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因斯坦第二

讓他活著

全印醫藥學院的八樓是重病特別護理房，專門為重要人物預留。上周整整一個星期，八樓的重病特別護理房一片忙亂。

這一切都發生在總理的私人顧問——斯里尼瓦桑博士被送進病房之后，他不僅是一位著名科學家，而且是總理的技術顧問，不幸的是他得了肺癌。

八樓的特別護理房由奇塔萊醫生主管，經過一周的治療，斯里尼瓦桑博士根本沒有好轉的跡象，右肺上的癌變正在擴大。醫生心里很清楚，這可怕的疾病將奪去博士的生命，而且這一天已為期不遠。

“但他不能死，他得活著，你得讓他活著。”布里格迪爾·康納準將的話清晰地在奇塔萊醫生的耳邊回響。

昨天醫院召開了一個最高級別的會議。與會者除了布里格迪爾·康納準將和他之外，沒有一個來自醫學界，他們大多是政治、軍事、科學等方面的頭號人物。

科學家們認為斯里尼瓦桑博士是繼愛因斯坦之后最偉大的人物。在愛因斯坦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他致力于統一場論的研究，通過這一理論，他想證明強相互作用力、弱相互作用力、電磁力與引力是單一力的不同表現形式，一旦被證明屬實，就可以開始試驗消除萬有引力，把東西送到宇宙空間的任何一個地方。然而，愛因斯坦還沒來得及完成這一理論就去世了，他的任務到現在還擱置在那兒。

當斯里尼瓦桑博士還是一個嶄露頭角的年輕科學家時，他發表的論文就引起了世界范圍內的轟動，現在他又從愛因斯坦未盡的研究中理出了一些頭緒。因此，這次會議得出的結論就是：這樣的天才幾百年才誕生一個，斯里尼瓦桑博士出生在我們國家是天大的幸事。我們得讓他活著，不惜一切代價。

想到這個，奇塔萊醫生就頭痛不已。他走進病房，看見斯里尼瓦桑博士躺在床上，因為頭發脫落，他那原本寬大的前額顯得愈加寬了，他的臉上露出幾絲疲倦，然而仍然能發現那天生的搗蛋勁與紳士風度。

博士看到他后，笑臉相迎并說道：“你看上去有些累，像我這種病人對醫生來說是個討厭的東西，醫生該避開討厭鬼，是嗎？”

幽默的話語逗得奇塔萊醫生笑了。

“你判給我多少時間？我可不是一個執意要求延長償款期限的農民。”

“斯里尼瓦桑博士，我哪有能力給你延期。我來這兒是要你盡早空出這一位置，我希望你以一個健康人的姿態回去，但事與愿違。”

“對，我真的要走了，有太多的工作要做，在這里我感覺束手束腳。”

奇塔萊醫生開始喜歡上斯里尼瓦桑博士這種直率了。談天時，博士舉止歡快而利索，還能和醫生開個小玩笑。如果可以放棄幾年生命給另外一個人的話，奇塔萊醫生很樂意這么做。

但這不可能。“他會死，我無能為力。”醫生對自己說，但他誠心想讓博士多活一些時日。

不太愉快的談話

第二天一大早，奇塔萊醫生就來到病房，高興地與斯里尼瓦桑博土寒暄道：“早上好，愛因斯坦第二。”他拖了把椅子坐在病床邊，決定與博士認真地談一談。

“斯里尼瓦桑博士，孩提時代我參加過許多祈禱儀式，在那些宗教活動中常提及真理與幻想。”

“你過來應該不是給我講有關宗教問題的吧？是不是我的大限臨近了？我知道罪犯被判處死刑后得讓教士給他講經文。”

“不！不是！斯里尼瓦桑博士，別誤解我，我想讓你永生，讓你的靈魂永遠存活下去。”

“奇塔萊醫生，你真相信你所聽說的那些東西？我們倆都是科學家，我認為科學家是不接受有靈魂存在的這種說法。”

