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之精神

錢穆先生曾多次指出，中國人要救中國，只有一條路，就是中國的文化，中國民族之前途，其唯一得救之希望有兩條路徑：其一，在一般社會里，全中國人來一個廣泛的運動，努力學做一個中國人，學做一個真正的中國人。其二，把文化復興的主要力量寄托在知識分子身上。錢穆認為，中國傳統社會是由士、農、工、商組成的“四民社會”，其中心力量就是知識分子：“士”。

錢穆認為，今天中國的知識分子，只接受了西方的權利觀念，沒有接受他們的宗教精神，只講個人權利，不講仁愛與犧牲，于是“四民中少了一民——士，社會驟然失了中心，變成一個沒有重心、失去了靈魂的社會。”所以錢先生大聲疾呼，應恢復“士”的精神來做社會中心的主持與領導。

有一次，錢先生在家中為學生講中國知識分子問題，突然口鋒一轉，略帶激動地說：“外邊有人說我是什么史學大師，又是什么國學大師。我哪是什么大師，其實我真正想做的是要做一個現代中國的士。”

由錢先生所言，我以為現代中國能成為士的第一人乃辜鴻銘。我在上世紀90年代的時候即讀他的書，雖然過去這樣久了，仍經常想起他，他一生之努力，思考，在今天仍有價值，我以為有四點：

一是辜鴻銘認為衡量一個文化的價值，不是靠什么樣的大都市、什么樣的建筑、什么樣的道路、什么樣的家具和器具，也不是什么樣的藝術和科學，而是要看有什么樣的人道、什么樣的男人、什么樣的女人。所以他在《春秋大義》中拿三樣東西：純粹的中國人、中國女子、中國語言來闡釋中國文明的精神和價值。

二是辜鴻銘說：“中國所以不需法律，一則歸為中國人有廉恥的觀念——有極高的道德標準，二則因為中國政府系創立于道德的基礎，而非創立于商業的基礎。”西方人因“原罪”而言性惡，非以法律約束而不可安定，中國人言性善，只須將性之善擴充推及于世即可自治。即他所說的“中國能修明君子之道，見利而思義，非特足以自救，且足以救世界之文明”。

三是辜鴻銘相信“中國文學中的古典文學如阿諾德所說的‘凈化野蠻的本性，它們能變化人的氣質'，我相信這種古典的中國文化，有一天甚至將會改變那些此刻正在歐洲大陸搏斗廝殺的野蠻的愛國者們野獸般的嗜戰天性，使他們成為和平、爾雅與知禮的分子”。他對中國的民謠與農民的語言不感興趣。他傾心的是古典語言，認為它們典雅、精微，非淺陋的英語可比。

四是關于女性，他認為，“最高等的女子”一定是在中國文化的土壤里產生。因為中國的女子，不是為她自己而活，也不是為社會而活，而是為家庭而活，她的主要責任是做“一個好女兒、一個好妻子、一個好母親”。中國的女子是“忘我無私”的典范。

辜鴻銘頭腦里一生縈繞著中國文化可補西方文明之弊病的觀念，他稱中國是一永不衰老的民族，兼有赤子之心靈與成人之智慧。他竭盡全力，拼死捍衛中華文明不為西方文化所同化。羅振玉稱他為“醇儒”，“賈長沙不能過也”，乃真正的為中國存國體。我以為，這國體即士之精神。

[編輯評點]鄭文龍

錢穆先生與辜鴻銘先生皆是文化保守主義者，其烈烈鴻儒、國士風骨自足以彪炳千古、光照華夏。錢先生身體力行，以“士”自許、擔當，揭橥華夏文化于傾危之際。觀其救亡中國之建言，庶幾見效于海峽對岸，可資本土借鑒。至于文化怪杰辜鴻銘之作為雖多有爭議，然觀其一生秉持高節、特立獨行，亦不愧為夷齊狷介之士，多有五四“新青年”諸公所不及者。

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故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毅然負重遠行弘道者，即所謂士之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