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存金
(菏澤學院,山東菏澤 274015)
《水滸傳》研究視野的新開拓
——序邵子華《水滸傳人學研究》*
張存金
(菏澤學院,山東菏澤 274015)
從人學角度研究《水滸傳》是一種新的嘗試,既是《水滸傳》研究方法的開拓,也是時代的要求。邵子華的《水滸傳人學研究》綜合采用了許多跨學科的知識和手法,表現出開闊的學術視野和精深的理論素養,其中,最為重要的兩種研究方法是感受和反思。他把水滸人物的種種行為都放到自己敏感的心靈里觀照、蒸煮,由此得出了許多富有個性的獨到見解。他的反思全面而深刻,許多觀點能夠直抵人心的幽微處,提醒人們在社會生活中努力確立人的主體精神,為自己爭取到精神和人格的自由,并且,也為人類共同的精神價值的前景探索著道路。同時,在《水滸傳人學研究》中也能夠感受到他的學術思維所遭遇到的困擾。
《水滸傳》;人學;研究方法;邵子華
我自幼就喜歡讀《水滸傳》,長期來又比較關注《水滸傳》及水滸文化的研究動態。之所以如此,至少有三個方面的因緣。一方面,我的家鄉鄆城縣是水滸故事的原發地,我的出生地黃堆集鎮正是當年智取生辰綱的黃泥崗,水滸好漢殺富濟貧、替天行道的英雄行為對我的熏陶和影響,可以說是與生俱來、潛移默化的。另一方面,我從小就喜歡讀書,上小學時讀到的第一本古典長篇小說就是《水滸傳》。當時正值文革動亂,許多好書被禁被焚,我是通過地下渠道幾經周轉才從“大人”手中借到了這本書,已經磨損得破爛不堪。我躲在被窩里一連讀了幾個夜晚,雖然有些囫圇吞棗,但那種“被窩蒙頭讀禁書”的好奇和快感,讓我至今回味無窮,以至于成為影響一生的文學啟蒙。再一方面,我于山東大學中文系畢業后,曾留校任教,師從蕭滌非、董治安、袁世碩先生,從事古典文學的教學和研究,這讓我有機會以職業的身份,從學術的角度,對《水滸傳》進行了咀嚼式的品位和鑒賞。一個個性格迥異的人物,一幅幅動人心魄的場景,一樁樁驚天動地的故事,給我帶來的是心靈的震顫,是理智的考量,是審美的享受。那段浸淫水滸傳奇的日子,讓我終生難以忘懷,若不是為照顧家庭后來不得已改變了生活道路,我會端一輩子水滸研究的飯碗。2008年7月我從市政府調到菏澤學院工作,理智告訴我,作為全市唯一的綜合性本科大學,理應在地方文化研究方面引領和擔當。這讓我在對水滸文化的關注和研究上,由個人業余的興趣和愛好,變成了職業的責任和自覺。
因為關注《水滸傳》及水滸文化的研究,我逐步認識和了解了邵子華教授。“山東省水滸文化研究基地”就設在我校中文系,幾位年輕有為的中青年教師潛心鉆研,多有著述。邵子華就是這個群體中的骨干。早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在單縣擔任縣長時,子華擔綱主辦的《太陽雨》詩社及詩報,文字激揚,頗有聲色,就曾經得到我的贊賞和支持,算來已經20多年了,但真正密切接觸還是我來到大學工作以后。子華是個勤奮敬業、專心治學的人,他把主要精力都用在了讀書做學問上,寂寞自甘,淡泊自守,在學術的園地里爬羅剔抉,篳路藍縷,著述頗豐,且多有創見。面對浮躁喧囂和物欲橫流,能做到這一點是難能可貴的。我看重的正是子華這種職業教師的本分、專業學者的虔誠和傳統文人的執著。
子華把剛完成的《水滸傳人學研究》的書稿送給我看,并讓我作序。我疏于此道多年,于水滸研究來說,早已是“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漢,何論魏晉。平時的關注僅僅是圍觀而已,未入其堂奧。但子華的研究角度讓我耳目一新。人學是一門主要以人性、人生意義及人的行為準則為思考對象的學問,而《水滸傳》正是一部以人的生散聚合為線索、以人的不同性格為特色的傳奇作品,從人學的角度研究水滸傳中的各色人物,可以說是從一個獨特的視角觀照水滸文化的內涵,獨辟蹊徑,別開生面,打開了水滸研究的新天地。正是子華的誠懇和研究角度的新奇,深深觸動了我這個“桃花源中人”的水滸情結,愿意借此談點膚淺的意見與大家分享。
子華的許多研究來自于他對社會現實的敏感和焦慮,他把社會問題轉化為自己的學術問題,希望通過自己的學術研究為社會問題的解決尋找一種思路。我覺得,這既體現了子華對作為知識分子使命的自覺擔當,也是出于對人文學術良知的信仰。在他的《水滸傳人學研究》中,這種學術精神一再鮮明地體現出來。
他認為:“今天的讀者從《水滸傳》中看到的更多的是昏昧、丑惡和血腥,人生的種種慘象令人不寒而栗。”“清醒的讀者在人性的疼痛、驚厥、窒息之后會開始尋找通向光明的梯子并且努力攀登。”這種強烈的感受更多地來自于他敏感的心靈,他不僅感受到人們生存的痛苦,也感受到了人性的沉重,他要在一種令人窒息的痛苦和沉重中尋找突破。我從直覺得知,這正是他從人學角度研究《水滸傳》的動機。
