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萊塢寫劇本

彭侃

編劇'

在普通人眼里，好萊塢編劇是一個閃耀著光環(huán)的職業(yè)，但現(xiàn)實情況卻并非如此，好萊塢的競爭非常激烈，大部分編劇大部分時間都處于失業(yè)狀態(tài)，往往需要干別的工作來維持生計。據(jù)美國編劇協(xié)會的數(shù)據(jù)，因為制片業(yè)不景氣，電影業(yè)編劇的就業(yè)率去年下降了6.7%，已是連續(xù)第三年下降。

當編劇們辛苦寫出的劇本受到制片廠的青睞后，制片廠往往買下的也只是劇本在一定時間內的優(yōu)先使用權（option），優(yōu)先權費用并不高，盡管制片廠如果決定投拍這部電影，會追加可觀的費用，但能最終投拍的劇本極少。

當然行行出狀元，編劇業(yè)也有賺得盆滿缽滿的高手。沙恩·布萊克（Shane Black）——《鋼鐵俠3》的導演和編劇，便堪稱編劇業(yè)的幸運兒。1987年，他的第一個劇本《致命武器》以25萬美元的高價賣出，隨著《致命武器》成為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最成功的系列電影之一，布萊克的身價節(jié)節(jié)攀升。他相繼以175萬美元的價格賣掉了《終極尖兵》（The Last Boy Scout，1991）、《幻影英雄》（Last Action Hero，1993），而1996年的電影劇本《特工狂花》（The Long Kiss Goodnight）在經(jīng)歷一場競標后，更賣出了400萬美元，據(jù)說是當時好萊塢最高價。

表1中列出了好萊塢最昂貴的十大原創(chuàng)劇本，正是這些收入頗豐的案例刺激著很多人渴望成為好萊塢編劇。有趣的是，盡管表中的編劇領走了高薪，但大部分作品的票房并不成功。《莫扎特和鯨魚》便是一個極端的例子，因《雨人》而成名的編劇羅恩·巴斯從這部電影獲得了275萬美元報酬。但影片制作完成后，由于主創(chuàng)們對終剪版都很不滿意，拒絕參與宣傳活動。影片最終只在影片拍攝地華盛頓某處影院做短暫放映，便匆匆地發(fā)行了DVD，票房僅有可憐的36000美元。當然也有市場反響特別成功的作品，如喬·埃澤特哈斯僅用13天時間完成編劇工作的《本能》，靠題材的巨大爭議引爆眼球，最終美國票房達到1.18億美元，全球票房超過了5億美元。

劇本經(jīng)紀'

如果光憑自己的力量，好萊塢編劇們很難把自己的劇本賣出好價錢，還得借助專業(yè)的掮客——劇本經(jīng)紀。可以說，經(jīng)紀人在當代好萊塢劇本行業(yè)中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他們長于交際，廣泛與各大電影公司發(fā)展關系，他們還善于制造事端，為了增加制片廠對劇本的興趣不惜撒謊，例如故意給制片廠主管們放出競爭對手們已有意購買劇本的煙霧彈。一般說來，經(jīng)紀人會至少收取編劇總收入的1/10作為傭金，但出色的經(jīng)紀人幫助編劇爭取到的利益也是非常可觀的。

創(chuàng)意藝術家經(jīng)紀公司（CAA）的創(chuàng)始人邁克·歐維茲（Michael Ovitz）在劇本經(jīng)紀業(yè)中曾發(fā)揮了革命性的作用。從前好萊塢經(jīng)紀公司總是先簽下一位藝人，再去尋找他或她適合的劇本。而歐維茲從新好萊塢電影的浪潮中發(fā)現(xiàn)，一個出色的劇本也能成為市場的保證，吸引明星出演和制片廠投資。加上剛成立的CAA缺乏明星客戶，歐維茲決定另辟蹊徑，把以往的程序顛倒過來：先找到一部引人入勝的文字作品，再提出一整套的電影企劃案，包括腳本、制作人、導演，再將它賣給制片廠。這樣一來，或許還可以吸引一些大明星轉投至CAA旗下。這一戰(zhàn)略被實踐證明是非常成功的。在1980年代，CAA總共推出了150部以這種方式策劃的電影，而旗下的大牌明星也越來越多，一躍成為好萊塢最成功的經(jīng)紀公司。

