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新是科學與藝術的“容介態”,本身具有藝術的基因;在創新視野全球化、領域廣譜化、實踐復雜化、過程持續化的今天,如何有效駕馭、持續推進創新,是一個極具挑戰性的經營藝術,需要從思想、理論和方法層面不斷探索
創新是企業管理的題中應有之義,企業管理是科學和藝術的“容介態”。筆者把一種事物通過容納入外源信息介質,從而使事物本體獲得進化的運動形態,定義為“容介態”。創新也是在科學的基礎上容納入藝術元素的過程,它既有著顯著的科學特征,也蘊含著深刻的藝術內涵。所以,筆者專門從藝術性的角度來談談對企業持續創新的一些認識。
“創新”一詞由美國經濟學家熊彼特于1912年在其著作《經濟發展理論》中首次提出。上世紀30年代末40年代初,他在《商業周期》和《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和民主》等著作中,比較全面地闡述了創新理論。熊彼特認為,所謂創新就是要建立一種“新的生產函數”,即“生產要素的新組合”,并把它引進到已有的生產體系中去,以最大限度獲取超額利潤。熊彼特的創新理論包含開發新產品、引入新技術、開辟新市場、獲得新資源、創立新組織等五種具體情況。到今天,企業創新理論得到了極大發展,研究視角也拓展到了社會學、管理學、工程學等眾多領域。特別是隨著全球化的迅猛發展,創新已經跳出了企業自身范圍的局限,企業與外部環境之間、甚至跨國企業之間的資源優化配置也日益普遍,商業模式、品牌價值和集成網絡等全方位的創新也紛紛涌現,極大拓展了創新的領域,不僅賦予了創新新的內涵,而且增加了創新的復雜性。可見,當代企業創新的視野是開闊的,領域是廣譜的,實踐是復雜的,過程是可持續的。可持續的理由便是多種領域的創新,可以交替進行,而這種交替的準則更多表現為一種藝術,這就為持續創新的藝術運用提供了重要依據。從某種意義上說,創新的持續性正緣于這樣的藝術運用。
第一、從創新的決策看,創新是一個管理抉擇的藝術過程。企業創新涉及許多領域,但受資源能力、行業周期、競爭對手、供應鏈等內外部環境的約束,一個企業幾乎不可能同時在眾多領域齊頭并進地推進創新,往往只能針對不同時期面臨的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重點選擇以一種或少量幾種創新為主、其它創新為輔的不同組合模式,交替式地推進創新。而這種選擇無疑是一個“運用之妙,存乎一心”的經營藝術。譬如,在業務發展模式上,許多優秀的企業一方面通過商業模式創新來充分利用外部資源,形成“微笑曲線”①的價值分布;另一方面,通過技術創新獲得關鍵技術,實現對整個產業的控制權,形成了“倒微笑曲線”②的價值分布,如英特爾的計算機CPU芯片業務,依靠投資巨大的、全球領先的自動化生產線形成行業壟斷地位,在制造環節創造了巨大的價值;兩條“曲線”組合,形成了既有強大的研發和集成銷售能力,又在某些關鍵制造技術領域牢牢掌握控制權的業務組合模式,有效提升了市場競爭力。我把這種業務組合模式稱為“元寶曲線”。譬如歐洲直升機公司在某型直升機的研發中,幾乎把整個機體制造都外包出去了,同時發動機、航電、機電系統都是采購貨架產品,自己只制造直升機旋翼,因為這是直升機最核心的部件之一,技術難度很大,附加值也很高。通過這種模式,歐直公司在改型直升機研制上就主要從事研發、銷售和旋翼制造,其中研發和銷售旨在追求“微笑曲線”的價值分布,而旋翼制造則在追求“倒微笑曲線”的價值分布,兩者疊加就形成“元寶曲線”的價值分布,既實現了價值創造的最大化,又能夠確保對該型直升機業務的有效控制,形成了一種很好的商業模式。
