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謂“宮斗劇”,場域在“宮”,重點在“斗”,古往今來,各國人民都喜聞樂見。可真要置身其中,大概少有人幸存。
由著名導演大衛·芬奇執導、凱文·史派西主演的政治劇《紙牌屋》一經推出,就受到許多粉絲追捧。《紙牌屋》根據同名政治小說改編,曾于1990年開始被BBC分成三部曲搬上銀幕,廣受好評,如今一向以拍攝驚悚題材著稱、個人風格鮮明的大衛·芬奇再次演繹經典,自然令人期待。《紙牌屋》故事緣起主人公安德伍德落選被總統允諾的國務卿一職,他如何在錯綜復雜的政治棋局之中運籌帷幄、謀劃千里,是這部劇的主要內容。資深的國劇觀眾不免覺得眼熟:這不是美國的《甄嬛傳》嗎?若論“宮廷斗爭”題材,《紙牌屋》與《甄嬛傳》也算師出同門。
中國的宮斗劇從經典的《武則天》,到近幾年紅透的《金枝欲孽》、《甄嬛傳》,聚焦后宮女人的生存之道。而美國的宮斗劇是男人的舞臺,不論是巔峰的《白宮風云》,還是最近開播的《紙牌屋》,都關注華府政客的縱橫捭闔。雖然一個是皇宮,一個是白宮;一個是后庭,一個是前朝;一個多迫不得已,一個要執意進取;但兩者在表現政治場域中的欲望與忠誠,利益與慰藉的主題時,殊途同歸。
一個是皇宮,一個是白宮;一個是后庭,一個是前朝……但兩者在表現政治場域中的欲望與忠誠,利益與慰藉的主題時,殊途同歸。
在所有宮斗劇的故事設定中,政治場域都如《舊約》所描述的索多瑪城一樣,唯一的規則是欲望。在這里,權力尋租、權錢交易、結黨營私、官官相護才是通行的語言,并成為一個個精彩故事的出發點。《紙牌屋》的主人公安德伍德仕途原本一帆風順,沒料到快要到手的國務卿一職竟然落空,睚眥必報的他決定復仇,同時為自己謀劃更大的政治地位。為了打擊政敵,他勾結媒體記者,散布秘密消息來打亂對方的陣腳;為了通過一手策劃的教育法案,他下苦肉計逼迫工會說客就范;在掌握了國會議員羅素吸毒嫖娼的把柄之后,他操縱羅素如玩偶,不僅讓他親手毀掉自己的政治資本,進而一手規劃了他的職業生涯,甚至他的死亡。
接受宮斗劇的設定成為觀看的前提。任何相信“人間自有真情在”的觀眾大概可以轉臺了。一條簡單的權力邏輯具象為千頭萬緒的事件,只有不斷提醒自己“欲望是唯一原則”才能夠玩得下去。《甄嬛傳》一脈相承:只是這里的“欲望”化身皇帝恩澤罷了。“雨露”代表了地位、權勢和孩子的前程。領教了各種墮胎大法之后,后宮里沒有人相信“姐妹”送來的一碗湯藥;皇帝多看一眼的宮女,再得寵的妃子都不敢掉以輕心,定得殺之而后快。“宮廷”擁有最高權力,任何靠近它的人都不可避免地按照它的邏輯行事,這是宿命,也是宮斗劇的迷人之處。的確,在哪里還可以為自己內心深處操縱別人的欲望正名呢?
