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上海人眼中的北京（下）

其實到一個地方去玩，不僅僅是看風景，更深入的玩法是去了解當地的人和文化，即“人文”。北京和上海“人文”上的差異，也代表了中國南北方的差異。這種差異，往往為異地旅行生活帶來了樂趣。每個人眼中的另一座城是未知的，到底有什么不同？且聽達人老謝來說一說，

他眼中的北京“人文”是怎樣的？

淺談文化

上回說的，是北京這座城市，以及北京的酒店、餐飲與出租車的服務狀況。這回來說說北京人和北京文化。坦率講，前半個話題我還算有點把握，后半個關于文化的話題，我完全拿捏不準。自從文化大革命結束以來，中國的傳統文化已杯盤狼藉，所剩無幾。尤其我們的民間民俗文化，混亂不堪，已沒什么文化可言。再說，文化這個詞含義太廣、范圍太大、用途太多。實在錯綜復雜、莫衷一是。所以，不敢隨便亂談文化。有些人喜歡言必稱文化，什么茶文化、酒文化、性文化等等一大堆，好像不把文化扯進來，就會顯得自己沒有文化。據我觀察，有兩種人特別精于此道。一種是完全沒受過什么教育（可能還買了個假文憑），怕被人識破而喜歡裝的人。就像剛改革開放時，人們喜歡戴金項鏈一樣。全部家當掛在脖子上，也就那么細一條。還有一種是別有用心的騙子，他們想通過文化來抬高售價賣假貨。真正有文化的人，平常很少提到這兩個字。文化跟錢一樣，只有缺少它的人，才會常掛在嘴上。這跟剛學英文，就喜歡在中文中夾幾個單詞，道理是一樣的。

北京：北方文化的縮影

論國內的教育水平和文化水平，無疑北京是最高的。的確，北京人編的黃段子和政治笑話很妙、很幽默，笨嘴拙舌的南方人恐怕編不到那個水平，只有欣賞的份兒。當然，不僅僅是編小品、說相聲，北京人的文化素質、藝術修養也明顯高于其他地區，這也慢慢養成了北京人文化上的優越感。他們容易居高臨下地看待其他省市的人，令全國人民很反感。這就像上海人自以為很洋氣，把其他省市的人都當老土，令國人惱火一樣。

北方是中華文化的發祥地，因此，北方人也稍帶有那么一點文化優越感，但實際情況是，哪怕是遠古時代，南方也并不是蠻夷之地。到了近現代，南方更是人才輩出。民國十大女才子，江浙滬占七成，其余粵閩贛各一人，全部是南方人。解放以來，中國科學院士中，江浙籍人士從未低于50%。如果算上其他南方省份，估計至少近八成。不僅科學文化上是如此，政治上也一樣。從推翻清朝、北伐，到抗日戰爭和經濟特區，基本上都發生在南方，沒北方什么事。連中國最高層領導，也大多是南方人，或出自南方各省市。

北方人常說南方人不實在、不爽快。這又是一個天大的冤案，這頂帽子扣在南方人頭上已有許多年，卻從未看到有南方人出來申訴過。實際上，南方人遠比北方人實在，而且心直口快。只不過因為缺乏說話技巧，不如北方人那么能說會道罷了。表面上看，北方人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方宴客、大聲說話，顯得豪爽大氣。而且嘴巴又甜，那股子親熱勁，每每令我這個南方人汗顏。喝得高興時，“大哥，您放心，您的事就是我的事”。等一轉身，或酒醒后，形同陌人，“因為我從不把自己的話當回事”。

國人眼中的上海

許多北方朋友（主要是北京的）來上海，就喜歡找我玩。他們對我的評價是“你一點都不像上海人”。這恐怕是國人對上海人的最高評價?？晌衣犃?，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我從出生至今，從里到外，從來沒變過，是個不折不扣的上海人。最近幾年，北京人對上海人的看法稍微有所好轉，“您們上海人盡管愛說大話，但倒是蠻守信用的，講好的事，一般都能做到。不像東北人，保證得再好也白搭”。這話其實是：“講大話是我們北京人的專利，你們上海人連這也敢搶？而且你們上海人不但講大話，還說到做到，豈不是壞了我們北京人光說不練的規矩？”

