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欣讀小學時,父親去世了。她讀初一那年,母親嫁給了一個在中國教書的美國人。在田欣讀高中時,繼父合約期滿,帶她和母親到美國定居。說實話,盡管一起生活了幾年,可田欣一點兒都不喜歡那個叫布朗的繼父。他死板、教條,有時候甚至有些迂腐!
轉眼,快到父親節了。母親提醒田欣,應該送繼父一件禮物,哪怕是自己喜歡的一塊巧克力。可田欣卻有自己的主意。她已經拿到了駕照,父親節之后再過一個月就是她的生日,所以,她要在父親節送布朗一件令他意外的禮物。然后,她期待繼父會回送她一個驚喜。
吃著晚飯,見田欣興高采烈,布朗問她有什么高興的事?田欣按捺不住心頭的喜悅,鄭重宣布:“我接到了《紐約時報》打來的電話,我的小說處女作就要發表了。”
“噢,上帝,這是真的?簡直太棒了!”布朗興奮得兩眼放光,“可以讓我先睹為快嗎?要知道,我年輕時也做過作家夢,我真為你感到自豪。”
田欣答應了布朗,回頭就把小說原稿發送到了繼父的電子郵箱。
一連好幾天,家里都像過節,布朗逢人就說,她女兒的作品馬上就會在《紐約時報》發表。當鄰居問起田欣,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這天,田欣從學校回家,一進家門,卻沒看到母親在廚房忙碌的身影。這時,布朗一臉嚴肅地從書房走了出來,對田欣說:“你母親去聽歌劇了。不好意思,我只拿到一張票。現在,家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有件事,我想好好跟你談談。”
田欣疑惑地坐下。布朗認認真真地問:“還有兩天就是父親節,我可以索要一份禮物嗎?”
田欣大大咧咧地說:“當然可以,只要不超過我的能力范圍。”
布朗看著田欣:“我想要的禮物很貴重,但不會超過你的能力范圍,你可能會很舍不得,我想要你從《紐約時報》撤回那篇小說。”
“什么?撤回自己的稿子?”田欣一下子站了起來,問:“為什么?”
布朗沉默片刻,問田欣:“那篇小說從頭到尾都是你的原創嗎?”田欣點頭。可布朗卻搖頭:“不,我的女兒,你錯了。我雖然只是個文學愛好者,但幾乎讀過哈代所有的小說,你小說中的兩段描寫,完全借用了他短篇小說《農夫》中的構思。”
田欣驚訝道:“就因為那兩段風景和心理的描寫,你就讓我把要發到《紐約時報》上的小說撤回來?你不覺得這樣太小題大做了嗎?”
布朗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十分嚴肅:“不,那是哈代的勞動成果。你不能不吭聲就拿走了。這跟盜竊有什么區別?即使沒有人看守,你也不能偷別人的東西!”
田欣的臉頰漲得通紅,不是因為羞愧,而是因為生氣。在很多她看來無關大局的小事上,布朗都表現得固執、死板、教條、迂腐!
“現在我們還來得及補救,如果它真的發表了,將會成為你一生的恥辱,你越成功,這種恥辱感將越強烈。親愛的女兒,我們在許多問題上有分歧,但這次,你一定要聽我的,好嗎?”布朗目光盯著田欣,語氣近乎哀求。

田欣有點兒發愣。最終,她低下了頭:“好。”
轉眼,田欣以優異的成績進入耶魯大學,主攻文學。一位專門研究哈代的渥倫教授十分欣賞她,課余常和她一起討論哈代的作品。一天,田欣興之所至,把那篇差點兒在《紐約時報》發表的小說拿了出來。
渥倫教授戴上眼鏡,認認真真地讀完,眉頭微皺。他問田欣:“為什么你又撤了稿子?”
田欣聳聳肩:“因為我有一個死板的繼父。他要我撤稿,作為他的父親節禮物。”
“幸虧沒有發表,否則,你一定不會來耶魯了。抄襲和剽竊,輕者會被認為是不誠實,嚴重的就是犯罪,會被起訴。如果這篇小說發表出來,哪怕被一個人舉報,你不僅要退回稿酬,登報道歉,還會留下‘不誠實’的不良記錄。帶著這樣的記錄申請耶魯,你再優秀也一定會被拒之門外。不光是耶魯,常春藤任何學校都會拒收。”渥倫一向和藹的神情變得格外嚴峻,“如果你只是借用了一小段,或者兩三句,你可以在文后注明。但現在,是整整兩段,這已經不在引文的范圍之內了。在美國,沒有人敢一聲不吭地‘拿’別人的東西。”
田欣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半晌,她說不出一句話。
再過幾天,又到了父親節。田欣送給繼父一輛臥式自行車,這是繼父一直都想要的。將自行車寄出去后,田欣第一次用格外認真的口吻給繼父打電話:“這是用我的稿費買的,我保證,每一句話都是我的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