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周權
內容摘要:《白鹿原》曾以宏大的史詩性書寫震驚寂寥的文學界,也因“空前”的“性描寫”成為批評家筆伐的陣地,從作品的敘事建構和接受者的立場去探析《白鹿原》中的“性描寫”,“性描寫”之于《白鹿原》的文本意義主要表現在:人物塑造、敘事建構和批判意義。本文力求在一個自足的空間來證實《白鹿原》中大量“性描寫”的合理性以及其文化批判意義。
關鍵詞:性描寫 白鹿原 文本意義
小說《白鹿原》是新時期文壇三十年的重要收獲之一,它曾以宏大的史詩性書寫震驚寂寥的文學界,也因“空前”的“性描寫”成為批評家筆伐的陣地。在新時期文學史上,也只有賈平凹的《廢都》有著同樣頗為艱曲的命運,《白鹿原》的接受史見證了一個逐漸包容的文學場域的生成,從純文學一枝獨秀到當下各領風騷。對《白鹿原》中“性描寫”的爭議已經沉寂,在一個沉寂的事實面前來討論往日的喧囂,筆者認為,從作品的敘事建構和接受者的立場去探析《白鹿原》中的“性描寫”,“性描寫”之于《白鹿原》的文本意義主要表現在:敘事功能、人物塑造和批判意義。
一.《白鹿原》誕生的文化背景分析——“性描寫”的合理性
九十年代初,《白鹿原》猶如一聲春雷的巨響,震驚了在改革開放與市場經濟喧囂下相對寂靜的文學界,震撼人心的不僅是它“民族史詩般的厚重”更是在描寫上前所未聞的大膽,為人們所驚奇的不僅是文壇又收獲了一部難得的佳作,還有《白鹿原》中前所未有的大膽的“性描寫”,《白鹿原》的面世,吸引了眾多非議與獵奇的眼光,也有肯定有嘉者,正如魯迅對《紅樓夢》所評價的,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誠然,讀者的議論與評價是無可厚非的,那么,作為創作主體的作家,陳忠實強調“一個作家必須擺脫對性的神秘感、羞怯感以及那種因不健全的心理所產生的偷窺眼光,用一種理念的健全心理來解析和敘述作品人物的性形態心理文化心理和性心理結構;二是把握一個分寸,即不以性作為誘惑讀者的誘餌”[1],所以,僅以單一的眼光把《白鹿原》中的“性描寫”看作色情的東西是對作家用心的誤讀,陳忠實再談到,在寫作之初,作者也有所顧忌,但他認為“性描寫”是《白鹿原》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因為他是要通過“性描寫”來揭示和批判封建宗法制度帶來的精神廢墟與人性戕害,“它的焦點始終聚結在白鹿原上的宗法制和禮俗化的農村”[2]。當我們把審視的眼光回溯到九十年代初的社會,當時的中國正經受著市場經濟的洗禮,世界正風行著性解放的浪潮,中國也不免受其影響,縱觀當時的文學界,賈平凹的《廢都》,陳忠實的《白鹿原》,“男的作家敢撕開寫,女的作家也不甘落后”[3],在某種程度上,當時的性描寫熱潮是1992年全球性文化的繼續。中國作家們在文革中禁錮之后獲得了空前的解放和自由,從“性描寫”上的詩意表達到今天的“撕開寫”,說明了中國作家群體的寫作生態場有了一個改善的空間;90年代商業的博興與消費主義的滲透有力地沖擊了作家群體的神經,文學創作擺脫純文學的單一境地,朝著多元化市場化的方向發展,市場誘導和商業策劃等因素影響著文學的創作到接受整個過程,文學自身發展的包容性必將把“性描寫”納入自身書寫的領地。情愛和性愛的書寫是人類反映自身、關照自我精神生活的重要方式,作家通過文學作品對“性”的書寫合乎必然的選擇,是文學藝術追求臻善的自在要求。
二.“性描寫”對《白鹿原》的敘事建構和人物凸顯
《白鹿原》通過對關中大地白鹿兩家幾代恩怨的書寫,展現了一群民間普羅大眾的生生死死,《白鹿原》的成功是多方面的,有文化角度的肯定,有宏大敘事和人物的成功塑造。但筆者認為,《白鹿原》中的“性描寫”對作品的敘事建構和人物性格凸顯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性描寫”在《白鹿原》中之密集為當代嚴肅文學作品少見(無論是作者修改刪減之前還是之后),之所以要從一個反向視角評判《白鹿原》的“性描寫”及價值,是為了更充分地為其“性描寫”的藝術價值“正名”,通過對《白鹿原》前后敘事的整體進行邏輯分析,“性描寫”是分布于整個文本的若干散點,這些散點構成了一條田小娥欲望敘事的線索,文本正是通過這一線索把一系列的關鍵人物羅列開來,幾個關鍵人物的網狀結構關系并清晰可見。