從人學角度研究《水滸傳》是一種新的嘗試,這既是水滸研究方法的開拓,也是時代的要求。數百年的水滸研究大多是從自己所屬階層和集團的利害出發,我們的社會長期以來也是緊迫地進行著革命、造反、改革以及物質層面的建設,我們還不能以痛切的感受和從容的心態來實行理想人性的建設,而這,在今天成了迫在眉睫的重要任務。子華意識到了“《水滸傳》中各色人物的生命狀態大都處于本能性物欲的畸形膨脹和高層次信仰需要的嚴重缺失狀態,這種情形造成了個體生命結構的傾斜和群體生命關系的尖銳沖突”,他認為:“秩序的潰敗和體制的癱瘓導致了人心的荒廢和社會的混亂,自私、極端和殘暴把人們帶進災難的深淵。”應該說,這樣的見解是尖銳、深刻而且對我們這個時代的社會文明建設是極為有用的。說到底,社會的建設其實正是人的建設,種種物質、制度的建設不過是有關人的建設的基礎和保障。
子華為了實現他水滸人學研究的高遠目標,綜合采用了許多跨學科的知識和手法,表現出開闊的學術視野和精深的理論素養,其中,我最為欣賞的兩種研究方法是感受和反思。
感受是文學表現的基礎,自然也是文學研究不可或缺的條件。但是,許多文學研究習慣于從標準或概念出發而放逐了研究者自己的感受。這樣得出的結論往往偏頗,而且與新鮮、真實的生命距離遙遠。從自己的切實感受出發研究文學需要一顆敏感沉靜的心靈。子華把形形色色的水滸人物的種種行為都放到自己一顆敏感的心靈里觀照、蒸煮,他的感受細膩又豐富,他由此得出了許多富有個性的獨到見解。作為學術研究,他的結論并沒有停留在感受的階段,而是繼續往形而上努力推進,從而到達哲學反思的層面。
反思是人學研究的核心和精髓所在。反思需要思維的飛揚,需要思想的超越,需要精神的強健。反思是建立在對人類過去虔誠的懺悔和對未來熱烈憧憬的態度基礎之上的,反思的深度意味著對歷史內容意識到的深度。“人會思考、會反思,這是我們人類前進的最強大的力量,也是我們人類好起來的希望所在。”我以為,子華在水滸人學研究中的反思是很到位的,他的反思全面、深刻,這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反思水滸世界的人們在生存壓抑下的退縮、破碎及其心靈的扭曲和萎縮;二是反思作者對人們生存狀態描述的態度,揭示其在時代塵垢遮蔽下的幽暗和昏昧;最終,他又把所有人的心靈也包括他自己的心靈,引入到奮發有為的超拔之中,他捫心自問:自己是人格的侏儒還是精神的勇士,是人生的叛徒還是人生的救星,是逃避、屈服、沉淪還是擔當、堅持和上升?他認為:“在水滸中,每個人都是有罪的,在人格上都是殘缺的,我們必須替他們懺悔和反省,這是我們每一個現代人應盡的責任。”這種觀點直抵人心的幽微之處,提醒人們在這樣深刻的懺悔和反省的過程中自我救贖、自我更新,在社會生活中努力確立人的主體精神,為自己爭取到精神和人格的自由,并且為人類共同的精神價值的前景探索著道路。
從上面簡略的介紹中,我們可能會感覺到子華學術研究的純正,他不為名利,不怕寂寞和清苦,不為名家或定見所囿,追求的目標始終在遠方,這是我們人類精神生活的理想的棲息地。
我覺得,在肯定子華學術精神可貴之處的同時,還應該指出他所處的學術困境,或者說我在《水滸傳人學研究》中所感受到的他思維方面所遭遇到的困擾。既然他的研究課題大多來自于他所感受到的令他倍感焦慮的嚴峻的社會問題,那么,社會問題的繁雜不可避免地會使他研究的方向發生游移變換。這既會使他的研究變得異常艱難,也會影響他向學術高峰進取的速度。集中一個學術領域,堅定研究的方向,是做學術的通常的路子。子華在讓我看這本《水滸傳人學研究》初稿的時候說,如果它能引起好的反響,想接著做《紅樓夢哲學研究》。我真不知道是該鼓勵他還是勸阻他,人的生命一旦進入哲學的抽象很可能失去生機,“為伊消得人憔悴”,即使在學術的研究中也可能這樣。
我所盼望的是,作為一個以學術研究為生的人,應該在已有成果的基礎上繼續前進,在自己的研究領域內不斷完善和超越。比如,他在水滸人學研究中雖然列專節論述了水滸世界的理想精神和黑暗中不滅的人性光輝,但是,我覺得還不夠。梁山上的英雄好漢以及他們的忠義精神已經被廣大的人民所普遍接受,他們的行為自有其歷史的合理性。要對他們實行時代的批判,首先要實行梁山忠義精神的遺傳學分析,我們的歷史以及我們的夢想中都滲透了這種精神,而且還會在我們未來的生活中發生某種積極的作用。所以,一種重要的學術能力是能夠在歷史、現實和未來不同的語境中實行自由、準確的具有生成性精神轉換的。
我還意識到,子華從人性的深幽蕪雜論述到對“自主、良知、擔當和創造”人性的深情呼喚還存在著很大的邏輯空間。他說:“人的生命狀態與社會結構存在著的深刻的邏輯關系:當一個社會中大多數生命處于結構殘缺、方向迷失的錯亂狀態,不僅制度層面的建設找不到積極的目標,而且,社會必定呈現出一種精神真空和道德虛無現象。理想的生存狀態需要完備、和諧的生命結構,只有和諧充實的生命才能組成集體智慧和集體能力來實現社會的正義。”他的邏輯起點和目標之間山高水遠,路途迢迢。從思想的價值上看,這個空間是廣闊的,是可以生殖的肥沃之地。如果善于開拓種植,成果的滿目蔥蘢是可以期待的。
