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世國寶 佛教圣物

曾立平

受蘇州市文物局委托，2012年4月10日至14日，中國古陶瓷學(xué)會組織青瓷專項專家組對蘇州東吳博物館“青瓷齋”展廳271件青瓷展品進(jìn)行劃級工作。其中有一件青瓷蓮花尊被定級為一級甲文物。筆者有幸在東吳博物館近距離接觸了這件仰慕已久的青瓷蓮花尊，好不欣喜贊嘆，深為古代精美絕倫的藝術(shù)瑰寶折服！

青瓷蓮花尊是南北朝青瓷的特異器物。器高一般為50～70厘米，侈口、長頸、鼓腹、高座，以一仰一覆、形似碗缽的蓮花構(gòu)成尊的主體。器身遍雕多層仰覆蓮花瓣，分層貼以菩提葉、寶相花、飛天等紋飾，將刻花、浮雕、堆塑、模印、貼花等多種裝飾技法融于一器。有的蓮花尊由上而下多達(dá)7層仰覆蓮花瓣，肩有系穿，頸顯修長，飾有花鳥云龍，紋飾繁復(fù)，上下輝映，造型優(yōu)美，端莊俊秀，代表了南北朝時期制瓷工藝的高超水平。魏晉南北朝是漢文化和少數(shù)民族文化以及來自印度的佛教文化的大融合時期。受佛教藝術(shù)影響，東晉晚期，瓷器上開始出現(xiàn)蓮瓣紋。南北朝時期，佛教藝術(shù)的影響已深入到各個領(lǐng)域，蓮花題材無處不見，而蓮花尊則是儒佛文化融合在青瓷上的突出體現(xiàn)，也是佛教傳入中國的獨特物證和彌足珍貴的佛教文化圣物。

傳世的蓮花尊屈指可數(shù)，最早為1948年發(fā)現(xiàn)于河北景縣封氏墓群和祖氏墓群的4件，此后在湖北武昌何家灣南齊永明三年（485年）劉覬墓、武昌缽盂山、武昌關(guān)山出土共3件，江蘇南京宋家埂出土1件，南京麒麟門外靈山南朝梁代大墓出土2件，河南上蔡出土1件，山西太原隋開皇十七年（597年）斛律徹墓出土1件，山東淄川龍泉鎮(zhèn)和莊村古墓出土1件，還有河南鶴壁博物館藏1件，早年流失英國牛津阿胥莫連博物館、美國堪薩斯市尼爾遜美術(shù)館各1件，計16件（見呂成龍《中國古陶瓷發(fā)展與鑒定提綱》第二章、一、（一）、4、三國、兩晉、南北朝瓷器的鑒定）。此外，尚有數(shù)件散見民間。就其窯址而言，考古界爭議較大，尚無定論，但按胎質(zhì)、釉面、胎體、裝飾來看，大致可分為北朝蓮花尊（386-581年）和南朝蓮花尊（420-589年）。

據(jù)有關(guān)記載，形體最大的是1972年南京靈山南朝梁代大墓出土的藏于南京市博物館的一對青瓷蓮花尊，高85厘米、口徑21厘米、底徑20.8厘米。其次為河北景縣封氏墓群出土的兩件：一件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高67厘米、口徑19厘米、底徑20厘米；一件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高59.5厘米、口徑12.2厘米、底徑20.2厘米。再次為1982年6月在山東淄川龍泉鎮(zhèn)和莊村古墓出土的青瓷蓮花尊，高59厘米、口徑13.1厘米、底徑16厘米、胎厚1.4厘米。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的上蔡出土的青瓷蓮花尊，高49.5厘米、口徑17.3厘米、底徑6.8厘米。1956年湖北武昌出土的青瓷蓮花尊，高43.7厘米。最小的一件為1980年4月于山西太原隋斛律徹墓出土的青瓷蓮花尊，高18.2厘米。考古專家通過對國內(nèi)7件有墓志記載的青瓷蓮花尊進(jìn)行研究，認(rèn)定青瓷蓮花尊流行于南北朝一百多年間，是蓮花尊的繁榮期。但是，對蓮花尊深入的系統(tǒng)的研究，目前尚未形成氣候。

東吳博物館藏青瓷蓮花尊，高59厘米、口徑14.9厘米、腹徑28.5厘米、底徑16.5厘米，雖口徑、底徑均大于淄川和莊村出土的青瓷蓮花尊而位列第四，形體并非最大，但從已見的諸種青瓷蓮花尊圖錄來看，其紋飾之繁復(fù)、層次之多重、造型之優(yōu)美、釉色之青純，無有出其右者，堪稱國寶中的國寶！

