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37年,戰國后期在軍事上強大的秦國國王嬴政,即后來統一天下的秦始皇,驅逐了相國呂不韋,對其同黨進行了殘酷清洗,開始獨自掌管無上的王權。
歷史敘事和演義把成年后親政的始皇帝與呂不韋一黨的斗爭簡單描述為因個人感情原因導致的事件,呂不韋本是嬴政生父,而后來手握相權,又禍亂朝政。傳說中的歷史艷情部分早已經嚴肅的史學考據駁倒。被嬴政稱為仲父的(父親的大弟弟)呂不韋之所以成為秦王必須打倒的政治人物,是當時秦國獨特的高層政治結構所決定的。
就在打倒呂不韋當年,秦王除了對直接牽涉呂不韋案件的各種官員進行嚴厲懲處,還發布了一道驅逐非秦國籍客卿的命令。這道命令要求立即把原籍為關東六國而現在秦國做事的官員全部驅除。換言之,在秦王與呂不韋殊死斗爭的背后,其實是秦國本國的新舊貴族與統治階級中的外來勢力的博弈。
看秦國從春秋到戰國的歷史,我們會發現,對秦國的事業推動最大的人物很多都并非秦人。輔助秦穆公,使秦國第一次成為強有力大國的百里奚是為中原大國晉所征服的虞國人,而更著名的變法家商鞅來自衛國,呂不韋亦為衛國人,寫《諫逐客書》的丞相李斯則是楚國人。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很簡單,秦國在春秋以來的大部分時間里都偏居關西,在中原諸夏文化的邊緣地帶,與西北的戎族并無本質區別,這導致其文化上缺少底蘊,因而處于相當被蔑視的地位。
先秦文化與思想的傳播本有自最東部的齊魯逐漸往南到吳楚,往北和往西到三晉,再到極西的秦的路線,秦國的客卿來自文化上更優越的東部,對內帶來了新的制度設想和管制制度,對外則帶來了針對天下列國的新戰略思維。他們意識到,在商鞅變革之后,秦國雖然擁有了強大的國力和軍事力量,但由于文化上的弱勢,這種新獲得的力量其實是無根底的,缺少高度的文明價值內涵,直接的暴力不可能構建被征服者的認同,而只會導致其毀滅。
然而,秦國在變法后崛起的軍功貴族,特別是秦王并不這么看。基于當時秦在軍事和硬實力的優勢,軍功貴族和秦王認為,在一連串巨大的軍事勝利之后暫緩吞并的步伐是一種錯誤的主張,而聯想到提出暫緩吞并主張的人均屬于外籍,因此秦王就輕易地把戰略路線的分歧定性為反對秦國的叛賣活動,這種你死我活的定性再加上權力本身的誘惑,于是,視同父子的政治關系就變成了反對“外部敵對勢力”的冷酷斗爭。后來入秦的韓國公子韓非本是秦始皇的超級偶像,入秦后卻被囚禁處死,成為這場借“反演變”為名的權力及戰略路線斗爭的最后一個犧牲品。
值得一提的是,呂不韋效法戰國四公子招募了大量的各國游士,兼及儒墨各家,組織編寫了秦國歷史上第一本綜合性的文化典籍《呂氏春秋》,該書中對秦國的窮兵黷武屢有指責,可算客卿在文化上演變秦國的綱領性文件。而李斯在其著名的《諫逐客書》中對文化演變的辯護更是有趣:“陛下您宮中的美玉珠寶,名劍寶馬,沒有什么是秦國所產,為何這些可以引進而沒有問題,帶來這些寶物以及更有用的才能與思想的人就是問題呢?難道陛下非要拒絕鄭衛的流行歌曲交響樂、西蜀的油畫雕塑,整天敲著瓦罐哼哼粗獷的信天游才算正確嗎?”
秦皇居然聽進去了李斯的諫議。可見文化、制度和生活方式都可以通融,核心的問題還是誰掌權的問題。
趙楚
學書學劍均無成,種樹皆死柳無蔭,不好《梁父吟》,無事亂談兵,閑來說狐禪,擊楫無弦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