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米花會開

“你知道嗎？依米家出事了。昨天晚上，她爸爸出車禍了，而她媽媽早就死了。她爸爸現(xiàn)在在醫(yī)院還沒醒……”“早上就聽說了，她爸爸昨晚在橋上開車時撞斷了橋欄，人車都翻到水里了……”

這一天里，我的耳邊都一直縈繞著這樣的談論。“依米”“依米”“依米”……大家都在說這個名字，談論昨晚的那場車禍。而我的右手邊，是一個空了快一天的座位。依米今天沒有來上學，今天是星期一，誰想到一大早來教室就聽到了依米家出事的消息。而我仿佛一伸手還能碰到依米，然后再問她一道我不會的數(shù)學題。

和依米坐在一起已經(jīng)快半年了。

上課的鈴聲早就響過了，班上還是亂糟糟的，老師也不在教室。我無聊地翻著無聊的語文課本。開學第一天，一樣還是不能提起我的精神，誰讓這是九年級開學第一天呢？我的成績不怎么樣，盡管我很認真。

“啪”“啪”“啪”！走廊上響過一串腳步，我抬頭看了看門，一道藍色的身影。澹臺依米。我沒想到上課快三十分鐘了還有人進來。她是個成績超好的學生，除了必須的交往，我和她之間就沒有什么交往了。她傻傻地站在門口，看著滿滿一教室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該坐在哪里。

很快她看見我右邊的空位子，“讓一下可以嗎？”甜甜的低低的聲音惹人憐惜卻不讓我喜歡，我往前一讓，她抱著她的大書包擠了進來。

我繼續(xù)看我的書，就聽見耳邊拉書包拉鏈的聲音，塑料包裝紙的聲音。我稍稍側過頭一看，是一個米白色外加粉色格子的筆。筆袋是一個傻不拉嘰的叫做米菲的兔子。我最討厭粉色了，所以我也討厭她那只新筆袋。

然后她從書包里摸出一把筆，接著再掏，又是一把。我的天，她是來賣筆的吧？上個學而已，她卻大概帶來了幾十支形狀、顏色不同的筆。而且，好像都還是才買的新筆，再而且，大部分都是粉色的，許多支筆的筆蓋上、筆身上都有那只叫米菲的兔子。深淺不同的粉色，動作不一的兔子，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她開始往新筆袋里塞筆，筆袋不是太大，筆全塞進去了，但拉鏈卻拉不起來。直到下課，她一直都在擺弄她的筆和筆袋。書本碰都沒碰一下。我有些疑惑，班級第一就是這樣學習的嗎？再說，她也太笨了吧，少放幾支筆進去不就拉起來了嗎？

我看看她，頭發(fā)斜扎著，額前是整齊的劉海，衣服上到處都是小星星，牛仔褲，板鞋，手腕上是粉色的線圈，看她認真研究筆袋的樣子，蠻可愛的。

第二節(jié)課開始，她依舊在研究她的筆袋。我實在是忍不住了，一把搶過她手中的筆袋，拿出三四支筆，筆袋拉起來了。

她睜大了眼睛，奇怪地看著我。然后竟然又拉開了筆袋，將那幾支被我趕出來的筆又塞了進去！

我嘆口氣，再次搶過她的筆袋，重復剛才的動作，趕筆。

她再拉開筆袋，塞筆。

我再搶過筆袋。沒辦法，誰讓我一直就是那么犟的一個人。

她再拉開筆袋……

我都快給氣死了，看看她，似乎始終一副不明白的表情，也不生氣的樣子。

“陳思景！”班主任一聲喊，“站起來，我剛才說什么了？”

我稀里糊涂站起來。拜托，我想你明明看見我不在聽課，干嗎還問，真是的，怎么不喊澹臺依米，老師真偏心。我沒法回答。“澹臺依米，我剛才說什么？”我有些樂呵，我倆都坐在第一排，這樣子拉扯老師想不看見也難。