而反觀其它一些僅靠單一創新模式的企業,由于沒有形成“元寶曲線”這樣一種左右逢源的商業模式,往往容易陷入發展的困境。如日本著名的高科技企業奧林巴斯公司主要依靠技術創新而缺乏商業模式創新,然而高科技企業在研發產品時往往需要持續投入巨額資金,因此為追求企業的持續發展,奧林巴斯就鋌而走險投資金融衍生品,結果造成了巨額虧損,使企業陷入困境。設想奧林巴斯如果從事其它現金流充裕的業務作為組合,也許今天仍然安然無恙。特別在今天,高科技產業的研發投入成倍增長,如果僅僅靠進入虛擬經濟領域來籌集是非常危險的,由于虛擬價值具有不守恒的特點,一旦投資踩空,立即變成“龐氏賭局”式的風險。
除了業務組合上的創新藝術外,企業在創新的節奏和次序把握上也有很大的“藝術創作”空間。其中的一種創新藝術節奏和次序是,如果企業現有產品在市場上還具有很強競爭力,即使已經超前開發出更先進的技術,也不會急于推出,而是讓現有產品發揮更大的價值空間;如果老產品能夠通過管理創新提高效率,通過商業模式創新擴大市場,也不急于更新換代;直到市場競爭已經很激烈,其它方面創新的空間已不大,企業才會采取技術創新來顛覆現有產品,重新形成差異化優勢。另一種藝術節奏和次序是,按系統、成系列地進行產品和服務創新,在創新時往往考慮的不是延長單個產品的生命周期,而是延長整個產品系統的生命周期,其做法是在原有產品還有相當市場的時候,持續推進升級換代的產品,驅動用戶以舊換新。例如微軟公司的Window操作系統、Office辦公軟件等軟件,總是有條不紊地依次推出新版本,驅使用戶不斷升級,甚至使得許多用戶應接不暇,難以跟上其節奏。在電子、信息類高技術產品領域,一般采取的都是這種創新藝術節奏和次序,目的是強化其市場地位、創造新的增長空間,獲得高額利潤,建立持久的競爭優勢。
金融危機以來,許多企業通過組合運用多種創新模式,展現出“病樹前頭萬木春”的勃勃生機。譬如,蘋果公司的硬件產品通過與軟件商店融合,實現了對傳統上網本、智能手機產業的顛覆;淘寶網和京東商城等電商給實體百貨商店帶來了巨大沖擊。而更耐人尋味的是聯想集團,其電腦業務在蘋果公司等強大國際競爭對手的凌厲攻勢下面臨很大困難,在這種情況下,聯想集團毅然選擇進軍釀酒業、制藥業等與計算機毫不相干但業務穩定、現金流充裕的產業,從而使整個企業保持足夠的盈利能力,為電腦業務生存補充“血液”。“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聯想電腦的旗幟沒有倒下,必然會有東山再起、卷土重來的一天。再如美國的GE(通用電氣)公司,其創新組合的藝術更高,杰克·韋爾奇在擔任CEO時,創造了“產業資本+金融資本+傳媒資本”三位一體的業務組合模式:不僅擁有以渦輪航空發動機為代表的高科技尖端制造業,在世界航空發動機四大巨頭中穩居榜首;還擁有實力雄厚的金融業務,其收入占了整個GE公司的半壁江山,利潤貢獻更大;GE旗下的NBC環球,也是全球領先的媒體和娛樂公司。通過這種模式,GE公司打造了龐大的商業帝國,不僅在高科技產業發展上取得巨大成就,而且營造了良好的輿情環境,塑造了卓越的世界航空高科技企業品牌。可見,創新的決策是一個抉擇的過程,而抉擇的藝術是實現企業持續創新的關鍵所在,是企業和企業家經營能力的重要體現,是關系到企業生死存亡的大事。
第二、從創新的路徑看,創新是一個循序漸進的發展過程。熊彼特的理論強調創新是“創造性的破壞”,為了闡釋這個觀點,他曾作過一個形象的比喻:你不管把多大數量的驛路馬車或郵車連續相加,也決不能得到一條鐵路。但在實踐中我們發現,創新通常是線性的、漸進式的,是在原有基礎上不斷演變、進化的復雜過程。破壞性創新也往往是由漸進式創新發展演變而來。質量互變規律顯示,質變是由量變的積累產生的。我在研究中提出了“容介態”進化的原理:創新是通過不斷吸納入外源信息,使事物不斷進化發展的過程,只有進化累積到一定程度才可能產生量子力學式的能級躍遷,只有在質變的一剎那,才是破壞性創新。也就是說,漸進式創新是創新的一般形式,而破壞性創新只是創新的一種特殊形式,甚至可以說是漸進性創新過程中的一個突變節點。創新的根本原因是原有的事物在不斷容納入新的信息介質影響下所出現的一種進化現象;當線性的漸變達到臨界點時,再容納入新的信息介質后確實有可能引發突變,這就是所謂的由量變到質變。事實上,即使是一項破壞性的創新推出之后,也往往需要較長的時間來發展完善,才能大規模投入使用。譬如,柯達公司在1976年就開發出了數字相機技術,但直到1994年才發明世界上第一臺商用數碼相機,并且直到2012年才停止生產彩色膠卷,這其中盡管存在柯達推廣新技術不主動的問題,但也鮮明地體現出創新是一個長期持續推進的漸進式過程。
