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年冬天召開的中國文聯第九次全國文代會上,胡錦濤總書記向全國文藝家提出了四個希望:“希望廣大文藝工作者始終堅持正確的方向,更加自覺、更加主動地承擔起用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引領社會進步的歷史責任;希望廣大文藝工作者始終堅持以人為本,更加主動地承擔起為人民抒寫、為人民放歌的歷史責任;希望廣大文藝工作者始終堅持銳意創新,更加自覺、更加主動地承擔起推進文化創造的歷史責任;希望廣大文藝工作者始終堅持德藝雙馨,更加自覺、更加主動地承擔起弦揚文明道德風尚的歷史責任。”這與毛澤東、鄧小平和江澤民三代領導人歷來對于文藝工作者所寄予的厚望是一脈相承的。對于進一步促進中國美術的大繁榮大發展,有著極其重要和深遠的現實意義。按照胡總書記對提出的文藝工作者應當承擔四個歷史責任的希望來看問題,當代中國美術家們做得怎么樣呢?
從總體上看,改革開放三十年來,當代中國美術界老、中、青三代美術家,都為中國美術事業的發展作出了自己的貢獻。美術界呈現出一派既出作品又出人才、充滿活力和生機的喜人景象。面對著美術界政治上民主、思想上寬松、藝術上自由的大環境,令人感到歡欣鼓舞。我慶幸自己能生活在這個偉大的時代!但我也坦誠地說,在美術事業繁榮和發展的大好形勢下,中國美術界也出現了一些令人費解和困惑的現象。我作為一個老美術工作者,不知道政府主管文藝的某些部門,是怎樣在實際的文藝領導工作中,如何貫徹和落實黨中央關于文藝的重要方針政策的!是不折不扣地貫徹執行,還是走樣甚至變味呢?就美術界來看,這些年來,人們都奇怪地看到,那些老老實實擔當社會責任、堅持用藝術為人民服務、堅持創作反映改革開放時代生活、用藝術形式歌頌歷史、描繪人民的有血有肉形象、真正在藝術上取得成就的老中青藝術家,他們是中國美術界真正堅持貫徹和實踐黨的文藝為社會主義和人民服務的中堅力量,是中華民族優秀美術傳承和發展的真正有希望的生力軍。可是,令人感到遺憾的是,他們中的優秀杰出代表人物,在名聲和社會地位上,卻得不到應有的提升和張揚。雖然他們并不計較社會是否對他們有什么回報,但作為文化主管部門的官員,應對他們所作出的貢獻,有個客觀公正的評價,應以政府文化部門名義對文藝家進行褒獎,表明政府提倡什么不提倡什么。這有利于調動文藝家為社會和人民而創作的積極性。但獎罰要分明,褒貶要公正,才能服眾,才能得民心,才能使整個中國美術界呈現出和諧與健康、可持續良性發展的勢頭。可是,這些年來美術界卻出現了與胡總書記所提出的“四個希望”、與黨中央提倡的文藝創作方向不一致的值得令人深思的怪現象,有的人一輩子只會畫那么幾個“古代名士”,在1990年11月7日,跑到巴黎去丟人現眼,在當年李鴻章入住的巴黎市羅德西亞大酒店,舉行由嚴家其主持的記者招待會上宣讀《辭國聲明》,在國際上影響很壞,且在美術界名聲狼藉,善于熟練地玩弄“內靠官僚,外靠奸商”訣竅,卻不知根據什么標準、什么獎勵原則再次被捧成名聲“譽滿神州大地”的人物;還有的藝術才能平平但善于玩弄權術的人物,不但混得了官場的顯赫地位,而且,竟然有膽量公然宣稱,他們除了在國內大城市興建此前中國現代美術史上任何一位杰出的美術界大家生前和死后都不可能興建的超豪華美術館,而且,還要把他們的個人美術館建到歐美國家的大都市去!他們何以能如此炫耀自己呢?只要查一查他們這些年來,如何采用超常規的玩弄權術的手段,超常規地大量撈取錢財,就非常清楚了!黨風不正,政治腐敗,體制所暴露出來的問題,也反映到美術界來了,有的問題還相當嚴重。一些混跡于美術界的人物,以“藝術”的名義,干出了不少見不得人的骯臟壞事丑事,一些所謂的“名家”“大家”與少數政府官員互相勾結,干出了一些怕見陽光的嚴重褻瀆藝術、有損于黨和政府在人民群眾中的良好形象的壞事,我認為按領導者個人的好惡來褒貶藝術家是不能服眾的!魯迅先生曾說:“有比較才能鑒別”。可當這樣兩種現象同時發生在中國當代的美術界的時候,一比較起來,我卻不知道該鑒別出什么意味!
