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yōu)雅源自國力

劉墉

有些東西是可以提速甚至超速的，比如GDP，但有些東西只能靠一代代來沉淀，比如優(yōu)雅

1978年我剛?cè)ッ绹鴷r，每次坐美國朋友的車，下車時總會看到別人奇怪的眼神。起先我不知道為什么，直到有一天碰到一位心直口快的朋友問我：“剛才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高興，是不是我說什么話讓你誤會了？”

我說：“沒有啊，你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

美國朋友說：“因為你剛才關(guān)車門很用力，我以為你不高興。”

這時候我才搞懂，過去很多人奇怪的目光都因為我關(guān)車門太用力。說實話，我一點也沒覺得，因為我在臺灣都一樣關(guān)車門。而且從小母親也總叮囑我，關(guān)車門用點力，確定車門是不是關(guān)緊了。但是，跟當年臺灣的車子比起來，美國的車好得多，沒有車門關(guān)不緊的問題，美國人自然對我大力關(guān)車門很不適應。

到美國的第二年，我在學校旁邊租房子住，有一天，我的房東跑來對我說：“劉先生，麻煩您以后關(guān)水龍頭力量小一點，因為水龍頭里的橡皮墊特別容易壞。”她大概怕我多心，又說：“我發(fā)現(xiàn)你們亞洲來的留學生，關(guān)水龍頭都用很大力氣。其實我小時候也一樣，因為我從羅馬尼亞移民來，在我老家，水龍頭老漏水，非用力不可，我也是到美國才改的。”

有個學生對我說：“有家餐廳真不錯。”他欣賞極了，還要請我去那里吃飯。我問有什么拿手菜，學生想了半天，答不上來。我就笑他：“你連那兒有什么好菜都說不上，為什么還那么贊美它？”學生說：“我發(fā)現(xiàn)它不一樣。它是中餐廳，按說比西餐廳吵，可是去那里的客人都很安靜，因為餐廳服務生用很巧妙的方法讓客人安靜。”

那家餐廳的服務生在客人點菜時，會特別彎下腰，把臉湊過來，用很柔和的聲音跟客人說話，好像唯恐打擾到別人。服務生這么做，客人自然就把聲音放小了。

那學生還講，有一天，餐廳一個服務生打翻了盤子，老板立刻過去幫忙收拾，他只問服務生有沒有受傷，沒半句怨言。清理完，還給那桌客人每人送上一份小點心，說剛才讓大家受驚了。可見那餐廳多么有水平，多么優(yōu)雅，連不優(yōu)雅的人進去，都變得含蓄了。

我們中國人說話太大聲，關(guān)水龍頭和關(guān)車門太用力，那可能與我們的環(huán)境有關(guān)。盡管中國經(jīng)濟起飛了，有些過去的習慣一時還是改不掉。而且說不定，今天在比較落后的地區(qū)，因為車子老舊，還是得用力關(guān)車門才安全。如果水龍頭是老式的，也必須用很大力氣關(guān)才能不滴水。又因為環(huán)境比較吵，不大聲說話聽不清楚，時間久了，大嗓門自然成為習慣。

從另一個角度想，今天中國富裕了，我們是不是也該告訴自己，在公共場所可以小聲一點說話，坐車的時候不必那么用力關(guān)車門。而且，當老板的人，如果你的員工摔碎了東西，先問有沒有人受傷，而別急著罵人，因為人比東西重要。

我想到很多年前，有一回我到一個原始部落旅行時，坐在船頭，用攝像機拍兩岸的景色。這時，劃船的土著對我喊：“小心！前面水流急，小心機器摔下去。”我笑著問他：“你為什么不講我會掉下去呢？”那土著倒有理了：“你掉下去沒關(guān)系，到水里自然會浮起來，機器掉下去，就麻煩了。”

我又問他：“如果兩個都掉下去，你先救誰？”

他說：“當然先撈機器，因為機器比人值錢。”

我并不覺得匪夷所思，要知道在非常落后的國家里，機器甚至耕牛，在人們心里的價值是驚人的。

同樣的道理，我們的孩子打翻了果汁，或砸碎了盤子，大家要先安慰孩子，向在座的客人表示歉意，而不是當眾先給孩子兩巴掌。這些寬容，不僅能反映我們對人的重視、在眾人面前控制情緒的能力，還能反映中國今天的富裕。

（摘自2013年6月30日《現(xiàn)代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