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優點貢獻給男性，這真可悲”

像男性的“女性創業者”？

作為女性創業者，我接觸過無數的投資者，很多投資者在第一次見面時，開場白會說：“你們兩位美女做公司不容易啊！”這句看似表揚的話，其實說明他們首先想到的是你的性別。

有一次，一個投資者找我媽媽談話，因為我媽媽在我們公司做財務工作。他們談了一下午，談的全是我從小到大的成長軌跡，問得特別細致，對我的婚戀問題也很關心。我媽媽出來之后就跟我說，她反復強調，從小把我當男孩子一樣養。

我想投資者就是想從我的成長軌跡里看到我不同于一般女性的特質，如果你跟其他女性沒太大差距，他們認為你很難hold住一個企業。

還有一些投資者，除了問具體的商業模式之外，還會問：“你們作為女性創業者，會不會遇到什么困難？生意伙伴愿意跟你們合作嗎？”

在許多投資者跟我的對話當中，我發現他們一直意識到我是一位女性，他們也不是不投女性創業者，但他們想尋找到的答案是，我能跟男性創業者一樣，理智、有氣魄承擔一個公司的責任，處理一個公司的未來。每次當他們對我的性別表示擔憂時，我會強調自己性格偏男性化，擅長邏輯思維。我想，如果他們面對的是一個男性創業者，根本不會問他的性格。

我們公司至今沒有引入投資，當然其中有一些別的原因，但我覺得跟我們是女性有一定關系。我跟一些男性同行對比過，我覺得無論從學歷、語言深度、邏輯能力來比較，我都超過那些人，而且他們很多做得比我們晚，業績也不如我們，但他們都能拿到成千萬上億元的投資。女性在這個社會里是第二性，附屬于男性。在他們看來，女性比較情緒化，缺乏創新精神，相對保守，學習能力不如男性。

而且我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女性投資者更不喜歡女性創業者。我跟一些女性投資人談了之后，要進入一下輪談判，相比男性投資者要難得多。也許她們自己從弱勢地位跳出來之后，還是更傾向于認為這是一個男人的社會。

但我不這樣認為，我的高管全是女性，不是說來我們公司不愛提拔男性，而是沒有特別的性別意識。我會覺得，我通過自己的努力可以成長起來，那像我一樣有韌性、有毅力的女性，她們也可以做到。我很珍視具有這種能力的女性，我會重用她們。

我認識另外一個女性創業者，她手上有幾十個品牌的代理權，每年銷售額好幾億。她屬于一有想法就馬上去做的那種人，執行力比很多男性強。我們一見面，她就跟我說：“我性格比較男性化。”我也不由自主地說：“我也是。”

我突然意識到，我一個受過高等教育，號稱女權主義者的人，居然把自己身上的這些優點獻給男性。原來我取得一點成績，就會在潛意識里說，我之所以比其他女性做得好，是因為我身上有男性的優點，我是按著男性的規則行事的。有很多男性優柔寡斷，遇到這樣的男性，我也會忍不住說他“婆婆媽媽”、“娘娘腔”，這真可悲。

成功、強勢、有邏輯—這些優良品質并非天生只屬于男性，它們是人性的優點。

職場女性的喜與哀

我們公司里的女性職工非常多，原來的男女比例有2比8，現在是3比7。

我反倒覺得女性員工比男性員工更好一點。男性更現實，更注重眼前利益，首先是這個社會讓男性賺錢的壓力更大，我們公司里面有離職的男性員工說，公司有前景、有未來，但女朋友現在要買房子，他等不及了，如果賺不到錢去買女朋友現在要的東西，女朋友就沒了。而且，男性的攀比心理很嚴重，尤其是在中國。一些男性員工看到大學時不如自己的同學比自己多賺五百一千，他就受不了，覺得自己的價值被低估，馬上就要跳槽。但工資之間的差距能有多大？一次跳槽就是放棄之前所有的積累。

相對來說，職場上的女性比男性忠誠度更高、更好相處、更感性和理想主義。她們首先是看自己是否喜歡這個工作本身，然后是工作氛圍。女性聚會的時候，很少會互相問工資是多少，都在嘰嘰喳喳地說，老板很煩或者老板又送什么禮物了。

只不過女性在職業化道路上，做得比男性稍微差一點。女性稍微有點不舒服就會請假。但男性的話，除非他下決心不在這個公司工作了，否則他會很少請假。

也有一些女性能力強、性格好強，在公司做得很出色，可惜受制于父母。我們公司原來有一個副總監，是個河南姑娘。復旦大學畢業的，人很聰明。她剛到公司的時候，還不會用Excel表格，一年之后，她就給全公司培訓，教大家怎樣用Excel表格。

