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著名導演金基德的新片《莫比烏斯》入圍了今年的威尼斯電影節,但在韓國本土卻被“限制上映”,目前韓國并沒有限制級影院,此片等于被禁。被禁的原因并不出人意料,“暴力、恐怖、非倫理、反社會”,換句話說,“和金基德大部分電影一樣”。
金基德是韓國導演中的異數。他沒有受過正統的電影教育,32歲才第一次看到電影;寫了幾個劇本在韓國獲了獎,進入電影界,從36歲初執導筒,到《漂流欲室》讓他驚艷威尼斯,只用了短短三年的時間。他的電影中充斥了極端的暴力與色情、殘忍的人性與道德,讓他不僅遠離了普通的韓國觀眾,也讓同仁對他敬而遠之。這部神秘的《莫比烏斯》,據說就是其中母子亂倫的場面惹惱了電影審查機構。
金基德在韓國的冷遇與他在國際影展上的風光形成了鮮明對比。他的《漂流欲室》、《收件人不詳》、《撒瑪利亞女孩》、《空房間》等在電影節攻城略地,甚至去年的《圣殤》,獲得了威尼斯電影節的金獅獎,這是韓國電影所斬獲的第一座金獅。《圣殤》在韓國上映首周,觀影人數僅一萬,這已經是金基德在韓國的最好成績。
他并非韓國的賈樟柯或者婁燁,要以獨立電影揚威影展來獲取國內主流電影界的話語權;更不是張藝謀范兒的民族主義色彩濃厚的路子,販賣東方奇觀。金基德大概永遠不會得到韓國主流電影界的全心認可了,他也并沒有為此努力過,總是以極小的成本、極短的時間拍那些“生而為人”的痛苦故事,韓國電影這十幾年來在商業上的巨大發展,和他絲毫扯不上關系。
但金基德并不孤獨,他的市場在西方。《撒瑪利亞女孩》講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故事:兩個女孩為籌得去歐洲旅游的費用而賣淫,一個女孩死后,另一個聯系了她死前的每一位恩客,獻出肉體,然后把錢退了回去。這樣一個在東方語境內無法理解的故事,卻在西方體系內,有著極為正統的位置。“撒瑪利亞”意為出賣自己身體為神服務的女人,與她們發生過關系的人必須信仰神。活下來的那個女孩獻身、散財,是以此度己度人。
《圣殤》的海報,則干脆選擇了米開朗基羅的“圣母憐子”雕塑,圣母以寧靜而慈悲的目光注視著懷中已經成年的耶穌。而《圣殤》的故事,幾乎是對此經典的完全呼應,片中罪惡的男子是耶穌,而突然現身的女人則像圣母一樣赦免了他的罪。甚至,片中出現的一堵墻上,寫著“信耶穌得永生”。
金基德在自傳《野生金基德》中曾披露,他沒有讀過什么書,如果說讀過一本書,就是《圣經》,那些神啟令他著迷。年輕時的貧寒與卑微,曾是金基德不愿觸碰的傷口,他中學沒畢業就去工廠里埋頭生產機械,雖然“看到的聽到的都是人生的哲學”,但他不知道“是否有屬于自己的人生”。30歲時金基德孤注一擲去了法國,游蕩兩年,希望“忘掉”之前的生活。
在后來金基德的電影中,人生的極大痛苦、無法探底的欲望、對于自我救贖的強烈渴望,構成了他的母題。無論他是否在《圣經》中找到了答案,他的電影中都留下了鮮明的“神啟”印記。這在一個東方導演身上,是多么稀缺又緊俏的資源。他并非要做到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嫻熟才能成名,西方觀眾仍通過粗糲直接的鏡頭、略顯生硬的隱喻,找到了熟悉的結構。那些暴力與色情,是人世的罪與罰,越強烈就越難以擺脫。“我們所有人,是共犯也是罪人。從神到人都無法自由,都渴望著神的慈悲,”金基德說。
他如此悲觀,對他而言,連能夠實現救贖的神,都不是自由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