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行

1

在這一首詩中，我仍然顯得單薄

仍然不能介入火熱的生活

看吧，花朵或者秋天

它們身上落滿被我忽略的頌歌

昨天的課堂上，我抱著書本鼾睡

漢字們從夢中一閃而過

無窮的陽光照亮了古老的諺語

書到用時，我正兀自發呆

還有愛情。被小紅帶走的歡樂

令人痛惜的韶光啊，如今流落何方

為什么不讓風捎來消息

我自言自語地在人群中穿行

尋找，親近夢寐以求的故鄉之月

猶如久旱的村莊迎來暴雨

2

我知道昨夜的情人，沉睡的花朵

如何醒來。我擁有她均勻的呼吸

和時斷時續的夢囈

在40瓦的燈下，真實，清晰

我的目光從書頁中移開

看見窗外的黑暗，不說話的黑暗

沿著鄉土以東飛翔

把一兩聲狗吠悄悄掩去

河流彼岸，白楊林深處

爽風起時，那些激動的詩行，堅定的漢字

尚需個把時辰才能抵達黎明

午夜兩點。傾聽，或者沉思

默誦以往的愛情，寂寞的美

我敢說，我不是為了自己才久久激動

3

難得有這樣的好心情。大雪過后

我來到冬天的原野上散步

在一片白色之上，寂靜的

無邊的、高處落下的陽光漸呈溫暖

我走得很慢，但雪后景色不容置疑

我走過梯田、松林和無人的山岡

走過一年中最后的時光

向一只探頭探腦的小松鼠問好

我呼吸，沉思，在雪地上留下痕跡

回過頭來懷念秋天。多么美好的季節啊

當初我在清晨抱病寫詩

故鄉三次送來含露的花籃

我出入民間，承受著盛大的饋贈

和雪后的村莊一樣，尤其喜歡沉默

4

一場微雨之后，我打開窗子

久違的氣息迎面撲來：漫天綠色

乘著一兩縷清風徐徐飛翔

丘陵，甚至山峰都難以把它們阻攔

春天來了。我在心里祈禱著

呼喊著，我在異鄉的窗口靜靜地眺望著

相愛的人走過老家的山坡

勞動使他們的背影顯得更加可親

從五蓮到濰坊，到山東

村莊露出難得的一笑

當我含淚加入贊美的行列，鮮花和掌聲

昨天的光榮，卻已不復存在

春天，春天，我含著熱淚把你贊美

我扶著三月的桃花回到故鄉

5

去年八月，我所感恩的土地

我的家園，在秋天的道路上回過頭來

先是收獲谷物

然后獻出種子

去年八月，我的弟弟跟在父親身后

我的父親，跟在一頭老牛身后

靜靜地穿過責任田

穿過從清晨到黃昏的距離

去年八月，有一夜月上林梢

清風攜帶著未了的心愿飛臨村莊

安詳的隙間我翻越山岡

去鄰村看望昔日的愛情

去年八月，我沿著五蓮的民謠散步

在民謠的故鄉指點山水

6

果園深處，居住著村莊，人群

和民歌。這些樸素的美

穿過秋天之后

才能和我相遇在農業的詩篇

一滴汗珠的對面，我清晰地看見

我所贊美的物質，蘋果，或者板栗

它們如何在枝頭成熟

如何在風中緘口不言

果園深處，我懷念北方

村莊呵，時光在你身邊也只是一閃而過

明年春天你能否戰勝貧窮

就在果園深處，收獲的余音

教我極度從容：時而沉默，時而歌唱

所有的才華都為家鄉而傾盡

7

多么熟悉的旋律。放羊的人

家鄉的歌聲把你頌揚

在那高高的山岡上

春天來了，草木青青，溪流淙淙

袖著雙手走過北方

放羊的老鄉，你站在迎風的埡口

好像一棵樹，一塊石頭

貧窮被陽光照得一清二楚

有時，你來到下山的路邊

眺望黃昏漸漸消失，歸來的羊群

擁擠著，從你心中穿過

但不要揮動鞭子抽打羊只

抽打一種炊煙般的善良。放羊的人啊

比起羊群的前途，你也未必樂觀

8

盛開的菊花，照亮深秋和山岡

仿佛靜靜的一瞬，鎮定，樸素

從家鄉往北它一路流連

在三百公里處，成為我的第一朵清愁

昨夜的夢中，我遇見菊花

懷鄉的詩篇之間，我感謝菊花

穿過壞天氣和伊人的

心境，顯得無比燦爛——

盛開的菊花，接受九月的問候

一言不語的菊花，迎著風雨

為植物的美而堅持

一朵尚未凋零，另一朵已被摘走

盛開的菊花，讓我想起菊花姑娘

她離開村莊，卻留下了淚水

9

山區的月亮是從山中升起來的

是12月中旬，是夜間，圓滿的光輝

照亮起伏的山岡，谷地

和三兩個燈火黯淡的村莊

明月高過林梢，路邊的人影

仍然朦朧。那些沉醉于愛情的孩子

父老鄉親的后代

他們的夢試圖擺脫習慣

抒情時刻，在河流或者湖泊的內部

我的聲音比月色純潔：我在水中撈月

這美好的愿望來之不易

明月呵，就讓我和清風穿過露珠

把你稱頌；就讓我和詩歌走遍故鄉的清晨

向鄰居們問好，也為你送別

10

往往是深秋，往往是家鄉的山中

野菊花如期盛開。燦爛的黃顏色

純潔的白顏色

凌風四散，遍及山岡，谷地

沉醉于一種三百格的抒情

或者放縱遠方帶走流浪的歌聲——

整整三年，野菊花

把我拋棄在外，把我遺忘

九月是詩人的生日。回家路上

再次遇見野菊花，我無言以對

而當它道出秋風，陽光

和母親1969年的呻吟，我仍然無言以對

沉默和憂傷不是野菊花的初衷

我說，美不凋零，一路珍重

11

如果是黃昏，如果豐收已近尾聲

九月，或者十月的田野中

我的鄉親們，有的走上了回家的路

有的還坐在田邊歇息

暮色中的秋天，喜悅

和蒼茫的疲倦，令鄉親們無言以對

是啊，種子已經深入泥土

這種時刻，農業拒絕語言

夕陽斜照的時辰，隨晚風走遠

那是誰家的父母心事重重

仿佛去年女兒出嫁

他們躲開人群，把淚咽到心底

暮色中的秋天炊煙高于村莊

寂靜和恬淡，我能漸漸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