但是，一到星期五晚上8點，她就雞飛狗跳地跑回家跟她爸爸視頻聊天，不管加班到多晚，她都不敢讓她爸爸知道她在加班，因為一旦她爸爸知道，就會來北京把她逮回去。

她父母把她想象得很柔弱，極力反對她離開家，說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面照顧不好自己的身體，她每年春節都是哭著從家里出來。

有一天，她接了電話之后就哭著跟我說，今天怎么都拗不過了。她爸爸花了很多錢，在當地的事業單位幫她弄了一個工作。她說她爸爸讓她先回去，辦了停薪留職再出來，萬一在外地發展不好，也有一個退路。

我告訴她：“你在外地，他都千方百計把你弄回去。你要是回去了，他還會千方百計把你留下。”她說，即使她知道不可能再出來，她也必須回去。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父母年紀大了，她不想讓他們痛苦。

我給她爸爸打電話，我說她很聰明，她爸爸就說聰明有什么用？對女孩子來說，一個幸福的家庭才最重要。在外面能蹦成什么樣？到30多歲時還得面對家庭的問題，到時候根本找不到丈夫。我跟他說我們幫她找男朋友，可是他說，他要自己看著選才安心。

最后那個女孩還是走了，我說：“我把位置給你留下，隨時可以回來。”這樣的現象在中國很普遍，父母總不希望女孩離自己太遠，不想她太辛苦，會想盡一切辦法給女兒弄一個穩定的職位，挾制她們回家鄉。

兩種被劃定的人生

中國對女人的要求有兩種，一種是嫁個好男人，一種是望女成鳳。我跟我妹妹孫多菲就是兩個不同的典型。

我爸爸是一個很男權的人。他希望有一個兒子，但是很不幸，我是一個女兒。當時他就覺得，女兒也行，就當男孩子養，于是對我寄予厚望。

3歲的時候，別人家的孩子都在玩兒，我在家里認字。到了5歲，我爸逼著我寫日記，8歲就發表了第一篇文章。我覺得我不是天生的神童，任何孩子被逼到那個程度，都會被逼成神童。

長臉，是我爸爸對我最大的期望。公務員考試，我考了四川省司法廳第一名，他覺得特別長臉，到處跟人講。后來我放棄這個工作去念研究生，我爸爸簡直絕望了，覺得那么好的一個仕途通道你竟然不走。等我去了《南方周末》，我寫的文章經常能上封面，報紙本身也有知名度，他覺得也是一件長臉的事，符合他的心理預期。但我很快又選擇了去美國念書，他很生氣。在美國念完書之后，他不停給我發四川招考廳長、副廳長的信息。

后來我去了華爾街工作，他也覺得是一件長臉的事。但回國之后，我跟妹妹孫多菲創辦了這個企業，在最初的兩年，他根本不來看我們，他覺得創業不是女性該做的事，他也不覺得我們能做成。他說：“社會競爭那么激烈，你算什么？你憑什么能成？”

我妹妹的成長過程，又是另外一個道路，她是在我3歲半時出生的，當時我爸爸還在外地，聽說又生了一個女兒，他就絕望了，在妹妹出生好幾個月后才回來看她。

從小，我爸爸經常跟我念叨一些誰的孩子考上北大清華，出人頭地的事跡。但對于我妹妹，我爸爸說，只要她能高中畢業就不錯了。我還記得有一次她在家里抄別人的作業，被我發現了，我跑去向爸爸揭發她，結果我爸爸說：“她是女孩子，能湊合上個大學就行了，抄一下也是長記性。”

我經常挨打，考試考了90多分回家都會挨打，隨便他怎么打，我就是不哭，也不承認錯誤。我妹妹一看到我要挨打，自己就先到旁邊跪著，免得自己也被打，但我爸爸從來沒打過她，說她身體弱。

其實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跟妹妹的性格發展就已經截然不同了，我認為這種不同很大程度上是后天造成的。

我很好動，喜歡爭強斗勝，但很不受老師喜歡，老師經常說我不聽話、叛逆、調皮，我成績很好，但老師還是每個星期都把我爸爸叫去說：“你女兒性格跟男孩子一樣，不好好引導，將來要進監獄。” 因此我也覺得自己是一個挺壞的女生，讓父母丟臉了。

我整天蓬頭垢面，臉上全是墨水，衣服是媽媽給什么就穿什么，從小被人叫作胖墩或小胖。雖然我的女性意識開啟得比較晚，但我還是能感覺到別人用女性的外表在要求我，這種感覺在我心里留下陰影，讓我很掙扎。我壓抑自己，也不太愛講話，逐漸變得特別保守、順從。