北京文化不僅是北方文化的典型代表，更是中華文化的象征。而所謂的海派文化，因為融入了許多西方文明的因素，始終與中華文明格格不入。長期以來，海派文化一直未被國人所了解和接受，令上海人在國內的處境一直很尷尬。最近的情況有所好轉，許多在國外生活過的國人，開始醒悟到，原來海派文化并不是上海人自己的創造發明，而是受了西方文明的影響。許多公共準則、契約精神、個人隱私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東西是人類共有的，哪種文明少了這些基本的元素，就會破敗衰落，難以為繼。當然，海派文化并不是完美的，也有許多糟粕。而且，這些糟粕是雙重的，既有中華文化的沉渣，又有西方文化的余孽。

我所知的“北京風情”

我從小到大，始終沒長時間離開過上海。大學同學中有一半是外地人，接觸下來發現他們與上海^是有所不同，但這種感覺仍然不很明顯。直到大學畢業后去北京玩，才發現城市與城市之間居然有那么大的差異。一開始，北京人就非常吸引我，他們都非常有個性，不像上海人這么現實、俗氣。后來我發現，他們都不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而是從四面八方來北京工作的外地人。第一個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真正的北京人，是個光頭胖大爺。那次，我剛從北京天壇玩完，正向出口走去。當時，還有許多外國友人，也三三兩兩，慢吞吞地往外走。突然，身后傳來一陣巨吼，“扎……”。聲音響徹云霄，震得兩旁的銀杏樹葉掉滿—地?；仡^—看，—輛手動殘疾人車緩緩駛來，上面坐著一位光頭胖大爺?？吹街型馊耸魁R刷刷閃到兩旁，老頭心滿意足地拂袖而去。我想，只有皇城根兒的百姓，才會有如此氣勢。換了上海人、廣東人，哪來這種底氣。北京人的文化優越感，可能是來自于文化上的領先。天朝曾經引領世界達上千年，周邊鄰國紛紛前來北京朝拜納貢。更可能是來自于權力的集中。國人無論是上書申冤（現在叫做上訪），還是申請各項特許權，最后都必來北京才有可能達成。紫禁城、中南海的權力，造就了北京人的霸氣和傲慢。他們以為自己非常特殊，是中央的人；而其他省市，都是地方。北京的—個處長，到了地方就是京城的大官，迎來送往好不熱鬧。其他省市對京城大官員都是非常恭敬，唯獨到了上海，沒什么人理。所以許多北京的干部一般不愿意來上海。反過來，許多地方上的人見到了北京人，好像見到欽差大臣。有許多自己辦不了的大事，都要找北京人辦。這也客觀上造成了北京人好面子、好說大話的習慣。記得十五六年前，我與幾個北京朋友在北京聚餐。飯吃到一半，來了一位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他叫什么名字我已經記不得了，只知道是其中—位朋友的朋友。他剛—坐定，便感嘆道，“還是跟哥們一起吃飯比較開心”。沒人問他為什么，他又補充道：“本來今晚我要陪普京吃飯的，因為他訪華的所有事情全由我一手操辦?！甭牭梦矣悬c懵了，不知此人是何方神仙。環顧在座各位，好像沒聽到似的，都沒什么反應，我也不便搭話。過了一會，這位神仙問我是干什么的，沒等我回答，便問我，“想不想買家銀行玩玩。我手頭正好有家銀行要轉手，是澳門的銀行，文件全在我的皮包里。這家銀行價值13億美元，出1億就能到手，平白無故就能賺個12億美元?！蔽蚁乱庾R地翻了翻口袋，知道自己買不起，便不敢吭聲。接下來，大家你—匐、我一句，你吹你的、我編我的，全是大話，而且一個比—個炫。已經到了荒腔走板的地步，卻沒人出來拆穿西洋鏡。我很納悶，且不知如何是好。后來這種場面經歷多了，才明白這是北京的—種文化，叫做“只許吹牛，不許抬杠”。

