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石刻文獻(xiàn)稀見詞語釋讀一則

摘 要：本文考釋了僅見于隋唐石刻文獻(xiàn)中的“鼲簪”“鼲珥”和“金鼲”，有助于石刻文獻(xiàn)的準(zhǔn)確釋讀，在此基礎(chǔ)上亦能糾正《漢語大詞典》所收相關(guān)詞語的釋義不確切等。

關(guān)鍵詞：中古石刻 詞語考釋 《漢語大詞典》

隋唐石刻文獻(xiàn)中，不少詞語理解起來并不容易。比如下面這一組詞語，因?yàn)槌霈F(xiàn)的次數(shù)太少，不便于歸納意義，所以理解起來有難度。不過，如果把那些有關(guān)聯(lián)的詞語放在一起來考釋，則能看出它們往往具有一定的系統(tǒng)性，從而也就能找到正確理解詞語意義的門徑。

隋唐石刻文獻(xiàn)有含“鼲”的三個(gè)詞語：鼲簪、鼲珥、金鼲。據(jù)考察，這些詞語未收錄于大型辭書，也未見于其它文獻(xiàn)。

1.鼲簪

（1）《畢君妻宋五娘墓志》：“露□蟬珥，風(fēng)泛鼲簪。”[1]（第15冊P153）

（2）《丁范墓志》：“鼲簪接武，龜組聯(lián)華。高冠長劍，列國承家。”[1]（第17冊P30）

2.鼲珥

（3）《大唐故輔國大將軍荊州都督虢國公張公（士貴）墓志銘》：“龍光照耀，鼲珥參差。”[2]P43

3.金鼲

（4）《柳永錫墓志》：“入則金鼲映首，出則銅虎握符。并亞中臺(tái)，俱傳上國。”[1]（第17冊P27）

例（1）“鼲簪”與“蟬珥”相對成文。又，《蕭瑾墓志》：“飾彼貂珰，映斯蟬珥。”[1]（第10冊P94）《元智墓志》：“袞黻委他，蟬珥照灼。”[1]（第10冊P133）《徐綜墓志》：“蟬珥交暉，鹖冠兼映。”[1]（第14冊P24）以上三例“蟬珥”，分別與“貂珰”“袞黻”“鹖冠”對文。而“貂珰”“袞黻”“鹖冠”均為顯貴身上的標(biāo)志性飾物。由此類推，與“蟬珥”對文的“鼲簪”，亦當(dāng)是顯貴身上的標(biāo)志性飾物。

例（2）“鼲簪”與“龜組”對文。又，《大唐故光祿大夫工部尚害使持節(jié)都督荊州刺史駙馬都尉上柱國莘安公竇公（誕）墓志銘》：“龜組重光，蟬冕繼軌。”[3]（P33）此“龜組”與“蟬冕”對文，據(jù)文意為“顯貴”義。由此類推，例（2）“鼲簪”也應(yīng)該是“顯貴”義。

例（3）“鼲珥”與“龍光”對文。龍光，本指皇帝賜予的恩寵。龍，通“寵”。語本《詩·小雅·蓼蕭》：“既見君子，為龍為光。”毛傳：“龍，寵也。”鄭玄箋：“‘為寵為光，言天子恩澤光耀被及己也。”句中“參差”當(dāng)為“紛雜”義，形容鼲珥的數(shù)量多。《中獄廟碑》：“兵仗駢列，羽衛(wèi)參差。”[1]（第33冊P47）此“駢列”與“參差”對文，可知用來形容羽衛(wèi)的數(shù)量多。《公孫思觀墓志》：“賢哲磊落而挺生，將相參差而閑出。”[1]（第21冊P120）此“參差”亦形容一個(gè)家族所出的將相多。再聯(lián)系“鼲珥”的語素構(gòu)成，我們認(rèn)為，“鼲珥”字面意思當(dāng)為顯貴身上飾物，引申則有“顯貴”義。又，《王懷文墓志》：“門傳龜組，□載龍光。”[1]（第11冊P119）此“龍光”與“龜組”對文。《褚朗妻王氏墓志》：“龜紐聯(lián)徽，龍光遞□。” [1]（第19冊P9）此“龍光”與“龜紐”對文，當(dāng)為“顯貴”義。這樣，也可證明“鼲珥”為“顯貴”義。

例（4）“金鼲”與“映首”搭配，可知為頭上飾物。又，《元順墓志》：“瓊佩鳴腰，金蟬映首。”[1]（第5冊P87）《元顯墓志》：“長劍佩腰，高蟬映首。”[1]（第6冊P112）此“金蟬”和“高蟬”與“映首”搭配，據(jù)文意為顯貴的頭上飾物。所以“金鼲”亦當(dāng)為顯貴的頭上飾物。