吃了“太年輕、太天真”的虧之后,甄嬛終于成長為長袖善舞的謀士。她已經能夠利用送孩子來籠絡人心,也不惜設計除掉皇后,甚至在有了義子作為后半生保障之后,去折磨曾給予她一切權利的皇帝。權力場中永遠信奉“強人政治”,能力超群的人是蜘蛛,他們臥在無數脈絡組成的蛛網中心,任何一條線的震動都能被他們理解和利用。同時他們也具有強大的吸附力,將一切渴望在權力網中有所作為的人招致麾下。《紙牌屋》中的安德伍德說過,“忠心買不來,只能贏來”;而只有當你有足夠大的交換價值時,才能贏得別人的忠心。
宮斗劇中的感情戲,就像猴子撈月,看看可以,別掉進去。
《紙牌屋》中,安德伍德對待和他有一腿的女記者佐伊,如同嫖客對待妓女,性不僅是交換信息的條件,也是控制她的砝碼;國會議員羅素欺騙女友克里斯蒂娜是家常便飯;那劇中最核心的夫妻安德伍德與克萊爾呢?克萊爾有自己鐘情的藝術家情人,也不在意丈夫的出軌。在安德伍德第一次和女記者鬼混的時候,克萊爾只問了一句:“是那個女記者”?安德伍德回答:“是”。
安德伍德與克萊爾的紛爭聚焦于克萊爾能否利用丈夫的影響力幫到自己的事業。兩人在廚房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安德伍德說自己無法促使國務卿把事情辦妥。克萊爾并非無理取鬧,只是夫妻二人的利益交換鏈條斷裂,讓她無法接受。在這場婚姻里,她的慈善事業也是丈夫的政治資本,甚至,在丈夫和政敵辯論的時候,她要出來充當受害者的角色為丈夫背書。安德伍德向克萊爾求婚時所說的誓言是:如果你想要幸福,那么說不。我無法給你幸福,但永遠不會讓你無聊,我會給你你想要的東西。克萊爾接受了。那么,當雙方無法給予對方所要的東西時呢?分崩離析是唯一的結局。
在通往權力金字塔塔尖的過程中,任何與權力欲無關的情感都顯得累贅,需要被修剪掉,不是被自己,就是被他人。甄嬛一開始的時候曾相信與皇帝的“真情”,但她很快發現在皇帝那里,“真情”沒有優先權,在與政治利益沖突的時候,它可以被毫不猶豫地犧牲掉。她與皇帝的利益鏈條是她提供溫柔與慰藉,皇帝提供生存的保障,一旦她不再讓皇帝感到快慰,立刻就被逐出宮去。而與從頭疼腦熱到接生安胎無所不能的溫太醫,“溫情”是她控制的繩索;與完美的果郡王,“私情”是她自我未曾泯滅的后果,毫無意外地以悲劇告終。為什么他們不能通通都無私地愛著漂亮的女主人公呢?—你確定你看的不是《宮》?
將《甄嬛傳》和《紙牌屋》歸于“宮斗劇”的兩支,并非說二者性質完全一樣。相比較而言,《甄嬛傳》中的權力場是封閉的,權重只有一個(以此標準,《康熙王朝》之類的前朝政治劇概莫能外);而《紙牌屋》中的權力場則是“半開放的自律性空間”,能用來相互制衡的規則很多,各方都能利用規則達成目的。這一點,可以從兩部劇中理想主義者的下場來一窺究竟。
為什么他們不能通通都無私地愛著漂亮的女主人公呢?—你確定你看的不是《宮》?
《甄嬛傳》中能稱得上理想主義者的人有兩個,一個是相信真心的沈眉莊,一個是相信愛情的果郡王。他們代表了那個索多瑪城中幻覺一般的美好人性,但因為生存的規則太過單一和嚴苛,他們不善于或不忍心利用這個規則,覆滅是唯一合理的后果。沒能審時度勢的人沒能活下來,能審時度勢但智商不夠的也沒能活下來,比如華妃、安陵容、皇后等一批人,活下來的只有甄嬛,和圍繞她的幾個沒有威脅的妃子。
《紙牌屋》中沒有如此絕對的理想主義者,但有一些理想主義色彩濃郁的人,比如致力于慈善事業的吉莉安,拒絕企業高薪而投身慈善,在發現和克萊爾政治訴求不合之后毅然退出。她為自己的理想主義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一份工作而已,大不了換個地方另起爐灶。她意志堅定、能力卓越,更重要的是,她雖未必處于規則強勢,但別人也無法利用規則傷害她或者她的事業。所以當吉莉安說出:“我不會讓你這樣的人毀了我孩子將來生存的世界”的時候,聽者才不會覺得天真和矯情。
而女記者佐伊則詮釋了制衡社會的另一面。她沒有吉莉安那樣超越性的情操,為成就野心事業,她不擇手段,不惜利用性交易換取情報。但制衡社會中權力場的不封閉性,讓權力中心分散開來,欲望的能指也變得更加多樣。雖然佐伊和安德伍德都想要權力,但二者的達成途徑不一樣,對佐伊而言,盡一切可能去報道、去揭露、去追問安德伍德們的生活和職業,才是完成野心的方法。佐伊所做的,“竟然”到達了使體制更透明公開的目的。
所謂“宮斗劇”,場域在“宮”,重點在“斗”,古往今來,各國人民都喜聞樂見。可真要置身其中,大概少有人幸存。如果不得不選一個次元,要選哪一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