本來我以為這種文化現在已經不流行了，想不到去年去北京，又重溫了一下。朋友來酒店接我去喝酒，他沒開車，開車的是他哥們，據介紹是中央警衛局的，開的是一輛軍車。上車沒多久，警衛局的哥們就與我聊上了。“大哥，您想不想買輛水陸兩用車”，我沒昕懂，“水陸兩用車，有什么用？”“咦，前不久北京下大雨，馬路上積水，不是淹死了好多人。要是水陸兩用的，像這種地方一踩油門就過去了”。當時，車正好行至一座立交橋下。我心想，我又不是北京人，怕什么。他繼續熱情地向我推薦，“這種車海軍還在試驗中，沒上市。即使上市一般人也買不到，是特供的。怎么樣，我給大哥搞一輛，價格不貴，80多萬?！币驗槲叶爸辉S吹牛，不許抬杠”的規矩，所以沒說“那就來一輛吧”。否則，也太不解北京風情了。

“中央警衛局”的這位哥們是不是地道的北京人，我不太清楚。至于我的朋友，我知道他原籍貴州。上面提到的許多人，可能都不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真正地道的北京人，我只認識沒幾個，其他都是新北京人。北京是座移民城市。就拿我的大學同學來說，分到北京工作的有二十多個人，但其中只有一個是北京人。這些同學在北京待久了，慢慢就變成北京人了。其中有五個是上海人，可他們現在的行為方式、說話習慣已完全改變。每逢到上海，他們總是喜歡“你們上海怎么怎么樣”。2004年，大學畢業二十周年同學會在北京舉辦。為此，北京同學歡欣鼓舞，看得出來，他們比北京開奧運會還高興。為此，他們召開了一系列籌備會議，包括正式的常委會和全體會議。圍繞著主席、名譽主席、輪值主席、理事長、常務理事長、秘書長、代秘書長等官職展開了慘烈的角逐。光為了人選問題，就花了大半年時間。但畢竟人多官少，誰也不服誰，結果搞得非常不和諧。有人拉幫結派，有人出錢買官位，還有人揚言要把黑幕放上網。等到全國全世界的同學齊聚北京，發現場面一片混亂。說好機場、車站有人接的，可連個人影也沒有；大家到哪報到，連北京人自己也不知道。當天深夜，好不容易大家都到了那個山溝溝，卻發現這家農家樂除了白酒敞開供應，吃也沒什么吃，覺也不能睡（被子是濕的）。于是經過一番爭吵，四十多人分乘十幾輛車，開始大逃亡。到了北京城，滿大街找住宿。直到凌晨4、5點，才安頓好。睡了沒幾個小時，起床后又要重新搬地方。三天兩夜的聚會，幾乎全浪費在找吃的和住的上面。有人對這次聚會稍有微詞，北京同學就不高興了，我們這么辛苦，你們卻不知好歹。大家也不好再說什么。同樣是同學聚會，2010年進校30周年慶在上海舉行。我們上海同學齊心聚力、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實地考察一回，把時間計算一下，再準備個應急方案，幾個回合，就將整個活動安排得花銷不多，又上檔次，而且豐富多彩。最后，連北京同學也不得不服，“你們上海人真的很能干，不比我們北京辦得差?！弊熵氈皇撬麄兊牧晳T而已，心里面，還是知好歹的。

我所了解的北京人

二十多年前，一個加拿大華僑在北京開了家公司，邀我去他北京公司看看。結果我去了，他竟然不出來見我。電話打進去，他說他很忙，正在開會，討論要把公司里的北京人全部開除掉，所以實在沒空，不好意思。我沒轍，只好轉到另外一個上海朋友開的公司去坐坐。想不到上海朋友也告訴我，他對北京員工很頭疼，正在想辦法把他們全部開除掉。這不是巧合，里面肯定是有原因的。一問才知道，開始他們對北京人印象頗佳，個個悟性很高，聰明。且能說會道。可時間一長，問題全暴露出來了。北京人太懶了，什么事都不肯干，全憑一張嘴在混日子。這個下午盡管一個北京人都沒見到，但北京人不勤快的印象已深深刻在我的腦海中。后來，我在一個北京公司打工，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北京人。不僅加深了這種印象，對北京人的了解，也更為全面。