在歐維茲之后，阿蘭·加斯莫（Alan Gasmer）則堪稱劇本經(jīng)紀界的另一個傳奇。他在威廉姆·莫瑞斯經(jīng)紀公司工作了24年。作為一個僅花了七年時間，便從收發(fā)室的跑腿員變成了公司副總裁的人精，加斯莫也給劇本經(jīng)紀業(yè)帶來了變革。在他之前，好萊塢大制片廠對熱門劇本的競標是公開的，制片廠主管們會有一周時間閱讀劇本，做出報價的決定。但加斯莫發(fā)現(xiàn)這種跨周的安排使得制片廠主管們能利用周末的時間彼此勾兌，說服競爭對手放棄競標。于是，他決定將競標的時間壓縮在當周，周一送出劇本，到周五制片廠主管們便要做出最終的決定。這一看似簡單的變動發(fā)揮了很好的效果，很快，便有不淡定的制片廠主管們在拿到劇本的當天便開始競標了。在1995年，加斯莫達到了他職業(yè)生涯的高峰，一年代理銷售了14個原創(chuàng)劇本，包括《尖峰時刻》，售價總計高達600萬美元。

當然這份成功不單有加斯莫自己的功勞，也離不開市場環(huán)境的支撐。在1990年代初期，一批低成本電影，曾憑借出色的原創(chuàng)劇本創(chuàng)造了很好的票房，如昆汀·塔倫蒂諾的《低俗小說》（1994）、羅伯特·羅德里格茲的《殺手悲歌》、凱文·史密斯的《瘋狂店員》（1994）等，從而催熱了原創(chuàng)劇本的市場。而最近幾年，因為美國經(jīng)濟不景氣，好萊塢電影的融資也遭遇了一些問題，大制片廠不斷縮減制片數(shù)量，將投資越來越集中到少數(shù)大片上去，并更多地改編成功的漫畫、小說等，原創(chuàng)劇本的市場被大幅擠壓。據(jù)統(tǒng)計，1995年，好萊塢市場上賣出了173個原創(chuàng)劇本，而2010年，只有55個。

劇本分析師'

當編劇們的劇本通過自己投稿或是經(jīng)紀人遞交給制片廠之后，最先讀到它們的將是劇本分析師，這些按件計費的分析師看似地位卑微，但卻左右著編劇們的命運。他們就像是好萊塢的衛(wèi)兵。每一個遞交給好萊塢電影公司的劇本都要經(jīng)過他們的分析和總結。因為繁忙的制片人是無暇看完冗長的劇本的。而劇本分析師要負責把劇本中的故事和核心元素用簡短的話總結出來，并給出是否值得進一步跟進的評估。

大的電影公司會聘用專職劇本分析師，小的電影公司也會有固定合作的兼職劇本分析師。一個全職的劇本分析師每周大概要讀10-14個劇本，平均每個工作日3個。電影公司通常會要得非常急迫，只給1天甚至更短的時間，劇本分析師可能需要通宵工作，因此是個極累的工作。

每個電影公司使用的劇本分析表格式不同，但大致都會包括以下幾個部分：首先是簡單總結：只用二三句話對劇本的一個總結，就像廣告語一般；然后是不超過2頁的劇本提要，是對劇情的概括和縮寫，并要梳理出劇本中的角色，其后是評論，分析師要根據(jù)自己的閱讀感受，用一頁左右的篇幅評論劇本的優(yōu)點和缺點以及編劇的長項和短處，例如是否長于描寫角色和對話，而在結構和情節(jié)上有所欠缺？有的公司還會要求分析師與其他題材相近的、大家比較熟悉的劇本進行比較。

當完成這些內容后，分析師要在封面頁上填好關于劇本的基本信息，并進行打分，包括從結構、角色、對話、故事和布景等方面，會分為極好、好、一般及差四個等級。而最后，分析師還要對整個劇本/項目做出評價，給出推薦、可考慮、通過或否決的意見。出于保險考慮，據(jù)說劇本分析師們極少給予推薦的評價。

