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多上海人,或是出生在上海的人,對長樂路總是有感情的。原因無它,只為了這里是自己的出生地,這里有上海市第一婦嬰保健院。今年中秋節的中午,撰稿人姜先生的兒子翰程也在此誕生。于是,最近的姜先生將頗多時間撲在了長樂路,亦偶得了從前平日里未曾有過的發現。
來時路
長樂路上有不下三家醫院。從西到東,大約是華山醫院、郵電醫院和第一婦嬰保健院。特別是郵電醫院邊上還有家叫做育寶的機構。我妻子腹痛那天凌晨,我們差點在育寶門口停車。原因無它,只是凌晨的長樂路顯出與平日完全不同的模樣,行人稀少,車流不多,令人有些陌生感。小兒出生后,妻兒在第一婦嬰保健院住了幾天。于是,我也在住院部那幢歐式的小樓里陪護了幾日。
一天晚上,我正坐在護士臺前的長椅上看書,忽然聽到一陣興奮的言說:“I was born inhere。(我出生在這里。)”仔細看,一位四十多歲的白人女子,正挽著一位年齡略長的白人男士,一臉的喜色溢于言表。當時我就覺得納悶。按照年齡來說,這位女士應該是出生在1960年代末或者1970年代初,那還是中國的“文革”期間。我不知道這位女士是哪國人氏,只見她拿著相機一陣陣拍,像是要把出生地的一切美好回憶全部翻起出來。真可謂是一一待我長發及腰,緩緩歸來可好?
說起這家上海人盡皆知的“一婦嬰”,以今時今日的眼光看來,設施陳舊了些,然而卻擋不住人們一貫的信任與口碑。于是乎,但凡門診開張,長樂路536號門前一定是車如流水人如游龍。我們就在這人來人往中,一次次地去等待,一次次地去做產檢,從冬到春,從春到夏,直到中秋節的凌晨,肚子里的寶寶發出信號一一我來也!由于順產沒出來,補了一刀剖宮產,我妻子需要住院幾日。也許是中秋假期,也算運氣不錯,我們在三人病房等待了—上午,轉到了單間。就連護工李阿姨都有點兒樂不可支,畢竟對于長期“作戰”的她來說,單間的工作強度要降低許多,而收入反而稍微高些。其實這位李阿姨不過三十多歲。她自稱有兩個兒子,都在念書,一個小學,一個初中。
我沒有再細問她的家庭情況。看著她熟練的手勢,想來,她在此做護工有不短的時光了。李阿姨甚至能分辨許多種嬰兒奶粉的品牌,然而她說:“我們當年用幾十塊錢一袋兒的奶粉,照樣也把孩子拉扯大了。”
在一婦嬰誕生的小孩,來時都走了長樂路這一條路,可其實命運還是迥異的,既有達官貴人的子弟,又有我等升斗小民的孩子,甚至有家境貧寒者。要知道,由于上海市的一些規定,一婦嬰對孕婦幾乎是照單全收的。當我再次來到此地的這幢粉紅色小樓,再看一眼樓邊搭建的并不協調的裙樓,看似設施陳舊的保健院,卻在夕陽的余暉里,顯出一絲溫煦的光。我不知道若干年以后,我的兒子于他處回到此地,會否像那位外國女子一般說:“I was bornin here。”抑或,那位李阿姨的兒子,會否在成年以后,能為他們的母親在此地辛勞過,以此收入養育他們,而感到母愛的偉大。
愛之路
看老電影《太太萬歲》,總感到鏡頭里的社區、家的味道,頗像是長樂路附近,比如杜美新村、長樂新村之類,那些要從水泥樓梯走到二樓才能敲響的門鈴,那豬血紅色的木窗懸掛著的風鈴,那些磚紅色的屋檐有法國梧桐落下的“毛毛球懸鈴”……
我無法考證當年桑弧導演到底是在哪里取的景,然而我卻是知道,《太太萬歲》的編劇張愛玲女士,在這長樂路居住過。
當然,張愛玲女士并不住在這些個老新村里。那時候,長樂路還叫做蒲石路,張愛玲就住在蒲石路與邁爾西愛路(今茂名南路)華懋公寓。與她和胡蘭成熱戀時居住的常德公寓不同,華懋公寓是上海灘第一幢超過十層的高層公寓。1951年以后,它成了錦江飯店的北樓。
長樂路上,則大多沒有如華懋公寓般的老大樓。如果要從鎮寧路口的丁香公寓算起,一直到重慶中路以東的淡水路,整條長樂路以兩層、三層的老房子為主,大多并不顯山露水的樣子。這樣的老房子里,住著不少老夫婦。比如范展平、沈素琴老人,就是—對在長樂路走過了金婚之路的老人。在一份社區報上,有如此的報道——
“這是范展平1958年從福建調到上海工作后,單位分給他的住房,也是他和愛妻沈素琴1961年結婚至今的住房。‘我們是1961年元旦結的婚,提前一天到盧灣區民政局領了結婚證,又把家當搬到了一起,就算完婚了。沈素琴老人回憶說,沒有儀式,更沒有喜酒,只有憑票買來的兩斤喜糖,分給單位同事都不夠。次日,兩人到梅蘭照相館拍了一張合影,至今掛在床頭。”蘭心大戲院