這是一家保健品公司，總部設在北京，當時與昂立、三株齊名。我的一個大學同學在這家公司當副總，管廣告宣傳。他們上海分公司缺個總經理，同學力邀我加入。當時我正閑賦在家，便答應了下來，結果干了五年后不歡而散。回顧這段時光，其實蠻有趣的。在這家公司工作，能力、業績都不重要，關鍵要站好隊，政治立場最重要。兩位管營銷的副總表面上客氣得不行了，背地里咬牙切齒斗得你死我活。員工犯什么錯誤都能原諒，都是人民內部矛盾，唯一不能原諒的，是跑到對方的辦公室去，這是階級斗爭。哪怕是借樣什么東西，都會被立即開除。兩位副總對我都很尊重（我想背后肯定把我罵得很慘），可能是我還能干點實事，替他們出點主意，想點營銷方案。上海的做法和經驗，是總公司定期要來取經并推向全國的，所以我與總公司的北京人常打交道。我發現，上海人（南方人）很難與北京人（北方人）交朋友，關鍵是大家表示友好誠意的方式方法不一樣。北方人會傾其所有、竭誠相待，讓人為之動容，但要求您也必須如此，否則啤酒瓶立馬往您頭上砸下來。南方人，尤其上海人會有所保留，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給自己留點空間。這種態度使得北方人很不舒服，也令上海人為全國人民所詬病。

公司里的這些北京人，說話都很好玩、很幽默。有的看上去很老奸巨猾，其實內心里很單純。他們做事都蠻大氣的，做人也蠻公正的。盡管經常會相互沖突，但過后又和好如初，不像南方人會往心里去。與北京人打交道，什么都不要太當真，因為他們是一群小孩。他們說大話，是為了好玩，沒有什么目的。他們的確有點懶，光說不練，但您想一想，假如全國人民都來供您吃、供您穿，您還會勤勞嗎？

同北京人交往的樂趣

盡管我無法與北京人成為知心朋友，但與北京人交往，比跟上海人交往要有趣得多，盡管感覺不佳。唯一感覺好的一次，是北京女人留給我的。那次，我與一個同事去北京總公司述職，晚上副總招待我們吃飯唱歌，并叫來兩位小姐。她倆歌唱得不好，說話很有意思。兩位小姐都是地道的北京人，其中一位說話口音特重，據說是家住牛街的。聽說我們第二天想去北京郊外玩，她倆自告奮勇做導游。歌唱到深夜兩點，我們回酒店睡覺，她們就在KTV里休息一會。凌晨六點鐘就趕到了酒店來接我們。一路上，她倆非常體貼照顧我們。吃飯，堅決不進大酒店，非要在路邊找個小店。菜，不能點貴的，便宜的隨便點幾個。臨別時，給她們小費不要。買點禮物吧，倆人各挑了個最便宜的玩具娃娃，其他一概拒收。最后堅持把我們送上火車，在月臺上揮手“淚別”。

這兩位北京女孩實在太單純、太實在了，一點都不職業，也沒一點商業味。這樣的人，現在很難找，不要說娛樂場所，連寫字樓里都找不到了。

編后

“上海人眼中的北京”，其實就是—種文化差異造成的認知?？赡芎芏嗌虾Ｈ擞X得北京人嘴貧、逗悶子；但是他們的閃光點也不少，完全在于你如何看待?！堵糜吻閳蟆废Ｍ@種關于城市間的互動可以繼續下去，期盼有在上海工作、生活過，且很了解上海的北京人，聊聊你們眼中的上海?？纯茨銈冄壑械纳虾Ｊ欠袢绱和硭茉斓男〖易託庖话?，或是有不少的閃光。如果你樂于分享，可以聯系我們：021-62669696轉8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