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我是熱愛農村的。近幾年來,我的心底卻萌生了“出逃”農村、甚至厭惡農村的想法。這種想法產生之后,我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真的厭惡?三十幾年的農村生活給了我無盡的人生夢想,也給了我無窮的“出逃”力量。小時候在大場里打螞蚱、踢毽子的孩子們都已經長大了,睡在驢槽里的趣事也漸行漸遠。當我再次返回農村,農村卻不是記憶中的農村了,突然之間有種說不出的憂傷。一山一水,草場樹木,它們依舊環繞著村子,而往昔的人和事已成為遙遠的故事。我知道,其實我厭惡的并不是農村本身,而是在大社會的演變下失去真誠和信任的那些人和事。
誰說發展不是好事情?低矮黝黑的房屋變成高大明亮的瓦房不就說明大家的生活條件已經到新的一個層次了嗎?可是,當我看見大多數老人住在門前臨時搭建的小茅房里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冒出一身冷汗來。在心里,我早把千百年來“養兒防老”的信條一棒子給打死了!
老人在這個社會似乎真的已經成了弱勢群體,贍養問題無形之中向這個社會發出挑戰,這是誰的錯?是不是社會的發展要將老人推向“出逃”的境地?或者,新的發展帶給農村青年男女思想上一種新潮流?這種發展和潮流必須要以贍養作代價?農村老人們單獨居住在門外早已司空見慣,它不是現象,而是必然。小說畢竟是小說,它不能解決社會中各種復雜的矛盾,但社會有責任讓老人老有所養。
善良、真誠、信任,乃至純樸和厚道,這些幾乎慣用農村人的好詞語現在已經閃現不出它原有的光彩,取而代之的可能是奸猾與歹毒。如果我不在農村,或者沒有親歷的話,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當下農村這些現實般的故事帶給我的震撼是無言的,痛楚的,于是我在心底就有了九月這個可憐且堅韌的老人來,我必須給她善良,給她純樸和勤勞。這樣優秀的九月為何要“出逃”?王燕同樣是善良而堅韌的,那么她的“出逃”呢?我們只能從復雜的社會和農村變化去尋找根源。人和人之間的信任是構成社會和諧的重要因素,這個因素一旦脆弱起來,我想,這個世界在就沒有什么堅強的東西可言了。于是,我的心里就又萌生了這樣的愿望:“她帶著一群孩子,神情安然,正向不遠處一片茂密的森林走去。那群孩子走著走著屁股上就長出尾巴來,一個一個變成了猴子,漸漸消失在森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