除此之外,還有以下一些令人同樣感到匪夷所思的怪現象,諸種怪狀所折射出來的正是中國美術界在繁榮發展之下所出現的道德滑坡和良知缺失:
(一)美術界理應是被譽為“人類靈魂工程師”的美術家們云集的圣潔領地。可是,如今的美術界,卻成了爭名奪利的名利場和是非之地,也如商業廣場一樣,被一些吹牛扯謊、弄虛作假、坑蒙拐騙的文化流氓、藝術騙子弄得烏煙瘴氣、歪風邪氣盛行!有些混跡于美術界的“理論權威”,有些所謂的“名家”“大家”和“大師”之流,只要把他們在實際上所作所為拿出來曬曬太陽,其令人厭惡可憎的文化流氓與惡棍、藝術騙子嘴臉,就暴露無余了!如有位“理論權威”,被某省美術出版社聘請其擔任將出版的《×××全集》的主編。他在全集的前言中寫道:“一次我路經某省時,突發奇想,擬策劃主編《×××全集》”云云。這么一句看似不經意的話語,就幾乎輕巧地把出版社策劃出版《×××全集》的勞苦工作全部占為己有;因此,出版社拒絕其在前言中寫這句話。對此,某“理論權威”大為不滿,在他惱羞成怒地不辭而別離開某省會城市時,竟然將出版社花重金翻拍的各地美術館和私人收藏的×××名家作品的反轉片,以及把請多位著名美術史論家寫的研究×××名家的文章手稿等相關編輯《×××全集》重要資料全部帶走。其手段之惡劣,道德之敗壞,實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在其于公開場合大擺其“理論權威”架子的時候,誰能相信他竟然是一個靈魂如此下作的人物!在某美術出版社嚴肅向其發出責令必須送回《×××全集》全部重要資料、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的最后通牒后,某“理論權威”才乖乖地將全部重要資料送還出版社。此事影響之惡劣,在某省美術界至今還為人們所議論。
(二)有句俗話說:“人無廉恥,百事可為”。人若喪失了道德良知,什么丟人現眼的壞事丑事都干得出來。這些年來,美術界弄虛作假,肆意進行炒作之風,令人感到荒唐可笑。如有人在美國紐約街邊一個毫不起眼的不足二三十平方米的畫廊,搞了一個毫無影響力的“畫展”。可是,當其回到國內后,就采用欺世盜名的手法,猛吹他的“畫展轟動了美國紐約”云云。還有人在巴黎近臨盧浮宮地鐵站過道中的一家不到十來平方米的小畫廊,搞了一次根本不像樣子的所謂 “畫展”,卻敢于向國人厚顏吹噓為“是在聞名世界的法國巴黎盧浮宮美術館成功舉辦在生的中國著名畫家畫展的第一人”。真是可笑至極!這讓人想起了魯迅先生筆下的阿Q。這種自欺欺人的作法,最后只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使自己在業內外身敗名裂!