直到我離開他們到北京生活，我才對自己的人生道路和生活方式有了新的認識。我的自我意識得到強化，我認識到父母再怎樣都不能夠代替我生活。從北京到美國又是一個質的飛躍，美國的個人主義和對人性的尊重，讓我從思維、眼界上都完全解放了，解放之后我就覺得人生必須按自己的意愿來，必須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我按照社會認可的意愿來做，不會有人為我的痛苦負責。所以從美國回來之后，我做的事情都是為了我自己。

我妹妹跟我完全不一樣。她一直特別招老師喜歡，溫順、安靜，老師經常表揚她可以坐在教室里面一動不動，能坐得像木樁一樣直。而且她從小到大都被人夸漂亮，導致她從小就對自己的外表無比重視，但她因為經常被說笨，變得很自卑，沒有安全感，她擔心自己沒有美貌之后該怎么辦。

她上大學期間，周圍有很多美女朋友，都找了有錢的男朋友，她自己交往的也都是富翁，可是她覺得，那些富人打心里覺得她們配不上他們，看似找一個好歸宿也不是一條出路。幸運的是，她遇到了她現在的老公，他全身心地接受她，她在這個家庭里獲得了安全感。

在做投資的期間，我意識到電子商務網站很有未來，就邀請妹妹和我一起創業。在我們一起創業之前，她很不自信，非常依賴人。我們兩個人到一個新的城市，永遠是我去看路牌，研究怎么坐車，她就站在旁邊等。有一次我問她：“你怎么就不看路牌呢？萬一我看錯了，你也可以幫我想想。”結果她說：“你們都能看，為什么要我看？”

在我們一起做了這個網站之后，她的改變很大。前些年，我們一起去跟銀行合作做特賣活動，一些銀行的領導還跑來挖她，請她去做私人大客戶經理，獵頭公司也給她打電話，他們不知道她是這個公司的合伙人。有時候我去外地出差，她一個人在公司也能獨當一面。逐漸地，她發現自己其實很聰明，原來自己也是可以獨立做事的。她現在知道了自己想做什么和可以做哪些事。

有時我問她：“你更喜歡現在的自己，還是原來的自己？”因為原來的她更漂亮，現在變胖了。她說她完完全全更喜歡現在的自己。原來的她焦慮、絕望，看到自己年齡在長大，總在擔心不能在最美的年華給自己找一個好人家。

兩性之間首先是性吸引力

所謂的男性化特征讓我在事業上獲得成功，也讓我在情感關系上受挫。

我曾經跟一些男生約會，聊著聊著他們就說，要不我們一起做一個生意吧？我在國外留學時接觸到一些外國男生，相對來說他們更容易接受強勢一些的女性，但到最后他們還是感到有壓力。

全世界的男人都有這個通病，他們無法接受比自己強勢的女性。他們要求女性具有的特質是溫柔、順從、被動和善于聆聽的。而我每次展現出來的是桀驁不馴、有主見有邏輯，從來不是順從者而是領導者。

當今社會對女性外表的要求，比對男性的高很多。我也嘗試過改變，比如減肥，裝得比較溫和，注意自己的著裝，但壓抑本性讓我很糾結，有時候我很憤怒。我覺得女性應該有不同的姿態。

大腹便便的男生帶一個美女，大家都覺得很正常。一些喜歡帥哥的女性，反倒被人說成是不成熟、幼稚。因為男性地位高，所以女性對男性的要求，是從社會地位上考慮，要求有安全感，要他能提供物質上的保證。女性地位低，男性對女性的要求就是從生理屬性上考慮：三圍、臉蛋、性感，但生理屬性是不可改變的。

有時為了反抗這種社會標準，我會刻意要求自己找長得帥、長得高的男性。其實我只是在強調我的權利。我覺得如果對方不把我當成一個綜合的人，考慮我的性格、情趣、智力，只考慮我的外表，那我也會挑剔他。

大多數中國女性對男性的社會屬性考慮得太多。很多人說，這種選擇是因為男性體力好，古時候要靠男性打獵。但不是還有母系氏族嗎？現代社會的女性，可以靠自己的智力獨立謀生，為什么還要過多考慮男性這么多的社會屬性，壓抑自己對異性的天然的生理屬性的需求？

我覺得，兩性之間首先是性吸引力。性吸引力對雙方都是平等的，這是出于人的動物性。有時候我想，找男生一定要找比自己強的嗎？我對男生的選擇一定不會遵照社會普通的規則，只要他足夠聰明，有自己的一技之長，有自己的特點，好玩，有趣，這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