“啊，你剛才說陳景思，站起來，我剛才說什么？”

天！怎么會有這樣子的人？果然，讓班上哄笑聲一片。

連班主任都做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是問之前我說了一個什么知識點。”

“哦，是‘海倫一秦九韶公式’。”

她竟然還知道老師在說什么，這下我真快暈過去了。不會是瞎蒙的吧？

“很好，你倆都坐下來，以后上課要注意聽講。”

看來班主任心情還不錯。

下課，我一側頭，依米怎么還在擺弄那筆袋啊？

“喂，你怎么會知道老師在說什么？”我問她。

“因為我聽見了啊。”她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筆袋。

“那我怎么沒聽見啊？”

“我不知道。”

拜托，她的理解能力好像有問題，我再瞅一下筆袋，竟然奇跡般地拉上了，只是緊繃繃的，這樣子遲早會脹裂開的！

“你為什么不讓我拿幾支筆出來？這樣就可以拉上了的。”我還是很好奇。

她眼睛亮亮地看著我，微笑起來，看上去漂亮又可愛。

“因為每一支筆都不愿意離開筆袋。”說完這句話，她的表情變得憂傷，不再說話。而我開始感嘆她說了一句多詩意的話。怪不得人家每次語文都考第一。

依米的筆袋買了好幾天了，可她依然興趣不減，整天都把筆袋拿在手里，看來看去的，神情像極了小孩子在剝棒棒糖，也不說話。

我原先給依米做的評價是四個字：活潑可愛。

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她只是可愛，卻一點也不活潑。

話實在是很少，如果不是我找她說話，她基本不說話，現(xiàn)在我明白依米的人緣為什么不太好了。按理說她長得漂亮成績又好，應該是很受歡迎的。

下課了，我跟后桌的幾個女生一起聊天。

“依米怎么這么安靜。也不和人玩。”我嘀咕道。

“你不知道嗎？她沒有媽媽，這樣子很正常的。”一個女生聲音低低地說。

“啊，那我們可以帶她一起玩啊。”我有些同情，想起她說“筆不愿意離開筆袋”時的憂傷。

“算了吧，她永遠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就算在一起，她也總是不說話，一個人在想什么，以前我們試過的。”

“是的呀！”“沒錯。”“其實她這樣也不好。”幾個女生點點頭道。

我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依米孤單單地趴在桌子上，手里還是抓著那個筆袋不放。我感到很悲哀。

“依米，這道題你做了嗎？”我指著練習冊上的一題問依米。

“啊，這本書我都沒買呢，不過我今天晚上會買，哪一題啊？”

我把書遞過去，然后又遞了張草稿紙給她。

兩分鐘不到題目搞定。草稿紙上只有幾小行算式。

“你一步一步看，會看懂的。我寫得很具體。”依米放下鉛筆。

拜托，就這么幾步式子還叫具體，不過我一看，還真看懂了。

接下來好幾次都是這樣，要不就是放學了她帶回家做，第二天把答案給我。我現(xiàn)在倒是明白為什么人家不怎么學也能考第一了，聰明吶！

一堂英語課，老師發(fā)考試答題卷。看著依米全班第二的英語成績我只能望而興嘆。“依米，你到底是怎么學習的？”我一定要打探到。

“沒怎么學。”

我撇撇嘴，好學生啊！永遠都不會告訴別人自己是怎樣學習的。

“只是要做掉老師布置的作業(yè)，順便再自己找點好的練習做。”依米又補充道。

“那你做掉了嗎？”

“呵呵。”依米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當然沒。我只把英語老師布置的做完了。其他的課程我一本都做不完，明確說是只做了英語、數(shù)學、物理的練習。而且數(shù)學、物理的練習每學期都不能堅持做完。更別說做自己買的練習冊了。”

