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導演門德斯而言,時至今日,拍一部007系列電影和填一篇八股文本質上差不多:必須有3場聞所未聞的動作戲,必須有一個新任邦女郎,必須有此前從未出現過的異國風情外景地,必須有M女士,必須有英國情報局MI6,必須有全新的反派,當然,還得有邦德本人。
對投資方之一米高梅公司來說,這局棋顯然有些不一樣。2010年,金融危機沖擊下的米高梅宣布破產,制作中的《天降殺機》被迫無限期延后,經費大量縮減,取消3D版本。時隔兩年,好不容易出場的新007瞬間在全球卷走10億美金票房,口碑好得一塌糊涂。

在英國作家伊恩·弗萊明去世之前,他并沒有想到自己的小說能給全世界數以萬計的人提供飯碗,并且半個多世紀后仍然是文化產業界的王牌之一。
1953年,牙買加,時年45歲的弗萊明還在糾結給自己新小說的主人公起什么名字,最后小說被命名為《皇家賭場》,男主角則叫詹姆斯·邦德。出版商對此并不看好,因為對美國人來說,書名里“皇家”(Royale)這個字眼實在拗口。果然,出版整整一年后,這本書的英國版賣了8000本,美國版只賣了4000本。
整個50年代,弗萊明都默默無聞。好在他并沒有放棄邦德系列的寫作,他一邊寫,一邊努力迎合市場,謀求一次壯觀的商業突破。弗萊明最初幾部小說偏向寫實,詹姆斯·邦德并沒有數不清的香車美女、花不完的錢;武器專家Q在小說中著墨不多,提供給邦德的無非是一些稱手的輕武器,并沒有后來電影中那些花哨的玩意兒。1959年,弗萊明覺得寫實的風格不能引起市場的注意,便在小說中刻意制造了更為戲劇性的元素和情節。

1962年,制片人哈里·塞爾茨曼和阿爾伯特·布洛克利將該系列中的一部《諾博士》搬上大銀幕,這和一年前肯尼迪宣布他是邦德的粉絲不無關系。總之,兩位制片人找來蘇格蘭演員肖恩·康納利作為影片男主角,此舉讓邦德和弗萊明一舉成名。
在大眾文化市場的初露鋒芒,讓弗萊明迅速投向了電影的懷抱。其后期作品的情節更為驚悚夸張,更加符合電影的需求和觀眾的口味。《諾博士》電影問世后的前5年,邦德系列小說熱銷2000萬本。不過,弗萊明在1964年便早早去世,沒能真正享受到邦德之父的名利雙收。他創作的第一部邦德小說《皇家賭場》,直到21世紀才被搬上銀幕。

弗萊明的小說在他生前給他帶來280萬美元版稅——看起來不少,但實際上只有后來整個007產業的萬分之一。
僅僅對電影市場而言,50年來的22部007系列電影在全球擁有超過20億人次的觀眾群、50億美元的總票房。它不僅是世界上延續時間最長、續集最多的系列電影,而且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一部票房虧損。
這聽起來不可思議。歷史上邦德系列曾經經歷低谷,在嬉皮士文化盛行的年代人們一度不再鐘情西裝革履的男性形象。進入新世紀,盡管“007是否過時”的爭論從未停止,丹尼爾·克雷格出演的《皇家賭場》和《量子危機》拍攝成本達到頗有風險的2億美元,但全球票房達到成本價的3倍,投資方仍舊賺得盆滿缽滿。


邦德系列的意義恐怕不只是幾部高票房影片這么簡單。它不僅創造了二戰后主流間諜電影的路數,在此后50年中,由這一系列衍生出來的反叛和延伸構成了更大范圍、更為豐富和廣泛的間諜影片類型:一方面是對英雄主義的反思,如《伯恩的身份》系列,主角同樣是一名間諜,但是身份從權力的受益者轉變成了受害者;另一方面是大量調侃、解構、戲謔和惡搞,就像人們給久負盛名的蒙娜麗莎加上兩撇小胡子一樣,電影公司也制造出《國產007》、《王牌大賤諜》和《憨豆特工》這類“給英雄抹黑”的佳作。

在近幾部007電影的前期制作中,至少有一半的投資來自廣告商的腰包。無論哪個時代,邦德都是廣告商最青睞的模特。從手表、眼鏡到皮鞋、西服、袖扣,他渾身名牌;從阿斯頓·馬丁到寶馬系列,不是名車連挨撞的資格都沒有;從五星酒店到度假勝地,他去過的地方必定意味著美女如云、極盡享樂。
半個多世紀以來,詹姆斯·邦德的形象長盛不衰,本質上并不因為他是個大英雄,而是因為他準確無誤地消費了不同時代男觀眾的最高理想:自由、權力、金錢、武器、女人。

邦德總是比同時代的男性超前一點點。在跨國度假和五星級酒店還不像今天這么普遍的時代,邦德可以毫無障礙地出現在地球上任何一個地方,入住任何一間豪宅;他擁有殺人的權力,掌控世界命運,可以獨立決定工作方式,充分體現二戰后繁榮時期人們對自由和自我的追求。讓自己的品牌出現在電影中,意味著貼上權力、上流的標簽。
由于“工作需要”,邦德可以奉旨泡妞,既可以像花花公子一樣四處留情,又從來不會因為女色惹上什么麻煩。在肖恩·康納利的60年代,邦德肆無忌憚地炫耀性、奢華、享樂,勾搭的美女比殺的人還多,這和60年代初避孕藥在美國批準上市、性解放風起云涌密不可分。出現在電影里的產品意味著自由、魅力。
到了皮爾斯·布魯斯南主演邦德的90年代,技術進步的潮流讓邦德走上了高科技之路。他并不像前任那么身手敏捷,但替銀幕前的男觀眾把所有他們夢想又不能實現的先進武器裝備玩了個遍。電影里的商品又變成了新潮、前衛的化身。
到丹尼爾·克雷格的時代,他所扮演的新邦德被打上了“9·11”之后的烙印。不再有上世紀60年代的古典華麗,也拋棄了90年代的高科技玩具,他身處更為敵我難辨的環境,他的性格更復雜、陰暗和難以捉摸。這仍然和今天廣告商的訴求一致:我們的產品,代表了男性的神秘、距離感和致命吸引力。
好在,新一部007中邦德的裝扮已經從燕尾服變成了短袖T恤牛仔褲,這對影迷來說是個好消息——半個世紀過去,離偶像的距離終于顯得不那么遙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