在一些好萊塢大制片廠，劇本分析的工作則會更為細致，例如在華納兄弟影業(yè)，分析師的分工非常細致，并用一系列量化標準來評估劇本。有人負責計算劇本中男女一號的戲，不滿75場的劇本往往會被刷掉，以確保大牌明星有足夠的戲份。有人負責計算劇本中的戲劇性事件，只有達到45-60場戲的劇本才有望通過，以避免電影過于沉悶冗長。分析師們還會確定劇本所屬的類型，分析這種類型電影近三年來的票房走勢，預測市場前景。一個優(yōu)秀的劇本分析師不但需要了解市場環(huán)境和潮流，也要清楚他所服務的電影公司的口味。

經(jīng)過這重重篩選的劇本才有望被放上主管的案頭，再經(jīng)過一級一級的挑選，最后才會來到片廠高管的討論會上，面對能否被列入拍攝計劃的終極審判。但即便是有幸入選此列的劇本，離真正被拍成電影也還有很長的距離，投資、創(chuàng)意、選角中的種種因素，都可能導致項目還要經(jīng)歷長時間的煎熬，甚至永不見天日。

劇本醫(yī)生'

在好萊塢，即便是進展順利的項目，也往往會面臨漫長的劇本修改或頻繁更換編劇的過程。例如，華納兄弟公司1993年從制作人亞歷山大·薩爾金德手中買下《超人》的電影版權之后，1995年請了剛剛完成《致命武器4》的喬納森·勒姆金寫劇本，但片廠主管認為這個劇本太過黑暗，于是請了另一位編劇修改劇本，但同樣未能通過。一年之后，華納又邀請癡迷漫畫書的獨立電影導演凱文·史密斯寫了第3版劇本，因為與制片人意見相左，也未獲通過，于是又換了第四位編劇。如此這般，在一共換掉六任編劇后，《超人歸來》（2006年上映）的劇本才定稿。

隨著好萊塢大制片廠投資的大片成本越來越高昂，主管們希望征求他們所信任的編劇的意見，以求得更大的把握，于是邀請好萊塢最貴的編劇來修改劇本變得很常見。這些人通常被稱為“劇本醫(yī)生”（Script Doctor）。他們的要價非常高昂，目前的市場行情達到每星期二三十萬美元，當然能開出如此價碼也意味著必須要資歷雄厚，很多“劇本醫(yī)生”都拿過奧斯卡最佳編劇獎或提名。例如吉姆·烏爾斯（Jim Uhls），在憑借1999年的編劇作品《搏擊俱樂部》一鳴驚人后，便經(jīng)常被邀請作為劇本醫(yī)生去救急。而位居稿酬最高編劇之列的沙恩·布萊克也曾多次擔任劇本醫(yī)生。

不過說起好萊塢最知名的劇本醫(yī)生，則當屬羅伯特·唐尼（Robert Towne）了，他是“鋼鐵俠”小羅伯特·唐尼的老爹。有媒體戲稱，羅伯特·唐尼幾乎染指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幾乎所有的新好萊塢代表作，包括《邦妮和克萊德》、《教父》等。《教父》中不少經(jīng)典臺詞都出自他的手筆。而當導演科波拉問他想不想要署名權，唐尼回答說：“別開玩笑了，我才寫了幾場戲。你要是得奧斯卡，在臺上謝我就行了。”科波拉沒有食言，而唐尼也于1974年憑借《唐人街》一片收獲了奧斯卡最佳編劇獎。

像羅伯特·唐尼一樣，大部分劇本醫(yī)生都不會尋求在他們修改的劇本上署名，并不是因為他們都很慷慨，而是因為根據(jù)美國編劇協(xié)會的規(guī)定，如果劇本屬于原創(chuàng)（即并非改編自小說等），第二名作者必須有超過50%的附加內容，才能有資格署名；如果是改編劇本，則需要寫33%的新內容。而大部分劇本醫(yī)生都不會有如此大刀闊斧的工作。

從編劇最初的版本到最終形成拍攝的腳本，好萊塢電影要經(jīng)歷漫長的劇本開發(fā)和修改過程，這一過程常常被比喻作“煉獄”，對于編劇和制片人來說都是痛苦的煎熬。但也正是這種漫長的打磨保證了電影的故事質量。好萊塢電影的故事可能缺乏個性，但卻往往能吸引最大范圍的觀眾，因為故事里頭包含了很多人的心血，凝聚著最大限度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