃也為了活下去,田小娥委身于鹿子霖,并且被有著爭奪族長權力野心的鹿子霖指使和利用,勾引并成功陷害了未來族長白孝文,引發了白鹿村道德權力秩序的動蕩,最后慘死在公公鹿三梭鏢之下。對田小娥這個敢于反抗、追求自我的美麗女子,作家無疑充滿了同情。但是,由于對節制、理性儒家性文化的推崇,作家對她的心靈無意作深度探究,更多關注她的身體與她性行為所造成的結果。正如許子東所指出:“無論國共、貧富、老幼、官匪,無論是禮教世家之子或粗獷鄉野小痞子,各式各樣的男人,各種各樣的政治、文化力量,都只圍繞她的身體轉,而誰(包括作家)也不在乎她的想法?!?許子東:《當代小說閱讀筆記》,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38頁。作家無意或有意之中把不幸女子田小娥寫成了一個“失貞”、“失孝”,危害道德、制造混亂的“尤物”、“禍水”。 田小娥打亂白鹿原的生活秩序,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走向,每一個與她有關系的男性都走向了厄運,或墮落沉淪或瘋癲死亡。由于田小娥,黑娃被家族驅除,一度淪為土匪;由于田小娥,白孝文失去族長資格,徹底放縱,吸煙嫖娼,墮落成為人所不齒的乞丐,丟盡白家祖宗的顏面;由于田小娥,荒淫的鹿子霖背上了“亂倫”的罪名,徹底地失去了與白嘉軒抗衡的力量;由于田小娥,“白鹿原上最好的一個長工”*陳忠實:《白鹿原》,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年,第593頁。鹿三抑郁而亡。當無辜可憐的田小娥被儒家文化踐行者鹿三以“為民除害”的名義殺死后,作品是這樣敘述的:“白鹿原乃至整個原上最淫蕩的一個女人以這樣的結局終結了一生,直至她的肉體在窯洞里腐爛發出臭氣,白孝武領著白鹿兩姓的族人挖崖放土封死了窯洞,除了詛咒就是唾罵,整個村子的男人女人老人娃娃沒有一個人說一句這個女人的好話?!?陳忠實:《白鹿原》,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年,第352頁。日后白鹿原上爆發瘟疫,人們把瘟疫的爆發歸結為田小娥的陰魂在作祟,她的尸骨被挖出焚燒裝壇封壓在關中大儒朱先生親自設計象征男權的六棱塔下。當然,作為具有現代人道主義精神和科學意識的作家不會贊成鹿三殘暴的殺人行為,更不會相信白鹿原的瘟疫與田小娥陰魂之間有必然關系。但是,作品的敘述人對白鹿原人的迷信行為卻沒有作出應有的批評,而對鹿三的殺人行為卻作出了辯護。作家安排了鹿三遭遇田小娥“陰魂附體”的情節。大義滅親后的鹿三產生幻聽,小娥臨死那一聲撼人心魄的呼喊纏繞著他。這一細節一方面有為田小娥伸冤、鳴不平的作用,另一方面表現出鹿三內心深處對自己殺人行為的不安與愧疚,寫出他的善良與無奈。他“寫女性,主要還是為了他們男性人物的成長。在女性那兒,他們誕生、成熟、‘墮入歧途’或‘走上正路’,然后女性就被棄之一邊或索性被勒令死去??瓷先?,死亡是女性一生中的高潮了,但在男性作家給予女性的這條‘最好出路’中卻暴露了他們的冷漠”。*王曉明、毛尖,等:《<古船>的道路》,《當代作家評論》1994年第2期。
再次,《白鹿原》隱含著陽具崇拜。由于經歷“文化大革命”時期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去勢,新時期以來男性寫作一直潛隱著陽具崇拜心理。但是,直接在作品中直白地將男性的陽具突兀呈現在文本中,讓作品中的人物以崇拜目光關注、審視還是不多的。劉恒的《伏羲伏羲》是第一次,陳忠實的《白鹿原》是第二次。
兒媳瞥見阿公腹下垂吊的生殖器不覺羞怯起來,移開眼睛去給阿公腳上穿襪子,心里卻驚異阿公的那個器物竟然那么粗那么長,似乎聽人傳說“本錢”大的男人都是有血性的硬漢子,而那些“本錢”小的男人大都是些軟鼻膿包?!?陳忠實:《白鹿原》,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年,第633頁。
這是《白鹿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對關中大儒朱先生身體的直接描敘。這一看似對圣人頗具冒犯意味的身體書寫以及兒媳和朱白氏面對朱先生“那么粗那么長”陽具的不同反應,實際上在向人們傳遞一個重要的信息:篤信傳統儒家文化,一生都謹遵孔孟之道和程朱理學的諄諄教誨并身體力行的圣人,也是一個性欲旺盛、生命力強大的血性漢子,他一生在兩性關系中表現出來的節制、理性,是其內省、慎獨修身養性的結果。盡管作家否認沒有節制的縱欲,給予所有縱欲男女都安排了悲劇性的結局,但是,作家卻給白鹿原上兩個具有圣賢人格品性與治國平天下力量的男人都賦予超強的性能量,只不過一個被公開談論并且引以為豪,一個在臨終才被外人發現,成為家族秘密。女性主義者凱特·米利特認為:“人類的生育力信仰走上了以男性為中心的男權制軌道。在這以前,女子被認為是生育功能的執行者;現在,這一地位由男子取代了。相應地,男性的生殖器被認為是生命力的唯一源泉。”*[美]凱特·米利特:《性的政治》,鐘良明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年,第43頁。在這種男權思想的影響之下,男作家,無論中外,都時常會陷入陽具崇拜之中?!瓣柧咭庵肝幕械臋嗤c權力,它本身成為威力無邊的映射物,人們往往以它為軸心中獲得性別認同、性別感知的自我鏡像?!?孫桂榮:《菲勒斯的性別化表述》,《文藝爭鳴》2008年第10期。《白鹿原》通過兒媳婦之口轉述了中國民間有關陽具大小與男性能量大小關系的 “傳說”,盡管這一無稽之談是借無知女性之口來表達,實際上也透露了作家性別認知與性別期待,顯露了作家無意識中所潛藏的陽具崇拜心理。