(三)有人將商業界的官商勾結、牟取暴利的手段,照搬到美術界來,通過送畫、送錢乃至送美女的手段,收買對他們有利用價值的少數官員,然后利用官員的官場權利關系網,去承接包攬動輒數百萬乃至過千萬的雕塑、壁畫或裝飾藝術工程,使原本神圣的藝術工程,變成惡俗的商業炒作游戲,變成藝術奸商與官員互相勾結、瓜分國家錢財的腐敗工程。有人公開揚言:“不過千萬元的雕塑工程,他不感興趣”!以此說明其能耐之大。據說,在全國公認雕塑創作實力很強、有不少全國頂級著名雕塑家的某地有項雕塑工程,如果按當地多位頂級雕塑家的說法,最多兩三百萬就可拿得下來。可是,有關方面卻舍近求遠,去請幾千公里之外某位“大家”承接該項雕塑工程,結果卻耗資一千數百萬元巨款。而且那件雕塑的藝術質量之差,令當地業內人士搖頭,罵聲一片!當地多位著名雕塑家不只一次對我說:“海內外人士都誤以那件難看的雕塑,是出自我們當地雕塑家之手,弄得我們經常要費口舌,去向人家解釋那不是我們本地雕塑家的東西,嚴重有損我們本地雕塑家的形象!”只要相關部門對這件作品進行審計,問題就非常清楚了。
(四)人們不禁要問:美術界何以會出現這種不正常的現象呢?而且令人大為困惑和難于理解的是,這種人竟然還能得什么大獎,被樹立為要全國美術家學習的“榜樣”!有位資深德高望重的老前輩說:“當代中國美術界的美術家們的生存狀態,如同水中之魚。在水中生存的魚中,有一種是浮在水面的魚,一遇風吹草動,它們就得意忘形,跳得很高,但這種魚肉質差,味同嚼蠟,不討人喜歡;還有一種是沉在深水中的魚,任憑風浪湧動,它們始終不聲不響,沉在水底‘修身養性’,因其肉質鮮美,深得人們喜愛。”老先生用“水中之魚”來比喻美術界不同“質”的美術家的生存狀態,既形象又很生動。
(五)慈善事業原本是圣潔神圣的偉大事業,美術界有些為人正直且有愛心的著名美術家,扶貧濟困,慷慨解囊,捐錢捐畫獻愛心,在業內業外有口皆碑。但是,不能不承認,在美術界卻也確有極少數人,將這個原本十分圣潔的事業,變得充滿了銅臭味,把慈善事業商業化到了令人厭惡的地步,成為某些人撈取私利的商業廣告宣傳活動。他們借搞“慈善事業”的名義,搞所謂捐款捐畫,為的是抬高自己的社會聲望和畫價,以便于斂取更多的錢財。
(六)北京中國美術館,被譽為是中國美術界最高的學術殿堂,在人們心目中擁有最高的學術權威。因此,大凡卓有成就的美術家,都希望到那里去舉辦畫展,希望自己的藝術才華,能得到這個最高學術殿堂的首肯。可是,這些年來,在些人爭相去中國美術館辦畫展,目的是為了抬高自己的畫價,使中國美術館成為畫價升值的臺階。如有人在北京中國美術界館搞完畫展,回到地方后,便馬上將畫價提高一倍至幾倍。所以,在業內難怪會有人戲稱:“你想抬高自己的畫價嗎?那就請先到北京中國美術館去搞畫展吧!”
(七)古今中外文藝史表明,文藝家在生能贏得美好的社會聲譽,主要因他在為人德行的高尚和藝術上創造出了為社會認可的豐碩成就。至于他死后能否名垂青史,也主要看他一生所取得藝術成就的大小,由歷史去作篩選的。當然,也有在生不為社會所知,死后名聲大振的,例如外國的像樊高,中國現當代的像陳子莊和黃秋園便是。唐代大詩人杜甫,晚年生活貧困潦倒到靠討飯度日的地步,最后餓死在長沙湘江中的一只小船上,他一生憂國憂民,留下了許多千古不朽的偉大詩篇。他們都是全身心執著獻身于藝術的光輝典范。我想,如果樊高、陳子莊和黃秋園,在生前就盤算著如何將精力花在投機鉆營、巴結達官顯貴、追求榮華富貴之上,其藝術上必定是個平庸之輩。杜甫若在生追求為自己建立豪華的紀念館,那就肯定在文學史中找不到杜甫的名字。對比當代中國美術界一些藝術家將心思花在對金錢和聲色犬馬的追求上,何以能在藝術上產生精品力作?現在,不少人在抱怨當代文藝中難于產生“大家”,我認為,究其原因,除了社會環境的因素之外,與文藝家自身的修養和歷練也休戚相關。