檢索傳世文獻(xiàn)和中古石刻文獻(xiàn)，我們發(fā)現(xiàn)：有“貂簪”一詞，與“鼲簪”類似；有“貂珥”一詞，與“鼲珥”類似；有“金貂”一詞，與“金鼲”類似。以上三個(gè)含“貂”詞語出現(xiàn)的時(shí)間均比含“鼲”的詞語要早，在文獻(xiàn)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也更多。

4.貂簪

（5）《全梁文·江淹<蕭被侍中敦勸表>》：“借俄頃之炤，遂枉近侍，貂簪軾庭。”

（6）《全唐詩·杜牧<春日言懷寄虢州李常侍十韻>》：“貂簪荊玉潤，丹穴鳳毛光。”

（7）《全唐詩·薛濤<上川主武元衡相國二首>》：“東閣移尊綺席陳，貂簪龍節(jié)更宜春。”

以上三例，據(jù)上下文意可知“貂簪”均為顯貴身上的標(biāo)志性飾物，與例（1）“鼲簪”同義。

5.貂珥

（8）《太平御覽》卷六八八引西晉·成公綏《七唱》：“金珰煌煌，貂珥峨峨也。”

（9）《王玄墓志》：“是以龜章耀彩，貂珥凝華。”[1]（第13冊P47）

（10）《程雄墓志》：“弈葉軒蓋，蟬聯(lián)貂珥。”[1]（第13冊P22）

例（8）“貂珥”與“金珰”對文，據(jù)文意，當(dāng)理解為顯貴身上的飾物義。例（9）“貂珥”，與“龜章”對舉，當(dāng)為顯貴身上的飾物義。例（10）“貂珥”與“軒蓋”對文，據(jù)文意當(dāng)為“顯貴”義，當(dāng)為“飾物”義之引申。由此可知此詞與例（2）、（3）“鼲珥”同義。

不過，“貂珥”的“珥”到底做何解，目前有爭議。《漢語大詞典》“貂珥”條義項(xiàng)①：“貂，貂尾；珥，插。指侍中、常侍之冠。因插貂尾為飾，故稱。”[4]（P133）由此可知《漢語大詞典》將“珥”理解為動(dòng)詞“插”。《辭源》“貂珥”條則釋為“漢代宦官冠上插貂尾懸珥珰以為飾，后遂以貂珥喻顯貴”義。[5]（P3211）由此則可知《辭源》把“珥”理解為“珥珰”。到底做何解，闕疑待考。而正因此，與“貂珥”相對應(yīng)的“鼲珥”一詞的語素“珥”到底做何解亦不能確知。雖然這個(gè)問題并不影響判定“貂珥”和“鼲珥”二詞的關(guān)系，但還是以有所說明為好。

6.金貂

（11）《爾朱紹墓志》：“金貂耀首，玉佩鳴腰。”[1]（第5冊P127）

（12）《朱孝誠墓碑》：“紫綬金貂，恩寵極兮。”[1]（第30冊P5）

（13）《孫拙墓志》：“白獸為罇，金貂為帽。”[1]（第36冊P33）

以上例（11）“金貂”與“玉佩”對文，后又接“耀首”，可知為顯貴頭上的“飾物”義。例（12）“金貂”和“紫綬”連類成文，可知均為顯貴身上的飾物。例（13）“金貂”和“帽”對舉，可知為顯貴帽上的飾物義。由此可知此詞與例（4）“金鼲”同義。

為什么以上三組詞語會(huì)同義呢？

《說文·鼠部》：“鼲，鼠。出丁零胡，皮可作裘。”《說文·豸部》：“貂，鼠屬。大而黃黑，出胡丁零國。”由此可知，“鼲”和“貂”雖非一物，但均為鼠類。又，《三國志·吳書·吳主傳》：“劉備奔走，僅以身免”裴松之注引三國吳·胡沖《吳歷》：“文帝報(bào)使，致鼲子裘、明光鎧、騑馬，又以素書所作《典論》及詩賦與權(quán)。”《后漢書·鮮卑傳》：“又有貂、豽、鼲子，皮毛柔蝡。”李賢注：“貂、鼲并鼠屬。豽，猴屬也。”此“鼲子”，即“鼲”。又有“貂裘”一詞，《淮南子·說山訓(xùn)》：“被羊裘而賃，固其事也；貂裘而負(fù)籠，甚可怪也。”《漢書·趙充國傳》：“間者匈奴困于西方，聞烏桓來保塞，恐兵復(fù)從東方起，數(shù)使使尉黎、危須諸國，設(shè)以子女貂裘，欲沮解之。”由此可知“鼲”、“貂”的皮毛柔軟，還均可作裘。