東吳博物館藏的青瓷蓮花尊，僅尊蓋紋飾就有8層之多。頂部鈕呈方形，中有圓洞，與蓋不通；第2層為圓形小平臺；第3層為雙瓣式俯蓮8片；第4層為上卷菩提葉8片；第5層為圓形大平臺；第6層為單瓣式仰蓮11片；第7層為菩提葉11片；第8層為圓盤形帶齜口的尊蓋沿。這樣精美華麗的尊蓋，在已知蓮花尊中，堪稱獨樹一幟！

一般認(rèn)為這種形式的尊蓋為僧帽形。也有專家認(rèn)為這種尊蓋的形狀如曼荼羅祭壇，且與印度珊奇佛塔的造型十分相似，方形鈕恰似塔頂方形平臺。曼荼羅是梵文Mandala的音譯，意譯為壇、壇場、壇城、輪圓具足、聚集（一切圣賢、一切功德的聚集之處）等；在古印度，原指國家的領(lǐng)土和祭祀的祭壇。藏語dkyil-vkhor，音譯吉廊，意譯為中圍，是密教傳統(tǒng)的修持能量中心。依照曼荼羅的各種含意，就是各個宗教為了描述或代表其宗教的宇宙模型，或顯現(xiàn)其宗教所見之宇宙的真實，所做的萬象森列、圓融有序的布置，用以表達(dá)宇宙真實的萬象森列、融通內(nèi)攝的禪圓。曼荼羅是藏傳佛教的神秘宇宙形式，一般是一個圓形圍繞一個方形，柬埔寨的吳哥窟、印尼的婆羅浮屠以及很多藏傳佛教建筑如紅教的桑耶寺、白教的白居寺整體、黃教的布達(dá)拉宮紅宮部分、大昭寺及承德避暑山莊普陀宗乘之廟的中央建筑等，都是以曼茶羅的格局建造的。密教大圓鏡智、平等性智、妙觀察智、成所作智、法界體性智等五智和身密、口密、意密等三密，就以象征的形式藏在這些曼荼羅之中。供奉曼荼羅是積聚福德與智慧最圓滿而巧妙的方法，以曼荼羅的形式來供養(yǎng)整個宇宙，是很多方法中最快速、最簡單、最圓滿的。因此，這種曼荼羅祭壇式的尊蓋，就奠定了蓮花尊佛教圣物的文化內(nèi)涵和宗教意義。

東吳博物館藏的青瓷蓮花尊，宛如誥命貴婦，鳳冠霞帔、瑯環(huán)瓔珞，婀娜多姿、步生青蓮。尊頂部有一圈口沿，以承尊蓋。沿下有一圈窄窄的向下收的斜面，以作為口與頸部的過渡，可見制作的精致與細(xì)膩。斜面下有略微凸起的乳釘狀雙系。頸部上段，有3飛天，寬袍廣袖、衣帶飄逸，曲線優(yōu)美、身段靈動。尊頸的中下部有3道突起的頸圈，以區(qū)隔上下段。頸部下段，有6神獸，虎視眈眈、威風(fēng)凜凜，為曼荼羅祭壇護(hù)法。肩部有一圈小、一圈大2層平臺，作為頸與腹部的過渡。跨越平臺與腹上部，有6個橋形雙棱系。腹上部有2層堆塑的雙瓣式覆蓮，上層17個、下層18個，飽滿豐腴、典雅莊重。覆蓮下為貼塑的18個寶相花。腹部是18片堆貼的長形上卷的單瓣仰蓮。仰蓮下是18片上卷的菩提葉。腹下部為2層刻劃的單瓣蓮葉，上層寬短、下層窄長，各21片。圈足部有2層單瓣仰蓮，上層堆塑14片、下層貼塑15片。仰蓮下是15片上卷的菩提葉。底部是足圈。細(xì)細(xì)數(shù)來，尊體紋飾竟有20層之多。從以上描述可知，紋飾精美繁復(fù)、層層相應(yīng)又疏密有致，技藝精湛細(xì)致、形式多樣又渾然天成，在已知蓮花尊中，堪稱首屈一指！

在中國，自古以來蓮就是潔身自好的君子象征，蓮花圣潔高雅的韻味和清廉純潔的寓意深受中國人喜愛。在中國傳統(tǒng)儒家文化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是一種理想人格；“青蓮”諧音“清廉”，是廉潔自守的官箴。而在民俗中，更是寓意吉祥；蓮花別名芙蓉，“夫容”也，常用來象征愛情，如青花瓷上常見藕生雙蓮，為“并蒂同心”，喻夫妻恩愛。