聽依米第一次說這么長的一段話，我有些吃驚，但很高興。

依米說的是真的，我就看過她做作業(yè)。

那是一堂體育課，我們呆在班級里寫作業(yè)。依米一會兒喝水，一會兒畫畫，再不還擦擦汗。我做了兩頁紙后看看依米的練習冊，只做了我?guī)滋烨熬妥隽说囊坏肋x擇題。一堂課，只做了一道數(shù)學選擇題。

第二節(jié)課是數(shù)學，我們繼續(xù)做習題。因為有老師在看著，依米還動了幾次筆。下課我一看，一堂課，只做了道數(shù)學選擇題。

最后一節(jié)課老師要開會，我們還是做題。我批評依米不認真做作業(yè)，依米決定多做幾題。結果，由于最后一堂課沒老師看，依米一道題都沒做下來。

依米最厲害的是語文，她上了兩年多課，基本沒做過作業(yè)，筆記也基本只是第一、第二課記了，后面的就堅持不下來了。可她一樣考第一。

在我的努力下，我覺得依米的話似乎多了一點。或許我應該考慮評價她用四個字了“活潑可愛”。

可是有一天，我翻依米的英語筆記本，一不小心就看到那樣的一篇文字。

我聽見它在歌唱

現(xiàn)在

我的心又不可抑制地疼了起來

這是真的

就像我充滿絕望地抱住食人花一樣

現(xiàn)在

會不會太過敏感了呢

就連抱住大麗花

也會同時擁有滿心的希望與滿懷的心碎

太陽帶領向日葵

向日葵才有了使命有了飽含生命意義的追隨

而直到這一刻吧

10時19分48秒

我卻還擁抱著沒有救藥的惶恐

就連一如既往的沖

也一直找不到內(nèi)心堅定的希冀和力量

或許就該會像飄零的牡丹

大紅色的鮮艷的牡丹

帶著絕決和淚水

一起走向看不見光的深淵

那個時候

我也許還會真正聽到寂寞歌唱的聲音

從此以后就不再寂寞

依米，一定是一個寂寞了許久的女生吧。那篇文字落款的日期就是前幾天，看來，快樂對她來說真的不是一兩天就可以做到事情。

我放下筆記本，只是想靜靜地看著依米。她的聲音依舊是低低的甜甜的，讓人更多感到可愛，而不是孤單；她的衣服和飾品也是鮮艷的顏色，讓人聯(lián)想不到寂寞；她的表情時常帶著憂傷，卻從來看不見空洞。

我漸漸明白，依米的世界雖不是百無聊賴的黑白，卻是帶著鮮紅熱烈的疼痛。她困在自己偌大的城堡里自得其樂，卻又總是沒有安全感。

哎，依米，我該怎樣做？

就在我還沒有想出該怎樣做的時候，依米就遇到更大的事故。就發(fā)生在了昨晚。依米不會就這樣離開了吧？我再次把目光投在依米的座位上。心揪揪地想著她。

我，陳思景，和依米在一起，從開始的不喜歡她，討厭她的粉色物品，到和她相處得不錯，再到想溫暖她，讓她快樂。還有現(xiàn)在，我的心里不知道有多么心疼。我的依米，你還好吧。

我一直羨慕依米的名字好聽，直到我上網(wǎng)百度了“依米”的兩字，才明白依米的來歷。

我寫了一張紙的話，放在了依米的抽屜里。我想依米很快就會回學校，會看到的。

我寫：“依米花，是生長在茫茫非洲大戈壁灘上的一種小花。一朵小依米花的開放需要六年時間。前五年的時間里依米花要拼盡全力地扎根，五年后她才可以鉆出茫茫大漠，長出綠葉， 半個月后，她會開出花兒。花期很短，但卻那么的美，四種顏色的花瓣，讓六年的期盼有了意義。盡管花期那樣短，但卻因為努力給生命中唯有一次的綻放增添了絢麗，依米，你的綻放遠不止一次。你要努力，不管多么艱辛，因為你叫作依米，請相信，依米花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