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夕良
(宜興 214221)
宋人嗜茶,在文人及百姓中間盛行斗茶之風,品茗、品味,比各種茶葉的色、香、味,以最佳者為勝。連宮廷中的徽宗皇帝也樂于此道,并親自寫了《大觀茶論》一書。宋代的文人蘇東坡、梅堯臣、歐陽修、米芾、蔡襄等都有茶詩、茶文傳世。蘇東坡的《天際烏云貼》中有:“杭州營籍周韶多蓄奇茗,常與君謨(蔡襄)斗,勝之”的記載。蔡襄的書法與蘇東坡齊名,為“宋四家”(蘇、黃、米、蔡)之一,他有茶詩“兔毫紫甌新,蟹眼青泉煮”(《試茶》)。詩中的“紫甌”指的是福建的建安窯所產的天目釉碗,而周韶因“蓄奇茗”而斗而勝之,說明當時的斗茶風氣之盛。蘇東坡也精于茶道,他對茶的止渴、生津、怡神、益壽的功效十分贊賞,因此對茶具也頗有研究,他的好友周穜送給他一把“石銚壺”,他十分珍愛,從此壺不離身。他有詩寫道:“我今貧病長苦饑,分無玉碗捧娥眉。且學公家作茗飲,博爐石銚和相隨。”說明他把“石銚”(石壺)看作與“博爐”(漢代青銅器博山爐)一樣珍貴。
蘇東坡是宋代優秀的文人之一,他詩、文、書、畫樣樣精絕,對茶道、茶器的研究也頗深,這對以后喜歡茗飲、茶壺的文人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清代陳曼生的“曼生18式”中有一款“石銚壺”,壺上刻銘:“銚之制,摶之工,自我作,非周穜。”意思是說“石銚壺”的制作非常工巧,它是我親自設計的,已經和周穜的“石銚壺”面貌不一樣了。這里就用上了周穜贈“石銚壺”給蘇東坡這個典故。從愛壺和賞壺這個角度看,蘇東坡和陳曼生都是對壺有極高的鑒賞水平的行家里手,同時對壺的實用功能也有他們自己獨到的見解。
蘇東坡還有一句膾炙人口的茶詩:“松風竹爐,提壺相呼”,描述的是人們用竹編圍成的火爐煮茶,茶友相互呼喚、同飲共品的情景,這一經典的名句啟迪后人創作出一款經典的壺型,那就是“東坡提梁壺”。1932年,此壺由當時宜興陶業職校校長王世杰設計定名,由制壺名家汪寶根精心制作,并參加了當年的美國芝加哥博覽會獲優秀獎。
“東坡提梁壺”氣勢恢弘、神完氣足,三開叉提梁采用了松的枝干造型,疤節遍布,姿態奇倔;圓腹、扁圓蓋,器型敦實,用一小橫枝造型為壺鈕,與提梁的橫枝相呼應,提梁的空間寬敞、開闊,與壺的實體虛實對比協調和諧。除了它的實用價值之外,還有極高的觀賞價值,有的茶壺店把“東坡提梁壺”作為陳設品,起到招徠顧客的作用。
近作“東坡提梁”(見圖1)吸取了汪寶根“東坡提梁壺”的長處,壺身造型接近于汪寶根的“東坡提梁壺”。在提梁的設計上,從蘇東坡原詩的意境中尋找創作靈感,“松風竹爐,提壺相呼”與文人追求那種寧靜、閑適的情懷相合。宜興多山又多松,松有長松與矮松之別,長松高大挺拔,矮松奇倔多姿,“東坡提梁”的提梁造型把自然界中松的具象與作者心中的意象相結合,采用了動態的“一波三折”的造型。這種造型和自然界的具象既有聯系又有區別,追求的是提梁枝干曲折蛇行的曲線之美。“曲線給人的印象是柔和、流暢、起伏、擺動、飽滿、委婉等多方面的特點。隨著各種曲線變化的不同,也還有各自的特性”(楊永善《陶瓷造型藝術》)。提梁虛處的形是方的,提梁的形卻圓轉而柔和,達到了“寓剛勁于婀娜”的造型要求。同時,方形的虛空和圓形的壺體則達到既有對比又有呼應的和諧。“東坡提梁”的壺鈕則采用一種小樹樁的造型,由于人們上山砍柴,山上常見這種有刀砍斧伐痕跡的樹樁,自然而富有天趣,與提梁的造型相協調。
圖1 東坡提梁
“東坡提梁”因提梁的造型而平添了一股山林之氣。藝術品通過設計理念的注入往往會起到“以少勝多、以簡概繁”的作用,從提梁上的“一枝”,人們就會聯想到山間蒼翠的松林、習習的松風,這種清幽之境是歷代文人心中所向往的。蘇東坡有“買田陽羨吾將老,從初只為溪山好”的詩句。歸隱田園、寄情山水,與漁樵耕夫為友,心無功名之累,拋卻仕途的紛爭,求得精神愉悅的逸情適意,這是古代文人孜孜以求的一種桃花源式的生活情趣。從文人意趣這一角度看,“東坡提梁”所表達的意境和蘇東坡詩的意境是一致的。
文人清高孤傲,但因文人的喜好卻能在眾多的平常百姓中找到“知音”。陳曼生在“合歡壺”上刻的壺銘說得好:“試陽羨茶,煮合江水,東坡之徒皆大歡喜。”好茶、好水、好壺就是連接平常百姓和文人的鈕帶。眾人喜愛“東坡提梁”,也有能列入“東坡之徒”而引以為榮的意思。
“東坡提梁壺”雖然不是蘇東坡所創,但它的造型與蘇東坡的“松風竹爐,提壺相呼”的文人豪氣相合,共形大方而大度,近百年來仿者不絕,可見其特有的藝術魅力。仿作“東坡提梁壺”的實踐,是作者對茶文化和紫砂文化的傳承和學習,它的造型中融入了作者的一種情懷,那是對前賢文人的一種崇敬之情和對宜興紫砂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