蓮花更是佛教四大吉花之一、佛教八寶之一、佛教九大象征之一。相傳佛祖出生后，即下地走了七步，步步生蓮，蓮就成了佛祖誕生的象征。從一世紀(jì)開始，佛祖塑像便坐上了蓮臺，他的坐姿，或為“蓮花坐”或為“吉祥坐”，成為僧人打坐的典型坐法。據(jù)《大日經(jīng)》：“左足先著右上，右足次著左上，名為蓮花坐；單足著右上，名為吉祥坐。”大雄寶殿上的佛祖釋迦牟尼，端坐蓮花寶座，慈眉善目、蓮眼低垂；“西方三圣”之教主阿彌陀佛、左脅侍觀世音菩薩、右脅侍大勢至菩薩，也都端坐蓮臺。其余菩薩，有的手執(zhí)蓮花，有的腳踏蓮花，或作蓮花手勢，或向人間拋灑蓮花（天女）。佛國稱“蓮界”，佛經(jīng)稱“蓮經(jīng)”，佛座稱“蓮座”，佛寺稱“蓮宇”，僧舍稱“蓮房”，袈裟稱“蓮衣”等等。寺院墻壁、藻井、欄桿、經(jīng)幡、帳幔、桌圍、香袋、拜墊……也處處雕刻、繪制或縫繡各色蓮花。由此可見，蓮花作為哲理和宗教的象征，是儒佛文化的供花。

融儒佛文化于一體的青瓷蓮花尊，大多出自墓葬，因此很多人都認(rèn)為：“青瓷蓮花尊是一種隨葬器……是南北朝至隋初社會上層使用的帶有一定佛教意義的隨葬器。其功用與漢晉五聯(lián)罐、谷倉罐、唐宋元糧罌瓶、皈依瓶相似，都是為了安奉墓主靈魂。”“魏晉時期流行以安息死者靈魂的魂瓶隨葬，蓮花尊很有可能是取代魂瓶的隨葬品，它不僅可安放靈魂，而且加入了佛教因素，能超度死者亡魂，使其免于輪回之苦，進(jìn)入涅槃境地。可以認(rèn)為蓮花尊是佛教與中國古代靈魂觀念結(jié)合的產(chǎn)物”。

對于蓮花尊是“為了安奉墓主靈魂”的“取代魂瓶的隨葬品”的說法，筆者不能茍同。

首先，青瓷蓮花尊一般成對出土，也見多件或單件出土，而安奉骨灰的魂瓶一人只需一個。

其次，所見青瓷蓮花尊大多有蓋，蓋上方鈕雖有孔，但不通。而魂瓶蓋上均有孔，以便死者靈魂出入。

再次，1993年韓國學(xué)者發(fā)掘報告稱百濟(jì)王宮內(nèi)廢寺金堂遺址與五層石塔間出土一片隋代青瓷蓮花尊殘片，與封氏墓蓮花尊完全一致，實為南朝產(chǎn)品，但韓國研究者認(rèn)為是北朝傳入百濟(jì)的。這顯然不是隨葬明器。

很多人認(rèn)為唐以前的尊一般都是盛酒器，青瓷蓮花尊與佛教關(guān)系密切，而酒在佛教中被視為禁物，因此顯然不是用來盛酒的。而佛教斷葷食素是在梁武帝《斷酒肉文》以后，時間約在普通三年（522年）郭祖深上書建議“僧尼皆令蔬食”之后的一段時間。而且梁武帝不但親自主持了兩次制斷酒肉法會，還下了與周舍論斷酒肉的五道敕文，可見當(dāng)時推行斷酒肉的難度之大，并非令行禁止、立竿見影。而在之前的南齊永明三年（485年）劉覬墓中，就有青瓷蓮花尊。可知這個說法不攻自破。

歐陽希君的《蓮花尊的比較研究》認(rèn)為：“雖然蓮花尊多出土于墓葬，但不能認(rèn)為它一定屬隨葬明器，從其器形高大、裝飾精美看，應(yīng)為實用器或供器，為墓主生前喜好之物。筆者曾撰有《軍持研究》一文，闡述軍持為佛教用器，軍持也多見于墓葬與塔基中，但并不表明軍持是一種隨葬專用器。因此，蓮花尊應(yīng)作為實用盛貯器、供器等，也可有多種功用，并不是專為隨葬的明器。”

筆者認(rèn)同歐文的說法，青瓷蓮花尊既不是隨葬明器，也不是葬器魂瓶，而是實用器或供器。

目前，已知的青瓷蓮花尊僅僅20余件，比元青花還要稀少。東吳博物館藏的青瓷蓮花尊雍容華貴、氣宇軒昂，造型優(yōu)美、制作精良，通體遍施青釉，釉色青翠潤澤，薄釉處晶瑩剔透、積釉處色如翡翠。妙相莊嚴(yán)，富有濃郁的佛教色彩；美輪美奐，蘊涵深邃的藝術(shù)境界。在傳世青瓷蓮花尊中，后來居上、獨占鰲頭，是不可多得的稀世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