子華是個善于獨立思考的人,他把自己心靈的觸角深入到充滿怨憤和不平的封建社會的深層去刀劈斧鑿,深入到血氣方剛快意恩仇的各色人物心靈深處去探幽抉微,用敏銳的眼光、犀利的筆觸,一針見血地批判人性的假惡丑,淋漓盡致地張揚人性的真善美。他用人性這個探測器,小心謹慎地探索《水滸傳》這座古老文學寶庫中的礦藏,不論探測到的是金是玉還是石,都可以舉一反三,成為人類精神世界建設的珍貴財富。我們正在建設和諧社會,實現強國富民的中國夢,亟需要從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中汲取精神營養,同時也需要從文學殿堂中探尋“他山之石”。子華同志對古典名著《水滸傳》的深挖細掘,必定是有益的,有效的。其成果無疑會給水滸文化的研究添加一抹重彩,給人類精神世界的探求增加一絲燭光。
功夫不負有心人,但愿子華同志的文學探索能夠與時俱進,常探常新。
是為序。
(責任編輯:王建)
ANewDevelopmentoftheResearchFieldofWaterMargin——A Proface to Shao Zihua’stheHumanologyStudyofWaterMargin
ZHANG Cun-jin
(Heze University, Heze Shandong 274015,China)
StudyingWaterMargin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umanology is a kind of new try, is not only the new development of research methods, also is the request of the ages. Shao Zihua’stheHumanologyStudyofWaterMarginis combinating of a number of interdisciplinary knowledge and technique, shows a wide academic vision and profound theory accomplishment, among them, the most important two research methods are experience and reflection. He puts Water Margin character's actions into his sensitive mind to witness and stew, thus getting a lot of original view with the individual character. His reflection is comprehensive and profound, many ideas can reach the faint part of the heart, reminding people to establish the main body of the human spirit in the social life, striving for themselves for the freedom of spirit and personality, and also exploring the road of the prospect for the human common spirit value. At the same time, I also have felt his puzzle which had happened in his academic thinking fromtheHumanologyStudyofWaterMargin.
WaterMargin; humanology; research methods; Shao Zihua
1673-2103(2013)04-0007-03
2013-07-12
張存金(1955-),男,山東鄆城人,菏澤學院黨委書記,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I207.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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