1990年代以來的中國文學性敘述涉及多個文化場域,糾纏著多種意識形態,既有對已逝歷史的重構與再解釋,更有對當下現實的摹寫與想象。但是,在消費文化一步步成為主導性社會潮流的狂歡化時代,消費意識形態成為每個文本都不可能躲避甚至最大的意識形態,在消費主義文化語境之中,性的反抗力度日漸衰弱,性的象征內蘊也日漸淡化,性的消費性卻日益凸顯。即使是像《廢都》、《白鹿原》這樣把性作為歷史與文化象喻厚重作品,其性敘述也受消費市場影響,作為男性創作者其性想象與敘述也很難完全超越傳統的性別政治立場。
Gender Politics in the Sex Narrative of An Abandoned City andWhite Deer Plain
Liu Chuanxia
(School of Literature, Jinan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 250002)
Among the ranks of writers active in sexual narrative since 1990's, middle-aged writers who hold on to local literature as Jia Pingwa, Chen Zhongshi and others are to be found in addition to the young writers who hang onto urban life. Jia has tailored a so-called sex myth for the elite intellectuals of political discourse power or the heroes of patriarchal culture who are obsessed with the “abandoned city” of consumer culture and are “abandoned” by this culture while Chen has built a monument of sexual morality on his “White Deer Plain” for men of noble character who practice traditional Confucian culture. Compared with the young writers born from the 1960's through the 1980's, sex in the works of writers during the 1950’s involves more history and reality. That is to say, their works are a multiple ima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instead of merely consumer goods for the sake of pleasure. However, their works are left with the mark of sex orgy of the consumer age of culture, and the sex narrative of theirs discloses the gender politics of patriarchal culture.
sex narrative; image; gender politics
2012-11-20
劉傳霞(1965—),女,山東牟平人,濟南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
①本文是作者主持研究的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中國當代文學身體政治研究”(09YJA751036)和山東省社科規劃項目“大眾文化語境中的當代中國性別建構研究”(11CWXZ205)的階段性成果。
I206.7
A
1001-5973(2013)02-0028-08
責任編輯:孫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