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而凝練的大師作品
電影《愛》是一個殘酷的故事,奧地利導演邁克爾·哈內克最擅長的就是在電影中做“減法”。他的嫻熟技巧和作者性的個人風格已經到了大象無形的境界,你甚至察覺不到戴瑞爾斯·康吉的攝影高難度的技術性,察覺不到法閉鋼琴家亞歷山大·薩羅配樂的純凈高雅,但你一定能記住生活的無可奈何和那份殘酷的溫柔。
這本是一個戲劇性十足的故事,但導演卻在弱化戲劇性,比如對情節的留白和隱喻性符號的加入,在有意讓影片的技巧性和人為痕跡無形之后,影片最后被提煉出一種情緒。這就像喬治(讓-路易斯·特林提格南特飾)給安妮(埃瑪妞·麗娃飾)講述童年時看電影的經歷那樣,他已經想不起來電影拍的究竟是什么,記不住演員和故事,但卻清晰記得當時向別人復述電影時自己的激動情緒,記憶深處的那種感覺。也許《愛》就是這樣的電影,很多年之后,你興許記不住這部電影的細節,記不住攝影、場景和場面調度,記不住故事和演員,甚至記不住那幾句戳痛人心的對白,但你一定能記住那種絕望的情緒,一個老人在生老病死前的無奈。
觸碰那些我們不敢面對的
生老病死是一種全人類共通的情感,無論你身在世界的任何角落,它總能頗具代入感地讓你產生情感共鳴。影片中這對法國中產階級的老夫妻,他們是音樂教師,退休后住在一個寬敞的公寓坐。他們算是中產階級代表,去欣賞音樂會,回家還要來杯紅酒,也許唯一的煩惱就是女兒混亂的生活。直到老太太被檢查出動脈栓塞,在手術失敗后半身不遂癱瘓在床。在生活和病痛的折磨之后,老頭選擇了另一種絕望的愛的表達方式。
誰也逃不開衰老和死亡,我們都將直面這一切,生活難道不比電影殘酷嗎?哈內克的敘事功力令人驚嘆,片中配樂寥寥無幾,無非自然出現的鋼琴曲,就足以讓觀眾跟隨故事生出情緒。電影的前半段還有些許的小幽默,也有突如其來的驚悚,后段敘事卻漸漸冷峻,直指人心。意象在片中貫穿始終:漏水的樓道,忘關的龍頭,墻上的油面,有的安謐,有的躁動,就像死亡一樣,不可控制也不可避免。兩位老人的表演登峰造極,絲毫不讓觀眾游離出故事之外,表演真實得讓人窒息。封閉空間里剩下的只是幾人情感的角力,單刀直入的矛盾沖突最終都歸于“愛”的名義。這般極簡的敘事、平視的視角讓人感覺真實而又無力,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謙卑”的電影,真誠,坦白。而多少電影又背離了主題和靈魂,還在用無關的噱頭或是奇技淫巧博人眼球呢?
讓我們將愛延續
“愛”是什么?所謂“愛”,不是“合二為一”,不是相互占有,不是一個人以另一個人的世界觀、感情或認知為中心。用法國哲學家巴迪歐的話來說,愛是“差異的經驗”“兩的場景”,就是在差異中不斷有所構建和創造,就是“通過兩人彼此不同目光和視角的交流,不斷重新體驗世界,感受世界的誕生”。當安妮癱瘓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時,她和喬治斯原本建立在平等和差異之上的愛的關系就面臨著失衡的危險:她淪為一個被照顧的、無法表達自己的消極對象。這是愛所面臨的最大危險。當喬治斯出于自己的責任強迫她活下去時,暴力就出現了,就像日常生活申時常出現的眾多在愛的名義或偽裝之下不斷被強化的不平等。電影用一個細節來表現喬治斯的變化:一只迷路的鴿子闖入家中,喬治斯用毛毯抓住了它,最終又放走了它。當喬治斯把安妮當自己的責任時,他緊緊地“抓住了”她;而通過成全她的死,喬治斯卻是在不對等關系中“放走了”她,恢復她在愛的關系中應有的位置和尊嚴。對喬治斯而言,幫助愛人死去,和他第一次對她說出“我愛你”一樣,是一個根本性的決斷和事件:一個宣布“愛”的開啟,另一個以放棄生命的方式宣布“愛”的堅持和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