2006年秋天,我買了兩張評彈票子,陪我的祖母前往蘭心大戲院。那一天,我們乘94路坐到終點站,然后走長樂路前往蘭心。路過一婦嬰的時候,祖母還跟我說:“此地是上海第一婦嬰保健院。”如今祖母已經不在了’而我的小兒竟然就出生于此。
聽評彈的那一天,陽光明媚。那一天蘭心說的是“大書”—吳君玉的《武松怒打蔣門神》。這并不是祖母平素喜歡的小情小調的江南故事,但我們仍然聽得津津有味。中場休息的時候,在門廳'祖母認出一位平素在電視上才得見到的滑稽戲角兒,叫了聲那位老兄所飾角色的名字。對方一臉漠然地走開。不過祖母并沒有一絲不開心的表情。
這是我最后一次和祖母外出聽戲。小時候,祖母帶我到長寧區少年宮看過電影《閃閃的紅星》,也帶我到市中心的一座影劇院,看過一部印度電影。祖母平素最愛秀蘭·鄧波兒的黑白老片。如今,祖母已經離世多年,而祖母正是豆蔻年華的那個時代落成的這幢蘭心大戲院,卻依然活力四射。前些年,我倒是常去蘭心聽戲。看那著燕尾服的老先生們擔任門童,腰板筆挺,似乎已在門廳站了一個世紀。這座猶太式樣的建筑,從2005年起,經常上演上海昆劇團的一些小戲一—《占花魁》、《蝴蝶夢》之類。
實則,蘭心大戲院的英文名字是一Lyceum Theatre,意譯的話,該是一一學苑劇院。自從19世紀中葉上海開埠后,在上海的一些英國僑民組建了“浪子”、“好漢”等劇社,排演一些歐美戲劇。當然,他們并不僅僅局限在排演莎翁經典。比如蕭伯納的《魔鬼的門徒》、美國作家哈里特·比徹·斯托的名作《黑奴吁天錄》等等,都在上海上演。值得注意的是,《黑奴吁天錄》如今更廣為人知的中文譯名是一一《湯姆叔叔的小屋》。
這之前,上海有好幾處起名蘭心的劇院。有些幾經毀壞,又幾經修復。直到1930年,如今人們耳熟能詳的蘭心大戲院終于落成,并重新開業。
迪生何處
1998年的時候,我與朋友任正路過錦江迪生。這是長樂路在茂名南路與陜西南路區間的特殊一段,兩條平行的馬路都叫長樂路。錦江迪生位處北邊的那一段與茂名南路交界的地方,長樂路400號。
當時在電臺當編輯的任正告訴我,這是他小時候經常出沒的地方。原來,錦江迪生的所在,當年是電車公司,任正的一個叔叔正是這家公司的職工,他得以經常混跡期間,或者去公司的大浴室洗澡。
1990年代初,錦江迪生落成,成為了滬上最高端時尚消費品的銷售場所。錦江迪生對我來說,一直以來是個謎一樣的存在。我從未在里面消費,甚至沒上樓去吃一頓王品牛排。我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里面消費,特別是南京西路“梅恒泰”落成之后,我更不知道錦江迪生的定位是否發生過變化。
如果說到長樂路上的“銷品”之處,許多美眉倒是更傾向于那些時尚、個性小店的。比如LAPERLA、絲夢達、藏樂坊等等。當然,對于我這樣一個吃客來說,比如富有傳奇色彩的保羅酒樓,就不能遺漏了。據說,這位從開保羅修車鋪到開保羅酒樓,歷9載仍然生于斯、長于斯的長樂路老土著,實在是長樂路上難得的一道風景,雖然保羅酒樓位處富民路上,僅僅是與長樂路沾了點邊而已。對于長樂路餐飲圈來說,另一道風景則是位于東湖路附近的金剛面館,此家一道辣肉面,面條很粗,分量又足。當年青年報社在東湖路辦公時,這家金剛面館之地位,超過單位食堂。
其實,在長樂路,無論是高端如錦江迪生也好,低端如保羅酒樓、金剛面館也罷,甚至于連個正式店名都沒有的河南拉面,都各有各的滋味。當然,在連滬警會堂都開起了酒吧,乃至于意大利餐廳Dolce Vita,長樂路的混搭滋味就越來越濃郁了。想來,連田漢塑像所在的小公園里,都能聽到京劇愛好者吊嗓子,與意大利歌劇愛好者產生共鳴的感覺了。就是不知道何時,此地能間或有些素淡、平靜的,如同從馬路拐進弄堂的,生活的感覺。
編后
深秋初冬的長樂路,街頭梧桐葉伴著秋風落下,就連上海土生土長的攝影師都大呼美極了。特別是了解了長樂路的過去之后,再游此地,更有一番風情。希望讀過此文的讀者,也能趁此時節,到長樂路走走,或許也會有新的發現和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