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需要用什么樣的文學史觀治史
在我看來,新文學史指的就是民國成立以來以白話為主干但絕不排斥其他語言形式(如文言、方言)和表現方法(如說唱)的具有現代美學意味的漢語創作史。我在一系列文章中曾逐步深入地論證新文學的起點是民國成立的觀點,這是因為民國的成立確立了以現代民主觀念為價值基準、以人的解放和自由為內涵和以新的審美形式為表現方法的漢語創作。只有厘清這一點,才可論及其他。
作為一位文學史研究者,我很高興看到最近幾年陸續提出而且思考逐漸深入的“民國文學”、“共和國文學”等觀念所引起的積極反響。因為道理很簡單,新文學的邊界問題超出想象地影響到我們對其價值的準確認知,而新文學史這一基本問題到現在還沒有得到徹底解決,無疑也說明新文學史新的研究范式仍然有待重新建構。在由我主編的新一部《中國新文學史》即將出版之際,羅列幾條個人研治文學史的心得,供學界方家參考,以期共同推進新文學史的深入研究。
治新文學史,價值標準是首要問題。如果一部文學史只是以編年或以文類的方式呈現思潮、社團、流派、作家、作品,那它就只是一本資料匯編。治新文學史,不可或缺的是研究者的價值傾向,而且,應該不憚于表明主體的價值觀。比如1930年代京派、海派、左翼三足鼎立的文學格局,較早的文學史多數從迎合政治需求出發過于突出左翼文學,稍近的文學史研究又從“文學的啟蒙”角度強調京派的藝術價值,另外也有一部分人因自身的文化處境而過度關注海派所展現的現代都市特質,如此紛紜凌亂,難道它們不是同處一個時空、沒有共同之處?顯然不是這樣。假如我們承認文學是人學,就可以看到,左翼與京派、海派在精神上其實有相通之處,那就是對人的自由的渴望與追逐,分別只在于前者落實在現實政治上,后二者更多地將之納入現代文明本身的發展脈絡之中加以追求,不過海派是正題,京派是反題而已。簡而言之,人性的解放與自由應該成為研治新文學史的價值基準,民主、平等、博愛就是這種理念的具體化。
其次,文學不僅是人學,更是語言的藝術。所以治史者更應該注重發掘、闡釋作品的美學內涵,將其在一個較長時段中的傳承關系明白展現出來,然后以價值理念觀照,才可能對其在文學史上的地位有一個較為客觀的判斷。百年新文學作品總量空前,如何取舍是一大難題,我以為,一篇創作能否入史,主要看具體的文本在語言風格、敘述方法、結構方式等方面有否創新,表露的情感、趣味等是否充分個性化。而更為關鍵的則是在人類共有的人文倫理中,其整體風格對已有的審美風范有無突破、發展,乃至顛覆。新文學已經走過百年,我們對文學史的重寫已經到了一個需要深度考量的關鍵時刻,治史者應有大氣魄,經典作品要充分經典化,邊角料則應毫不留情舍棄。
因此,治新文學史者又必須要具備歷史的眼光,這就是說,考量具體的作家作品,就要看其是否表達出一種過去、現在、未來相交織的中國經驗——這里也要強調,這種中國經驗應和著全球化進程又是開放的,是基于國族而又超越國族的具體的人的存在感。
歸結說來,人性的、審美的、歷史的三種要素是本人文學史觀的核心,而以思想史為骨骼、以美學風格為血肉、以歷史為場域,也是本人研治新文學史的基本原則和方法。依據這三條準則,采取三四個價值觀念一致、風格相對統一的同人撰寫的方法,我們編寫出現在這本《中國新文學史》。這部著述力圖在體例風格,乃至語言層面上,對以往的文學史撰寫有所突破。當然,這些新的嘗試并沒有完全實現不斷調整的設想,也難免會有不足之處,我們將吸取反饋意見,在修訂中不斷加以完善。
以下兩篇新文學史論綱的文章,就是兩位主要撰稿人為讀者提供的一個認知我們這部文學史的窗口,寄望大家予以批評指正。
專題·中國新文學史論綱(學術主持人:丁 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