因此可以說,在社會實踐中,創新更多地體現為漸進式的、改良式的創新,革命性、破壞性創新確實存在,而且影響深遠,但往往可遇不可求。而如何推進漸進式創新,保持市場競爭力,銜接革命性創新,也是一個經營藝術的問題。譬如,索尼公司曾經風靡全球的“Walkman”隨身聽,在1980-1990年間推出了160種不同款式的產品,平均每25天推出一款,雖然大部分產品差異都不大,但通過性能、質量、外觀設計等方面的穩步提高,延長了產品生命周期,保持了產品的市場競爭力。再比如,蘋果公司產品從臺式機到筆記本電腦,從電腦到隨身聽、手機、平板電腦,電腦從AppleⅠ/Ⅱ、Mac到iMac,iPod、iPhone、iPad系列化發展,都是基于電腦產品的持續創新和衍生進化。今天的iPad平板電腦相對于當初的iPod可謂是破壞性創新;而當初的iPod相對于創業之初的Apple臺式電腦,也可謂是破壞性創新,但都并非是一蹴而就的。即便是iPod,也是蘋果公司由索尼的隨聲聽演進發展而來的;而iPod的成功,也為后續開發iPad埋下伏筆。可以說,蘋果公司從一個在私家車庫中誕生的小公司,成長為一棵“參天大樹”,成就了當代的商業傳奇,正是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漸進創新過程。
第三、從創新的歷史看,創新是一個螺旋上升的前進過程。辯證唯物主義認為,事物發展是螺旋上升的。企業創新不只是科學、技術或其它要素的創新,更重要的是要創造價值,而科學、技術等創新要素本身固有的發現、融合的難度,價值實現“驚險一跳”的風險,以及創新過程的時間跨度等,都給創新帶來了極大的不可預測性,使得創新往往會在經歷挫折甚至迂回后才能發展,呈現出螺旋式上升的特點。從這個意義上講,創新也是一種“復興”。事實上,人類社會的發展就是一個持續創新的過程,這個過程也呈現出明顯的螺旋式特征。
近些年全世界都在研究第三次工業革命,我認為,第三次工業革命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自工業化”。基于云計算、3D打印、新材料技術等諸多新技術的發展,以后每一個人都可以借助全世界的各種資源,自己組織生產,獲得具有自身個性特點的理想產品,從而實現自生產。比如,我們要生產某一個產品,可以按照自己的個性偏好進行設計,其中比較專業的設計細節可以通過電子商務的形式委托別人代工。產品設計完成以后,又可以通過具有云計算功能的電子商務平臺委托專門的供應商“打印”相應的零部件,最后集成組裝成我們需要的個性化產品。同時這個產品的設計理念還可以申請專利保護,并且通過電商平臺供他人購買。這就是滿足人們個性化需求的“自工業化”時代。曾幾何時,在農耕時代和作坊手工業時代,人類的生產方式主要就是自生產,但被工業化時代的標準化、流程化和大批量生產所終結,人的個性被極大地壓制,成為了現代工業流水線上的一顆“螺絲釘”,而第三次工業革命將把自生產和個性化需求解放出來,重新還給人們。
再比如,“可持續”和“綠色生產”的理念,將會使“再制造”應運而生。現在大部分家庭里都有很多電子“垃圾”,通過“再制造”以后,又可以使其價值重新得到利用。現在的“90后”無疑不能理解什么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一年”,而這正是我們這一代人孩童時代曾經歷過的“再制造”。第三次工業革命的另一個特征也許就是可持續的“再制造”,一種和“縫縫補補又一年”理念和內涵完全相同的升級版“再制造”將會讓“90后”不得不接受。在航空工業領域,飛機在最初發明時大量使用木材,波音公司的創始人威廉·波音就是木材商的兒子,正是家里擁有大量的木材為他提供了飛機制造的原材料,后來飛機的木質結構被各種合金所取代,但在當代的先進飛機中,碳纖維復合材料卻被大量使用,甚至占到機身總重量的一半左右,甚至有人提出研究轉基因木材來用于飛機制造,可見飛機制造也是由非金屬到金屬、再到非金屬的螺旋發展過程。再看蘋果公司,也是從臺式電腦到MP3和手機,再回歸到多元平板電腦的螺旋式創新。這些都向我們鮮明地展現出創新的螺旋式特征。作為企業家,必須準確把握創新的螺旋式特征,增強創新的敏銳性,才能在推進持續創新中揮灑自如,到達一種“誰持彩練當空舞”的藝術境界。
