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高棉，只剩下審判

2013年5月30日，廣為人知的柬埔寨前紅色高棉領導人喬森潘、農謝在金邊接受聯合國國際法庭的審訊，首次向當初紅色高棉統治下的受害者家屬道歉，但依然不肯認罪。

據耶魯大學大屠殺研究項目統計，在紅色高棉執政的1975年至1979年，柬埔寨約170萬人因勞役、饑荒、疾病和政治清洗而死，而當時柬埔寨全國人口僅800萬左右。

十年前，聯合國與柬埔寨政府共同成立特別法庭，以種族滅絕罪、戰爭罪、危害人類罪等罪名，提出對尚在世的五位前紅色高棉領導人進行審判，但直到2011年才正式開庭。

五位被告，除康克由因擔任S21集中營監獄長、被判無期徒刑外，英沙里病逝，其妻英蒂迪因老年癡呆無法受審，獲得釋放。站在人們視線里的，只剩下農謝和喬森潘了。

以大遷徙回應迎接的歡呼

86歲的農謝是幸存最資深的前紅色高棉領導人，他當日著黑衣、墨鏡，對出席作證、失去親屬的人們表示“最深切的哀悼”。此時，距離紅色高棉被柬埔寨國會宣布為非法組織已近20年，此前，是該組織在東南亞樹叢34年的刀光劍影。

高棉族占柬埔寨人口80%，柬埔寨人習慣稱自己的國家為高棉。“紅色高棉”是柬埔寨共產黨（以下簡稱“柬共”）的別稱，因其信仰共產主義而被國王西哈努克名之“紅色高棉”。柬共正式成立于1960年，其時名為“高棉勞動者黨”，直到六年后，才正式更名為柬埔寨共產黨。

柬共對自己的黨名保密了17年。總書記波爾布特強調，“秘密工作是一切的關鍵”，“不讓敵人弄清我們的真實情況”。直到柬共上臺三年后，波爾布特才在訪問北京時，向外界公布了“柬埔寨共產黨”的名稱。自行制造的神秘煙云，使得柬共長期以一個模糊身影出現在西方媒體的報道中，“紅色高棉”的符號化名稱，自此傳遍世界。

柬共成立后，勢單力薄，直到1970年，才擁有約四千人的游擊士兵。然而時值越南戰爭，美國以北越軍事基地在柬境內為由，多次轟炸柬埔寨，親美的郎諾政權對此默許。

戰火給柬共崛起帶來了契機。在郎諾政府統治時期，物價飛漲，腐敗嚴重。對美國和郎諾政府的雙重不滿，使得更多人倒向紅色高棉。五年后，紅色高棉擴充為一支擁有七至十萬人，橫掃金邊的力量。

1975年4月17日，紅色高棉攻陷金邊，走上政壇。但當第一批紅色高棉軍隊進入城中，回贈當地士兵、平民和記者歡呼的，是命令人們離開城市，清城理由是“美國要來轟炸金邊”。

震驚世界的金邊200萬人大遷徙拉開帷幕。

不少老弱病殘死于途中。遷徙路上，人們開始接觸一些聞所未聞的詞語，比如“安卡”。此時的柬共仍處于秘密狀態，“安卡”即“組織”，代表紅色高棉。任何政策都無需解釋，只有“安卡說”。

這是紅色高棉屠殺的開始。

有尸體埋葬的地方，草長得更高更綠

波爾布特幻想建立一個農業烏托邦，提出“超大躍進”的口號，制訂過高的稻米生產指標，合作社被迫虛報產量以完成指標，不少人為此餓死。

此外，為了消滅階級敵人，紅色高棉先后掀起四次大肅反。“敵人”所包甚廣：前政府職員、少數民族、知識分子……以及“叛徒”。成為叛徒非常容易：偷吃食品、沒有準時勞動、未經請示探視家人、表現宗教感情、為親友去世而悲傷難過等。許多人因“叛徒”之名被活活打死。

據多數歷史資料分析，遷徙途中死亡、餓死、內部清理，是紅色高棉統治下人口大面積死亡的三大原因，但至今，死亡人數仍然沒有確切的數字。

虐殺活動的極致，要數S21集中營。2003年柬埔寨導演潘里德的紀錄片《S21紅色高棉殺人機器》，再現了當年刑訊、逼供、屠殺的惡行。囚禁于此的兩萬多人，絕少人生還。每一個認罪者，都要再供出其他的“叛徒”，一場滾雪球般的株連之刑，將越來越多的人絞進去。集中營負責人，正是唯一一個被特別法庭判刑的康克由，他在S21使用別名杜赫。

據柬埔寨資料中心所說，目前已發現紅色高棉統治時期的388個屠殺場和19733個群體尸坑。在當時，屠殺場很好辨認，因為有尸體埋葬的地方，草會長得更高更綠。

“對不起，但我沒罪”

這次審判來之不易。

1994年，柬埔寨議會宣布紅色高棉為非法組織，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開始呼吁審判其領導人。然而，由于柬埔寨現政府許多官員曾任職于紅色高棉，柬方在審判對象、法官資格等問題上，與聯合國分歧嚴重，致使雙方就“特別法庭”的談判步履維艱。

終于在2006年，確定了17人由柬埔寨提名、12人由聯合國提名的法官團隊。據《法治周末》報道，資金來自多國捐助，最大捐助者是日本（2160萬美元）和法國（320萬美元）。然而為支付約三百名工作人員的薪金和被告的醫療費，特別法庭多次陷入經費困局，甚至面臨解散的危險。比如每年用于被告的醫藥費12萬美元，包括法庭上24小時的醫生和護士看護，救護車急救費用等。

1979年越南軍隊攻陷金邊時發現，S21審訊室中，刑訊床上鎖著剛被殺害的死尸，坑中白骨累累。

而在這場審判到來之前，紅色高棉已經有了“內部審判”黨內決裂。

1979年，因饑餓和屠殺而元氣大傷的紅色高棉，被越南20萬大軍逐出金邊。逃入山區的紅色高棉裂隙日深。1993年，因為是否參加大選的分歧，波爾布特與其左右手英薩利、宋成、喬森潘等人分裂。

1997年6月，波爾布特認為總司令宋成秘密聯系政府，槍殺了宋成全家，引起黨內眾叛親離。一個月后，這位72歲的獨裁者的畫面出現在美國廣播公司的《晚間報道》：身體虛弱，頭發花白，弓腰拄拐，眼神冷漠無情這是紅色高棉“強硬派”領導人切春將其逮捕后，在安隆汶的一處露天貨棚里拍攝的“公審”畫面。以“叛國罪”和“忤逆罪”之名，波爾布特被判終身監禁。

八個月后，波爾布特在監禁中死于心臟病突發。

1998年12月，喬森潘和農謝先后投誠。1999年3月，切春被政府軍逮捕，紅色高棉徹底破產。

時至今日，五位被告中，除康克由認罪獲刑之外，其余四人至今未曾認罪。喬森潘曾出版自傳，承認“極端的革命運動給這個國家帶來了恐怖與仇恨”，但他堅稱自己不掌實權，毫不知情。農謝亦稱不知情。

然而這次，農謝終于松口，稱自己應當對給國家造成的危害承擔責任，但仍解釋說他當時負責宣傳和教育，對暴行無能為力。

審訊依然進行，結果遲遲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