(八)前些日子,有位前輩在接受某報記者采訪時尖銳指出,在當代中國美術界,藝術家要想在藝術上出人頭地,在錢財上成為暴發戶,在社會上擁有顯赫的地位,能夠做到人人見了都要怕他、都要敬畏他三分的不可一世的人物,辦法就是在官場尋找保護傘,尋找一個過硬的后臺,用送藝術品、送錢和送美女的方式收買官員,爭取在各級政協、人大弄個委員或代表的身分,那就誰都不敢擠他惹他,有了“官位”的護身符,他們就可以“以藝術的名義”橫行霸道,甚至對敢于批評他們的人大打出手,美術界的風氣被這種人攪得如此險象環生,不能不讓一些有良知的藝術家要站出來,為美術界建立良好的文化秩序和競爭意識而振臂高呼。
(九)日前,溫總理在答記者問時說,“要歡迎人民群眾敢于批評政府,要把敢于批評政府的人請進中南海面對面地聽取他們的批評意見”。可是,前年某著名收藏家兼藝術評論家,批評美術界的模式化創作歪風時,卻因此吃上了“官司”,被早在20世紀80年代就運用“法律手段”到法院起訴控告當時中國美協書記處書記、著名漫畫家華君武先生的某位自我對號入座的“大家”告到法院,并要求索賠五百萬巨款的賠償費,制造出了中外文藝批評史上和中國美術史上一樁罕見的臭名昭著的丑聞!人們心寒地看到,表面上自由寬松的美術界,被一些自認為不可一世的文化流氓、藝術騙子弄成無法開展正常的藝術批評且令人感到氣氛恐怖的惡劣環境。據說,著名美術評論家×××由于出版著作批評了“當代藝術”,結果他收到了畫有子彈的恐嚇信;著名美術評論家×××,因為批評了某位只會模式化地畫幾個古人、動輒就動用法律武器來包住自己、嚇唬別人的某位“大家”,結果該先生就接到要暗殺他的恐嚇電話!美術界的人文環境被弄成這個樣子,談何促進中國美術的大繁榮和大發展啊?
(十)現在,不管在藝術上是否有成就的自稱為“名家”或“大師”們,都紛紛利用某些不懂文藝的官員急于抓文化軟實力建設、急于“創政績”“建文化強省”和“建文化強市”的心態,爭先恐后地創建以個人名義命名的藝術館或美術館。不知建“藝術館”或“美術館”的“名家”或“大師”們,能否有勇氣,請同行或批評家去他們的“藝術館”或“美術館”,虛心恭聽同行或批評家坦誠的批評意見?
(十一)有人說,現如今美術界的某些“大家”的屁股,是摸不得的“老虎屁股”,對他們似乎只能吹捧,且無論吹捧得多么肉麻可笑,卻從不見“大家”們站出來指責吹捧他們的馬屁客們的無恥、無聊和庸俗!這是因為吹捧有利于抬高“大家”的畫價;可是,只要誰批評了某些“大家”,他們就將批評者視為仇敵那樣對待!究其原因,是批評會影響他們畫價。現在,在業內,評價藝術家和藝術作品的標準和價值取向,已由原本要考慮是否有益于社會和人民的價值取向,轉為藝術作品能否賣個好價錢,“用金錢定位藝術”(參見2012年3月24日《廣州日報》“休閑周副刊”)的價值取向了。因此,在不少藝術家爭相抬高自己作品畫價的大環境下,你去批評某位“大家”的藝術不好,他就要對批評家動刀子,動用法律武器來“保衛”自己的畫價,這自然也是在古今中外美術史上可堪稱是“具有中國特色”的一種文化現象了。我真弄不明白,某些不可一世的自我感覺良好的“大家”,竟然會如魯迅筆下的阿Q那樣,誰若是批評了他,他就要大動干戈!
就我所列舉的以上問題來看,足以說明中國美術界需要將胡總書記提出的“四個希望”落實到實處;足以說明在當代中國美術界,客觀存在著由于體制管理方面的漏洞,由于道德良知的失范、社會擔當責任的淡漠,這應當引起有關方面重視,并下決心在進行深入調查研究的基礎上,召開專題研討會,進行深入的梳理和研究,采取相應對策才是。否則,上述問題如若聽任其自由泛濫和蔓延發展,對中國美術健康發展是很不利的。
(作者現為中國美術家協會理論委員會委員、廣東省美術家協會會員、湖南省美協原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