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看到這篇文章時,浙江工業大學一位老師的畢業致辭剛剛在網上躥紅。如同所有病毒式傳播一樣,這位老師的畢業致辭,被扣上了一個“最奇葩”修飾語。
它沒有辜負這個形容詞。這位老師在致辭里頻頻借用了網絡流行笑話,譬如“生活就像新聞聯播,不是你換臺就能逃避的”,“人生就像高壓鍋,壓力太大自己就熟了”。
大學畢業致辭走入公眾關注視野,似乎始于2010年,“根叔”華中科技大學校長李培根在畢業典禮上,那篇充滿了網絡熱詞的致辭發言,不僅在典禮上贏得掌聲,還迅速成為眾多大學校長與老師們競相模仿的范本,以至于后來有了批評的聲音:“新的官話和套話”。
人們努力想從這些“校長如是說”中,窺視一個國家的大學形象。而這個中國百年來的大學之道,也多少隱藏在這些致辭的背后。
1907年3月13日,時為光緒三十三年,京師大學堂招收的第一批速成科學生畢業。
據記載,這一天上午10點舉行畢業典禮,京師大學堂總監督張亨嘉,率領全體師生向“萬歲牌”行三跪九叩禮;接著,又向“圣人位”行三跪九叩禮;繼由教習代表、畢業生代表發言,頌贊大學堂功績。
教習代表和畢業生代表究竟說了什么,至今以難以查證。不過總監督張亨嘉在1904年就職時的演說卻流傳至今,只有一句話,14個字:“諸生聽訓:諸生為國求學,努力自愛?!?/p>
1917年10月,時任南開大學校長的張伯苓面對畢業生說:“今日正諸生立志之時,無論各具何長,要皆能發揚倡大,以備國家干城之選……臨別忠言,語短情長,聽之擇之,是在諸生矣?!?/p>
這篇簡短的演說,被臺下一位年輕人認真抄錄下來,名之為“校長訓詞”,此人正是周恩來。

1932年,北大文學院院長胡適在畢業典禮上發表了一篇著名演說,他警告畢業生們,走入社會之后要提防兩種墮落:第一,是容易拋棄學生時代求知識的欲望;第二,是容易拋棄學生時代理想的人生的追求。
胡適贈予畢業生三條藥方,稱“雖未必是救命毫毛,也許能做個防身的錦囊”。
第一個方子,是“總得時時尋一兩個值得研究的問題!”
第二個方子,也只有一句話:“總得多發展一點非職業的興趣?!焙m說:“ 一個人成就怎樣,往往看他怎樣利用他的閑暇時間。”
第三個方子,還是一句話:“你得有一點信心?!?/p>
另一位發表過著名畢業演講的學者是竺可楨。他于1936年至1949年期間,共擔任了13年的國立浙江大學校長。1945年,第18屆浙大畢業典禮上,竺可楨發表了這篇名為《大學生之責任》的演說:
“諸位來賓,同仁,同學:在現代世界你們得認清三點:知先后;明公私;辨是非。浙大過去的校訓是‘求是’。我們應該只知是非,不管利害?!?/p>
上世紀50年代末,中國大學校長們的畢業致辭進入了一個充滿革命話語的年代。
1958年,中國科技大學校長郭沫若對學生致辭說:“本校值得夸耀的是,在1600名同學中,黨團員占84%……我們希望全體同學都能成為黨團員,隨著年齡和思想的成長都成為黨員,使我們的學校成為百分之百的黨校?!?/p>
而同時期的香港,1957年7月,新亞書院第六屆畢業典禮上,書院創辦者錢穆的致辭引用了三句俗語:一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勉勵學生“一天在職位上,就當牢守一天的崗位,盡量把事情干好”;二是“一個和尚挑水吃,兩人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告誡學生要盡責任,勿推諉;三是“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因為“人人都把自己門前的雪掃清了,就會打開一條四通八達的大路,對人人都有利益?!?/p>
“我們當知,社會不好,責任在我……我們亦當知道,如果我們盡責任,力求上進,那么社會也就決不會讓我們永遠吃虧。要緊的是我們當抱赤子之心,以迎接一切……光明是從我們每個人的眼中發出去的。”錢穆先生如是說。
最近幾十年里,中國大陸的校長似乎變得越來越不會說話,也少有青年學子在聽到演講之后,會認真抄錄下來,作為一生的座右銘。
他們習慣于“丹桂飄香”、“桃李芬芳”的套話,習慣在致辭中復述學校的發展和成績,并聲明這些成就跟領導的重視是分不開的。他們鼓勵畢業生的語言,也往往是千篇一律的“今日你以××為榮,明日××以你為榮”如同許多工廠寫在墻上的標語。
來自法學院的教授成為打破這種沉悶的先行者。這并非沒有原因:法律須辯論,所以他們口才一般不壞;法學典籍又往往追溯到希臘羅馬,有講演的傳統。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當數北大法學院院長朱蘇力。從2001年到2010年,他擔任了10年院長,其每一屆畢業致辭,都在北大學生中以及網絡上廣為流傳。
致辭中,朱蘇力會提到一個學生在四年里的變化,從胖乎乎變得亭亭玉立,會用詩意的語言描述大學校園的記憶,他會引用《論語》、《老子》、桑德斯和涂爾干的著作,也會引用電影《天下無賊》的臺詞,而最終,他總是要談到大學之道。
最近幾十年里,中國大陸的校長似乎變得越來越不會說話,也少有青年學子在聽到演講之后,會認真抄錄下來,作為一生的座右銘。
一段2004年的畢業致辭是這樣的:“你將為之服務、將捍衛其權利的,最終說來,就是他們,而不是什么抽象的正義。那個在你的教科書中常常出現的神圣化的‘人民’,說具體點,就是他們,就是像你父母這樣的一些人一些看起來不那么成功有過挫折的人,一些聰明、才華、運氣都不如你的人……而且,多少年后,你還可能發現,你就是他們中的一員?!?/p>
朱蘇力卸任北大法學院院長的那一年,人們發現了“根叔”。之后,“根叔體”便在大學畢業典禮上泛濫。
2012年,浙江大學法學院畢業典禮上,副教授高艷東甚至模仿了電視劇《甄嬛傳》里的臺詞:“朕私下想,諸位書生必是極好的。眾愛卿均是高帥富,眾愛妃均是白富美。但是,請你們記住:事業有成的、當領導的,往往都是矮挫窮我們的領導除外。因為,法律只評價客觀行為,而不關心主體形象。”
校長們和教授們希望用這種方式拉進與學生的距離,事實上他們也做到了。但是這樣的娛樂,也顯示出平日與學生疏離的校長們,試圖親近年輕人時的一種矯枉過正。
相比之下,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法律系主任林維教授在今年畢業晚會上的致辭,也許更符合人們對大學的莊重想象:“像愛護我們的眼睛一樣愛護我們的法律,確保它們能夠得到嚴格遵守,這是每一個法律人的責任……各位同學并不一定都去從事司法工作,但是我們希望能給你們一個這樣的專業烙印,我們要比其他任何人,都更為嚴肅認真地信仰法律,對待規則,重視公平和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