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如果想要寫小說,一定要有錢,還要有一間自己的房子。一間自己的屋子,以及每年五百鎊的收入,是創作的基本條件。只有這樣,女人才能平靜而客觀地思考,才能不懷膽怯和怨恨地進行創作,從而使被歷史湮沒了的詩情得以復活。
這段著名的話是弗吉尼亞·伍爾芙寫的,很多人都知道。在那個穿束身衣的年代,這番話鼓舞了婦女們觀察世界的熱情。一間自己的房子,就是女人隱居瞭的望塔。
其實我們知道,幾乎在同一個年代,獨自居住的女性還是遭人歧視的弱勢群體。《純真年代》里,愛倫跟富豪丈夫分居,投奔紐約的親戚,獨居在一間公寓里。她的房間里有小銅像、意大利繪畫和深色的小木桌子,這些精致的東西都是一個貴族女人的品位象征。不過,她的房子外面還有小裁縫、賣假貨的販子和“搞創作”的,總之,她不像住在一個高質量的小區里。如此一來,紐蘭頭一回去她的公寓拜訪,就被這種又嬌貴又心酸的情調打動了。我想了想,覺得,如果愛倫不是一個人住,后來的愛情故事根本不會發生。一間自己的房子,和獲得愛情的能力也有神秘的關系。
我矢志不渝地認為,但凡有能力,女人就應該攢錢買一間自己的房子。略為可惜的是,一直到2009年年底,我才下定了跟銀行借錢的決心。很快,我的銀行存折變成零,我每個月工資的一半都要用來還債。假若我早半年買房,同樣的價錢,我可以購買的房子面積可以大一倍不止,如果買一樣的房子,價錢也便宜一半。不過,當我第一次在自己的臥室里醒來,那種感覺真是無與倫比。
我還記得,那一年夏天跟幾個朋友吃飯,其中一對情侶來晚了,一問,男生陪著女生去賣房子了。那時候,北京的房價正在猛漲,望京的電梯公寓大概每平米一萬三四左右。女生坐下,先是把啤酒一飲而盡,然后長舒了一口氣,說:“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以她公司高管的智力,她對于一萬三出售的房價感到非常滿意。同席還有一位經濟學家,表示同意這位美女的意見。他說,房價不會這么無休止地漲下去,對的,政府當然會管啊,政府怎么會讓絕大部分民眾都住不起自己的房子呢?
他們都錯了。
如今再來絮叨自己當初怎么怎么,這不僅顯得庸俗,也毫無意義。不過,這就是典型的中國人的思維方式,也是典型的中國人的命運。這兩百年來,中國人都在一個急劇變化的世界里生存,人們亦步亦趨又無所適從,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自己掉隊。你肯定能夠理解,為什么北京不管開車的、走路的、排隊的,每個人都顯得那么不耐煩那么沒有耐心,因為大家都被朝令夕改折騰壞了。
在中國,如果買房子的是女性,你還要面臨一個額外的輿論壓力:女人嫁人就有房子住,何必買呢?而且一旦買了房子,女人就更嫁不出去了。有一次,我看《壹周立波秀》,那位方臉的主持人挑起眉毛,攤開雙手,用上海味兒的普通話說,女人嘛,有了房子,比男人都強,當然嫁不出去,儂講是哇?只見臺下掌聲雷動,叔伯姨娘們咧嘴笑得那叫一個開心。
我記得自己當時很生氣。我們已經不能夠避免殘酷的生活,難道還不能夠避免荒誕的生活嗎?即便不能夠避免荒誕的生活,我至少能夠避免庸俗的生活立刻轉臺。不過,我知道這樣無濟于事,世界并不會因為我轉臺而變得更加公正一些。
雷曉宇
女,為財經和時尚雜志寫字。總體德藝雙馨,偶爾唧唧歪歪。正在寫,還會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