《白鹿原》中大量鋪成細致的“性描寫”是既囿于批判深刻的需要,又更好地服從于文本敘事,筆者認為,陳忠實在《白鹿原》中所借助的“性敘事”,既深刻地彰顯了表現人性的需要,又成功地塑造了田小娥這一藝術形象,作者把大量的“性描寫”筆墨灌注于對田小娥形象塑造,忝立了一個在女性書寫史上敢于為自己的情欲抗爭的經典形象,“田小娥是《白鹿原》中最成功的形象之一,她多情善良而又放蕩淫惡的一生,令人同情惋惜”。[4]她從被迫做郭舉人的妾開始了她的悲劇命運,她也許像大多數封建禮教下的女性一樣,承受著一個“犧牲品”的命運,但黑娃的出現改變了她的生命意識,陳忠實在田小娥與黑娃偷情的“性描寫”上大放筆墨,也是爭議頗多的地方,當然,這里的田小娥追求的不是愛情,而是發自生命本源的饑渴,是“悶暗環境下綻放的人性花朵”[5]合乎人性人情,但是,“田小娥這種合乎人性的生命需要又是以反抗封建壓抑一并產生的,她以性的方式獲得生命需要的同時,又以性作為反抗的武器”。[3]有人這樣評價田小娥——“她是原上第一個自己決定自己命運,自己尋找自己幸福,自己表露自己情欲的權利的女人”[6],她反抗的唯一利器是對性枷鎖的沖破,以追求性并以之作為武器,但是,田小娥自始至終都沒有完成自身“靈與肉”的統一,這一點可以從黑娃被迫離開之后田小娥在鹿子霖的淫騙下的順從,以及田小娥勾引白孝文始末中可以得到有力證明,相反,《白鹿原》中的另一位女性鹿冷氏的悲劇命運和田小娥形成了強力的二元對比,一個是勇于沖破自己封建道德倫理的“飛蛾”,一個是恪守綱常倫理的悲劇女性,雖然鹿冷氏在與公公鹿子霖的尷尬事上潛意識里流露了對合理人性的向往與掙扎,但她始終“在現實與觀念的夾縫中生存”[7]。田小娥的現實處境使人不禁聯想到魯迅先生筆下的祥林嫂,她們都有相同的歸宿命運,都死于禮教的戕害。田小娥不是自己命運的主人卻掙扎著去掌握自己的命運,最后成了自己的性命的葬送者,對于田小娥來說,死也就成其了解脫,成全了對自己救贖。
從文本的敘事建構角度來看,附身于田小娥的“性描寫”不但超越了本身所承載的文化批判,而承擔起敘事建構的文本責任,田小娥追尋的不只是愛情(與黑娃之間的感情有情欲有愛情),還有生命本真對于“性”的渴望,于是田小娥的每次墮落屈辱乃至毀滅都離不開這一本源。沒有這一本源的推動,就沒有情節的推進,人物性情的進化,所以,陳忠實借助大量的“性描寫”這一手法支撐了《白鹿原》的一個整體敘事。在一個宏大的家族敘事框架里鑲嵌著“一個女人的情欲史”的敘事。
陳忠實在《白鹿原》中的“性描寫”成分不但支撐了整個文本的敘事,而且在“性描寫”的事實下,人物性格的悲劇命運,崇高卑劣躍然紙上,比較明顯的人物是白嘉軒和鹿子霖,白嘉軒在面對黑娃于田小娥事件上的態度,字里行間流露出白嘉軒這位以“仁義”與治村行事的舊道士的虛偽保守形象,鹿子霖在侮辱田小娥以及與兒媳“尷尬”事件上,充分體現了鹿子霖的虛偽狡詐,這些都是借助于“性描寫”來完成的,充分把人物性格從一維到多維,從單一到多元轉變,使人物性格充滿張力,表面維護封建教義,實則是虛偽,人物性格在一件件事實面前分裂開去,強化了《白鹿原》的批判意義。
三.作為批判的“性描寫”
“靈肉統一”是陳忠實這些“犯禁忌式”的“性描寫”的本源和目的,也不是為了像勞倫斯對健康自然的性愛之美的贊譽,雖然陳忠實談過他受到勞倫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影響,這些影響我們從《白鹿原》中可以看出,作者借鑒了描寫的形式技巧或者說勞倫斯給予了陳忠實“撕開寫”的勇氣,筆者認為,陳忠實更看重于把封建禮教下女性對性壓抑的反抗和合理性愛的追求作為抗爭封建倫理綱常的“利器”,陳忠實做到了,這柄“利器”把《白鹿原》敘事結構和思想深度都托上了一個文學史上更高的層次,“性描寫”完成了作為批判的武器的職能,《白鹿原》作為一個優秀的文本自洽地詮釋了“性描寫”的合理性和文化意義。
參考文獻:
[1][2]雷達.陳忠實研究資料[M].山東: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
[3][4]王敏達.論當前小說性描寫熱與性描寫藝術原則[J].創作批評論,114.
[5]雷達.廢墟上的精魂——<白鹿原>論[J].文學評論,1933(6).
[6][7]待紀東.肉身的敞開與遮蔽的生存悲劇—析<白鹿原>女性形象的塑造[J].新疆石油教育學報學報,2004(5).
(作者單位: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