“對，沒錯。可我還沒講完呢，如果我們把教士說的‘靈魂’用‘腦袋’來代替，人等于腦子，只要這半公斤白乎乎的東西仍在腦顱里跳動，正常地發揮其功能，我們就活著，若是它停止工作了，我們也就結束了。我們身上的所有器官都只為大腦工作，因此就某種程度上講，大腦可以更換或改變。

“好了，你不用再解釋了，醫學不是我的研究領域，但我能理解你的目的所在。”斯里尼瓦桑博士冷冷地應答道，或許他已猜到醫生的想法。

“你的一只肺已不能再工作了，我們不能補也沒法換。但你的存在不必依賴于一只器官的效率，你的腦子就是你。你發生癌變的肺會讓你的軀體死去，但我能保住你的腦子，你也能以你自己大腦的形式存在于這個世界。”

“不過，你是否想過，我以這種方式存在下去，對自己和世界會有什么用？”

“我想過這一點，我已與印度理工學院的電子工程系教師巴特納格爾博士討論過這個問題。我們用光線刺激你的眼睛，看到的東西由電波傳送給大腦，這將部分保留你的視力。只要你的大腦仍在活動，你的思維過程就不受絲毫妨礙。此外，還需要什么呢？”

斯里尼瓦桑博士沉默了一會兒說：“不，奇塔萊醫生，你給我描述的是一幅血淋淋的圖畫。你把我當成什么？一臺電腦！你安排輸入，電腦就進行處理，這樣結果就可以順暢地輸出來。不，我是一個普通人，不是圣人！要生活，就要有歡樂與悲哀。”

“別急，那你是想有幸福的體驗，是嗎？我們也能給你制造快樂，在大腦的某個部位插上電源，外部刺激會給你獨一無二的快樂，我可以替你安排這件事。”

“這樣說來，你甚至要控制我的快樂，就像上學的小孩子，每門課程都安排有幾節課，你來給我一段快樂時光。時間到了，你就說，‘好了，博士，現在已三點了，該你體驗快感的時候了’，是不是這樣？”

不論奇塔萊醫生說什么，斯里尼瓦桑博士都無法接受他的主意。

強行手術

在下午的例會上，奇塔萊醫生把這個想法通報給高級委員會，并告訴委員們斯里尼瓦桑博士拒絕接受他的建議。

布里格迪爾·康納準將對此馬上提出質疑：“我們屆時怎么知道斯里尼瓦桑博士已完成了他的研究？他能與我們交流嗎？”

“當然，我們有辦法讓他開口。他的話首先反映在人腦里，然后由調節聲帶運動的語言中心表達出來。若想把腦子里的東西表達出來，人工音盒可以獲得這些信息。”

“若是一個人不想說出他所想的東西，那該怎么辦？”

“那么，聲帶就得不到信息。”奇塔萊醫生直截了當地說。

“那你的努力會一無所獲。我們可以給博士的大腦提供必要的信息，而他則在大腦里完成統一場論的研究。但如果我們違背他的意愿，他就會拒絕把研究結果透露給我們。我們得讓他自愿接受這個主意。”克里希納穆爾蒂將軍插話了。

本來，奇塔萊醫生也不同意違反博士的意愿讓他以大腦的形式存活，但后來他成了自己觀點的犧牲品，以至于到了對自己的觀點著迷的程度。

這是一個開拓性的實驗，克利夫蘭的懷持醫生成功地讓猴腦活了下來，但不是人腦。若實驗能在人類身上取得成功，特別是在斯里尼瓦桑博士身上取得成功，這可是一個雙重成功。世界將由此而獲得統一場論，而奇塔萊醫生也可在科學發展史上永垂不朽，他甚至可以將向往已久的諾貝爾醫學獎收入囊中。

在斯里尼瓦桑博士身上進行這種實驗，現在對他而言已絕對必要。

當這一想法劃過腦際時，奇塔萊醫生的眼里升起了一抹寒光。“你錯了，將軍！人的大腦中各有一個體驗快樂與痛苦的中樞，只要讓他體驗痛苦與威脅，我們就能讓他開口。警察就是用這種手段讓罪犯招供的。”

