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守軍
二十年后,她和他終于在網上相遇了。
她發過去一個流淚的表情,說:“你好狠心啊,這么多年,竟然一點消息也沒有!”
他發過來一個委屈的表情,說:“都是我的錯!我曾到處打聽你,你卻像一滴水,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令我一度絕望。”
一句話,就這么一句話,像一縷春風,瞬間吹散了她心頭的陰霾。她理解他的苦衷,正如她理解自己內心的苦。
她說:“隨便聊聊吧。”
他說:“好啊,二十年的時光,有好多好多話要說呢。”
那個中午,他們坐在自己的電腦前,就像坐在彼此對面,凝視著對方的眼睛,忘了時間,忘了外面的世界,盡情地聊著。有抱怨,有傷感,更多的是甜蜜的憂傷。
從那以后,她的日子不再有閑暇。除了工作、孩子、家庭,一有空閑,她就望著黑黑的頭像發呆,心中充滿了興奮和期待。他也是這樣吧,她想。
他越來越“放肆”。“愛”呀,“親”呀,“吻”呀,這類字眼開始時常出現在他的話語里。她雖將至不惑之年,卻像一頭受驚的小鹿,心怦怦跳著,臉上熱辣辣的,已不知紅成什么樣子。她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了。他在對面顯然也覺察到她的慌亂和矛盾,總是一番大膽的表白后,緊接著又是安慰和勸解。“他多像個孩子啊!”她在心里偷偷地笑。
終于有一天,他突然發過來一句:“既然我們依然相愛,如果你愿意,見個面吧!”文字后面是一個祈求的表情。
她頓時陷入了矛盾和糾結中。他的渴望也正是自己的渴望呀!但她隨之想到孩子,想到已然平淡但依然戀著的婚姻,想到年邁的正直善良的父母……她覺得胸口憋悶極了。說不見吧,一定會傷了他,而這是她最不情愿的;說見吧,她真怕到時控制不住自己。
思量再三,她回了一句:“我們總不能因為一己之私,去傷害親人的心吧!”她相信他懂她的心。
他說:“我們已經錯過一次了,我不想再錯過一次。哈哈,既然為難,全當我沒說。”隨后岔開話,開始聊其他話題。
這件事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以后他也沒有再主動提出過。
她突然恨自己,恨自己膽小如鼠,明明對他的愛如烈焰般熾熱,卻偏偏做了“愛的逃兵”。
兩年之后的一個春天,她突然感到了異樣:他已有半個月沒上網了。他病了,還是出差了?他身體一向很好啊,他的工作也不可能讓他有那么長的出差時間啊!她心里惴惴不安起來。又過了一個月,他的頭像依然黑黑的,散發著一股冷冰冰的氣息。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想給他打電話,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這時才記起,為了避免“沖動”,保證“安全”,聊了那么長時間,彼此并沒有留下電話號碼。而這個主意是她提出的。當時她想,網絡那么方便,有什么話不能說呀!
又是深秋。西風吹,黃葉落。不時有一些金黃的銀杏葉,如翩翩舞飛的蝴蝶,飛落到她辦公桌旁邊的窗臺上,或者徑直飛落到她的桌面上。她只是木木地看著,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多情善感。因為工作關系,她的電腦一上班就開機,卻很少掛QQ了。沒有了他的日子,她似乎做什么都失去了興致。對于他的無情,她心底的怨恨不知不覺間與日俱增。
一天下午,快到下班時間了,她也剛剛整理完最后一筆賬目。一個老同學忽然打過電話來:“姐們兒,想聽嗎,我有重要新聞要宣布!”聽著她夸張的語氣,她輕輕地笑了,有氣無力地說:“有屁快放,別兜圈子了。”那位同學一改輕松的語氣,有些沉重地說:“還記得當年你崇拜過的‘大才子嗎?聽別人說,半年前,他在去你們城市的路上出車禍了……”
“什么,你說什么?”她驚叫了一聲,手機跌落在地上,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她醒來時,已經躺在白色病床上了,掛著點滴。她的老公也得到消息,氣喘吁吁趕來了。她緊緊握著老公的手,怔怔地,盯著他有些驚慌的臉,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過了幾分鐘,她忽然又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先是眼淚無聲地滑出來,最后竟至泣不成聲……