大概正是因?yàn)椤褒@、貂”有不少類似之處，所以常常并列出現(xiàn)。《鹽鐵論·力耕》：“鼲鼦狐貉，采旃文罽，充于內(nèi)府。”此“鼦”即“貂”字。同上：“今驘驢之用，不中牛馬之功，鼲貂旃罽，不益錦綈之實(shí)。”同上《散不足》篇：“今富者鼲鼦，狐白鳧翁。”王利器《校注》：“‘鼲鼦原作‘鼲鼯，《力耕》篇作‘鼲鼦今據(jù)改正。楊樹達(dá)曰：‘《魏志·王粲傳》注引《典略》：“鼲貂之尾。”“貂”與“鼦”同。”《魏詩·曹丕<大墻上蒿行>》：“適君身體所服，何不恣君口腹所嘗，冬被貂鼲溫暖，夏當(dāng)服綺羅輕涼。”《梁書·諸夷傳·中天竺國》：“土俗出犀、象、貂、鼲、瑇瑁、火齊、金、銀、鐵、金縷織成、金皮罽、細(xì)摩白疊、好裘、毾?。”唐·張鷟《朝野僉載》卷三：“鋪象牙床，織犀角簟，鼲貂之褥，蛩蚊之氈，汾晉之龍須、臨河之鳳翮以為席。”

古人的武冠也常以貂尾為飾。《后漢書·輿服志下·武冠》：“武冠，一曰武弁大冠，諸武官冠之。侍中、中常侍加黃金珰，附蟬為文，貂尾為飾。謂之‘趙惠文冠。”同上：“趙武靈王效胡服，以金珰飾首，前插貂尾，為貴職。秦滅趙，以其君冠賜近臣。”李賢等注：“應(yīng)劭《漢官》曰：‘……貂內(nèi)勁捍而外溫潤。此因物生義也。……貂紫蔚柔潤，而毛采不彰灼，北方寒涼，故于義亦取。胡廣又曰：‘意謂北方寒涼，本以貂皮暖額（頟），附施于冠，因遂變成首飾。”

而“貂”字在用作冠飾義時(shí)，也常和“鼲”連用。《三國志·魏志·王粲傳附劉楨傳》“楨以不敬被刑，刑竟署吏”裴松之注引《典略》：“（楨答曰）南垠之金，登窈窕之首；鼲貂之尾，綴侍臣之幘。”《北史·任城王云傳附子澄傳》：“（澄上表諫曰）高祖、世宗皆有女侍中官，未見綴金蟬于象珥，極鼲貂于鬢發(fā)。”

雖然“鼲”和“貂”并非一物，但鑒于二者上述的密切關(guān)系，用“貂”作語素表示冠飾義的詞，可以和用“鼲”作語素表示冠飾義的詞同義。而且，因?yàn)椤褒@”和“貂”常連用，所以由語素“貂”就比較容易想到“鼲”。

例（1）、（2）、（3）、（4）均為墓志，是應(yīng)用文，有固定的寫作模式，同時(shí)墓志文的寫作又往往要收取一定的費(fèi)用。有固定的模式，則雖然易于操作，但也容易流于平庸；會(huì)收取一定的潤筆，則要求寫作內(nèi)容能在固定的模式中顯現(xiàn)出文采，至少不能千篇一律，而要有所變化。這樣的結(jié)果之一是：墓志中有不少復(fù)音詞語會(huì)通過仿造的方式被生造出來，即用一個(gè)同義、近義或相關(guān)的詞或語素來替換現(xiàn)有復(fù)音詞語中的一個(gè)詞或語素而生成一個(gè)新的復(fù)音詞語。比如，北魏《元彬墓志》由“立年”而生成“立載”，隋《趙齡墓志》由“鳳毛”而生成“鳳毳”等。也就是說，隋唐石刻文獻(xiàn)的撰寫者在墓志文寫作中常常使用“貂簪”一詞，用久了就想有所變化，所以就造出了“鼲簪”，即用與“貂”關(guān)系密切的“鼲”字來替代語素“貂”而生成。同樣地，“鼲珥”，由“貂珥”仿造而來；“金鼲”，由“金貂”仿造而來。其衍生途徑與“鼲簪”的生成是一樣的。

另外，《漢語大詞典》收有“貂鼲”，釋為“即貂。古以貂為鼠類動(dòng)物，故稱貂尾為古代侍中、常侍的冠飾。”引例證一：《太平御覽》卷六八八引漢·劉楨《答魏文帝箋》：“貂鼲之尾，掛侍臣之幘。”[4]（P1335） 由前文論述可知，此例句今本《三國志》作“鼲貂之尾，綴侍臣之幘”，與此小異；此“貂鼲”當(dāng)為“貂和鼲”義，并不是單指“貂”，《漢語大詞典》釋義不確切。《漢語大詞典》另收有“貂鼲”的同素異序詞“鼲貂”，釋為“鼲和貂”義，亦引劉楨句，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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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韶關(guān) 韶關(guān)學(xué)院文學(xué)院 51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