第四、從創新的主體看,企業家發揮著關鍵性的作用。創新不是一門簡單的科學,而是一門“藝術”。科學經過培訓可以實現,但是藝術更多要依靠人的天然稟賦,是主觀能動性的創造性實踐。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企業家對創新的作用至關重要。熊彼特認為,創新活動之所以發生,是因為企業家的創新精神。可見,企業家是創新的主體,天生具有對創新、突破、成功的宿命追求。譬如,柯達創始人喬治·伊斯曼一生沉迷于感光材料的研究,直到古稀之年還發明了35毫米彩色膠片,此后他覺得這項技術很難再有突破了,也感到自己的創新事業也走到了盡頭,于是選擇了自殺,用生命詮釋了“不創新,死不休”的創新精神。
事實上,工業革命以來,正是由于一批又一批的優秀企業家,在科技與經濟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才推動了人類社會的加速發展。假定這種不朽“橋梁”的原材料是企業家精神,那么生成企業家精神的則是企業家那種浪漫的藝術情懷。愛迪生在發明電燈時居然浪漫到用朋友的胡須來做電燈絲的試驗,正是這種極具藝術性的夸張思維,成就了今天GE這個商業帝國。今天,企業家及其帶領的企業,已經成為一個國家經濟實力的重要支撐。在剛剛公布的2013年《財富》世界企業500強中,美國以132家入選蟬聯榜首,中國大陸以89家位居其次,日本以62家排名第三,正好反映了三國的經濟實力。
中國的企業家最重要、最緊要的是hold住,不能太浮躁,要潛心打造民族品牌,不能簡單地被熊彼特的“破壞性創新”所誤導。正如前面所言,破壞性創新在很大程度上是可遇不可求的,是在漸進式創新的基礎上實現的從“量變”到“質變”的飛躍,并不是所有的創新必須是破壞性的。當前,中國企業家更缺乏的是腳踏實地、埋頭苦干、實實在在地對待“創新”的一種精神。中國需要破壞性創新,但更需要不斷地、持續地創新,企業家不能一天到晚總是異想天開地去琢磨破壞性創新,這樣風險無疑是巨大的,容易把企業做成缺乏根基、飄在水上的“浮萍”,并承受著隨波逐流的巨大風險。
當前,中華民族正處于偉大復興的歷史進程,培養造就一支數量充足的優秀企業家隊伍,成為了一個戰略性任務。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著力增強創新驅動發展新動力,注重發揮企業家才能。”充分體現了中央對企業家及其培養的高度重視。培養優秀企業家群體,關鍵要培育和弘揚企業家精神。因為企業家這個群體的心態,最適合實現理性的科學邏輯和浪漫的藝術情懷的“容介態”,因而也最適合承擔創新的歷史使命。歐美國家當代商業經濟的繁榮,得益于“騎士道”精神轉化為西方企業家精神;日本之所以躋身西方列強,得益于“武士道”精神向企業家精神的成功轉型;借鑒西方成功經驗,我國必須加快完成“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傳統士大夫精神,向“修身、興企、報國、富天下”的現代企業家精神的轉化,為經濟社會發展注入不竭動力。
我們相信,在黨中央、國務院的正確領導下,隨著我國經濟的轉型發展、體制機制的不斷完善和創新文化氛圍的持續形成,國人的創新激情和創造活力會被持續激發,我們一定能夠早日建成創新型國家,為實現偉大的“中國夢”奠定堅實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