“這一辦法并非在所有人身上都能成功，有些囚犯尤其是政治犯就成功地抵擋住了痛苦。”醫生沒料到軍方及政界領導會對他的實驗提出反對意見。

他一時語塞，想了一會兒又說：“當然，我得再去和斯里尼瓦桑博士深談一次，以求得他的合作。但如果他拒絕合作，那我希望你們允許我進行實驗。”醫生堅定地講完了他的話。

會議就此結束了。

自從讓斯里尼瓦桑博士的大腦活下去這一主意出現后，奇塔萊醫生就再也沒法擺脫它了。現在他正努力兩線作戰，其一，讓博士同意這一實驗；其二，若是遭到博士拒絕，就去求得總理的許可。

不久這件事傳到了總理的耳里。醫生向總理保證，斯里尼瓦桑博士研究結束后，如果博士不肯主動透露研究成果，就可以用電子設備以神經脈沖的形式記錄在紙上，從而收集到他記憶中的想法及有關研究成果。盡管他的這一保證贏得了總理的首肯，但他最終沒能說服博士接受他的建議。

這一具有歷史性意義的手術馬上就要開始了！斯里尼瓦桑博士的腦子被成功地取出來，并裝上了人工血管用以向大腦輸送同一血型的新鮮血液，同時把那些不干凈的血抽出，通過血液輸入食物與新鮮空氣。

博士大腦的記憶庫及感知中樞接上了特殊電極，用以輸入快樂的感覺，并讓語言中樞與人工音盒相連。博士的腦子飄浮在液體中，就像在腦顱中一樣。為了避免細菌侵入，醫生還在上面蓋了一只圓形玻璃罩，并采用了溫控措施。

就這樣，斯里尼瓦桑博士的生存以其大腦的形式得以延續。

“奇塔萊醫生，你最終還是得逞了。”人工音盒傳來了斯里尼瓦桑博士的聲音。

奇塔萊醫生回答道：“對不起博士，我不得已違背了你的意愿。你知道我別無選擇，這項研究關系到整個人類的前途。”

“夠了！你不必跟我講這些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嗎？”

“斯里尼瓦桑博土，你剛才只是睡了一覺，現在我們給你創造了一個做研究的機會。”

“當然，現在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不是嗎？”博士以諷刺的口吻反問道。博士對醫生的憎恨之情是可以理解的，相信博士很快就會克服它，把自己投入到研究中去。醫生猜對了，博士沒過多久便沉浸在他的研究中。

終于有一天，博士宣布他完成了研究，并打算以公式的形式將統一場論表達出來。那天，全印醫學院的八樓聚集了一批重要領導，連總理也趕來了。斯里尼瓦桑博士即將公布他的理論，麥克風到處都是，以便讓每個人都聽得清。

被告知一切就緒后，斯里尼瓦桑博土開始緩慢而有節奏地講了起來：“我知道你們都急切地等著我把統一場論公布出來，但我不愿告訴你們。因為與愛因斯坦一樣，我的結論是：人類掌握這些理論的時機還不成熟。人類會如何使用這些理論呢？我們會航行到宇宙的各個角落，與其他文明發生碰撞。

“而此時我們處在什么文化氛圍內呢？盡管大自然給我們提供了足夠的食物，我們卻讓同類挨餓，我們相互剝削、相互虐待；每一個新發現與發明都讓我們變得越來越殘暴。這種文化沒必要四處傳播，因為在我看來，人類還沒有文明到可以接受統一場論的程度。

“我十分清楚我的思想全都貯存在我大腦的記憶庫中，如果不合作，你們會迫不及待地把它弄出來。可惜你們是不會成功的，因為它們將以圖表的形式出現在紙上。你們也知道，世人根本不能理解愛因斯坦的那些草稿，你們又怎能理解這些圖表呢？要想解開這些謎，你們得等到愛因斯坦第三或是愛因斯坦第四的出現，直到你們具備了接受統一場論的條件。

“另外，我得感謝奇塔萊醫生替我做了兩件事。他讓我以這種形式活著，并有機會完成我的研究工作。但是我更得感謝他讓我看到一個人腦袋中的惡念，他讓我看到了一個科學家能墮落到何種程度！”

說完，人工音盒里的聲音停止了，永遠地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