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到現在,中國作為一個禮儀之邦的底氣,在于傳統儒家文化的系統支撐。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儒家和道家是對小農經濟存在與發展下的一種思想上的兩個極端表現,兩者卻又相互融合。融合之處表現為雙方對人世與出世兩個觀念的秉持。
小農經濟的產生順應自然環境的制約,這給予未來致力于田間耕種者以生存根本,并在之后衍生出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等社會關系,形成一套層次分明的等級制度。禮節在制度下恪守著人身而為人的文明標準,并以一種觀念的存在方式植入人的內心深處,成為根深蒂固的行為操守。
如若反觀西方,以希臘為主,這種小農經濟的維系則蕩然無存。中國人敬愛土地,是大陸性人群向大自然索取生存材料的一種情感回饋。而西方城市瀕臨海洋,城市制度的建成不拘于太多類似東方的等級獨裁性質,個體存在以市民作為相處的聯系紐帶,是一種區別于農業生產的商業意味。
作為一種思想觀念上的體現,儒家文化在當代中國社會依然影響著幾代人的行為規范。她已仿若一種富有宗教性質的存在。觀念一旦形成,即是深層文化的固定,她將衍生許多外在的人為集體行動及一些具體的物質形象。然而,在最初,在未經外來信仰的沖擊及影響,在人們剛剛解決生存危機之后的那段時間,是人與自然、生物相處最為貼合、緊密的階段,信仰及膜拜的行為產生亦顯得單純。
我們會發現,人們對于一些未知現象還未得到科學解釋前所作出的反應,大抵處在一種蒙昧的對大自然屈服的狀態。動物的生存能力強于人時,或者說,當動物本身所表現出來的一些生存技能及精神為人所知并得到認可時,對固有動物的崇拜即會產生。這種崇拜以圖騰的方式呈現。
其實,不僅是對某一種動物,如北方的狼、南方的蛇,人們對其進行情感寄托外,一些植物亦會成為人們崇拜的對象,這亦是農業經濟發展下人于精神層次上的最直接體現。到了后期,圖騰顯然不單以動物、植物的原本形態顯現,人們下意識地加入了自己的形象,使一種半人半獸的圖騰得以產生。這是因為,人們相信,自己與這些動植物之間存在著某些血緣上的聯系,他們為自己力量和智慧的來源提供一些出于現實的支持,而這種支持即來自他們所信仰的動植物。
有意思的是,這些血緣上的聯系常常以神話的形式加以體現。我們在一些古代君王的誕生傳說中可讀到類似情節。君王的誕生,往往被增添上一層與神界有關的神秘色彩,為其執掌政權和鞏固地位提供來自不屬人界的神秘力量,使他們更符合應運而生之理,樹立近乎神的形象。由此可知,圖騰在某種程度上既對神話的來源探討進行了補充,亦被用以解釋封建君主集權的原因。
不僅如此,圖騰還涉及生殖。部分植物的生殖可解決人的溫飽問題,動物的生殖則更與人的實際繁衍貼近。人在種族的壯大需要和動物本能下,需要在土地上留下痕跡以證明自身存在并延續生命,這個目的通過生殖繁衍即可實現。陜西臨潼姜寨出土文物一一魚蛙紋彩陶盆中的魚、蛙圖,之所以能成為圖騰,不排除是因為這類水系生物在生殖繁衍方面強大的可能。
陜西西安半坡出土的人面魚紋彩陶盆,描繪了兩幅人魚面及兩條魚。仔細看這兩條魚的線條、圖形構造,都接近于象形文字時期遠古人對大自然物種觀察后的最直接表達。將魚解剖,可以明顯地看到三角形合成圖案的雛形。而魚鱗的體現,亦是以線條來加以闡釋,是人們對幾何圖形有意識的運用。相比于對魚的涂畫,人魚面反而能體現一種人與生物相與連接的需要,更符合如今人們對于圖騰的意義表述。這是對圖騰展現的寫實作法。
到了后期,觀察一些考古出土的早時人用工具或裝飾物,其上的條紋圖飾則趨于寫意。在陜西西安半坡出土的復體魚紋彩陶盆中,我們可以看到兩條上下重疊并行的魚。魚的形象與同是半坡出土的人面魚紋彩陶盆上所繪之魚相比,已顯得抽象,但其所指向的內涵卻未被泯滅。有些圖案已不追求物種的整體性,而是直接從物種身上摘取最能夠指代和表意的部分,單獨呈現,被描繪成規整漂亮的紋飾。這些紋飾的排列及空間布置,帶有遠古人對信仰與美的追求,故有一種最為樸質的魅力。
而圖騰的演變,也由單一的畫像表現趨于復雜。伴隨著原始部落的戰爭和吞并,落后的部落必然接受強大部落的蠶食,進而接受他們帶來的文化侵蝕。圖騰是部落的集體象征,是部落的名稱指代,類似于動物規劃自身活動范圍不允許其他同類侵犯而留下的氣味。一個社會組織雛形的形成,需要某種象征物來體現、區分,圖騰即富有這種功能,她代表的是一個部落的人群集結、精神特質及組織構成以后的制度、行為標準衍生。兩個、多個部落的聯盟或相互吞并,一定帶來文化意識上的雜糅及統一,于是圖騰也開始進行演變。比如沿用強大部落所屬圖騰,或將兩個、多個圖騰相與拼接形成共有標志。如今我們所說的龍圖騰,即是多個物種代表部位的結合統一,鳳凰亦如是。
如今我們再觀看這些繁雜的圖騰時,亦可感覺到一種極富神圣的隱喻,她帶有遠古人膜拜天地的審慎的、虔誠的、質樸的態度。將這些繁雜的線條一一拆解,慢慢摸索,原是一種最為單純的對自然、美、藝術及文化的感受。圖騰所帶來的對觀念、行為控制的反思,隱隱中已暗含一股哲學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